《楠木向北》全集 作者:凉风薄暮 声明:本书由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第1美杜莎之死(1)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因眼前的这一幕感到惊骇。 酒店泛黄的劣质木地板上,女死者被人剃掉了全部的头发,头皮被割开,头部附近放着十几条死掉的蛇,蛇的毒牙紧紧嵌入被割开的头皮之中。 蛇的身躯扭曲交错着,仿佛融入了女死者的身体,有了生命。 死状极其诡异。 房间中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狭窄的空间里,被堵得水泄不通,却又寂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结了。 南慕站在那里,视线直直投向某一点,原本就纤瘦的身体,在宽松的警服下,显得越发娇小。 她在那里站了很久,始终一言不发。 “小木头,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南慕身后,中年样貌的男子清咳两声,继续说道,“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不如我们老同志经验丰富、观察细致,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要深入地看、细致地看,你看女死者的头部,放着那么多条蛇,这个样子像什么?” 南慕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却仍然没有开口。 “像维纳斯嘛!”沈算话音刚落,便看见周围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还有人干脆偷笑起来。 南慕闻言,缓缓转过头,凉凉地看着沈算。 那副表情仿佛在说,你说的都对,你开心就好。 沈算是刑警队的老警察了,然而却是出了名的不着调,自称“神算”,对星座、塔罗牌都颇有研究,可每次算的结果都不准,到后来,众人干脆改叫他“神棍”。 起初,沈算对这个诨名十分抵触,被叫的次数多了,久而久之,也就放弃了挣扎。 沈算被南慕看得心里发毛,突然之间一拍脑袋,压低了声音嘀咕,“不对,不对,没胳膊的那个才是维纳斯,这个应该是那个……” “维塔斯。” “不对,是维斯塔。” “……” 几个和沈算熟悉的年轻警察忍不住调侃起来,沈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正要开口训斥。 “蛇发女妖美杜莎。” 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隐隐带着一丝淡漠。 “陆队果然有水平!”沈算瞬间站得笔直,开口的刹那同时完整转体一百八十度和敬礼的动作,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可是下一秒,沈算讨好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一片沉默中,南慕顺着沈算的视线看过去,入目,是一张皮相极好的脸。 男人的五官俊美而出挑,一双黑眸幽暗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 长身鹤立的男人,面色沉静,穿着深色衬衫、黑色长裤,浑身透着一股清冷疏离的气质。 片刻的失神过后,南慕朝着男人走了过去。 “你是报案人?待会请跟我们去局里一趟做详细的笔录。” 男人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却久久没有回应。 他就这样旁若无人地看着她,浓黑的眸如墨一般,映出她的倒影。 好半晌,直到南慕以为他不会再开腔,才听到那个“好”字。 * 审讯室里的灯光亮得晃眼,南慕晃了晃手里的笔,淡淡地看向对面的男人。 “姓名?” “秦靳北。” “性别?” 南慕话音刚落,身旁的沈算不禁挑眉,这是什么鬼问题…… 印象中南慕一毕业就进入刑警队实习,当新人那会,没少被他们刑警队这帮大老爷们使唤,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可是今天南慕的态度,倒真是新鲜。 “性别?” 见秦靳北不回答,南慕眉心微蹙,重复了一遍问题。 “需要证明?” 男人面色平静地说道,一双幽深的黑眸直直看向她。 语气似乎带着隐约的暧昧,又似乎没有。 “咳咳,”沈算见南慕的脸色隐隐有几分难看,索性把话茬接了过去,循例又问了几个问题。 “昨天凌晨一点半左右,我从外地坐高铁回来,因为时间太晚,在附近找了酒店住下,今天中午退房之前,发现对面的房间门开着,我走进去看见女死者躺在地上。” 沈算点点头,正要继续发问,南慕率先开了口。 “你看见对面门开着,觉得可能有异常情况,却没有联系酒店工作人员,而是自己走进去?” “当时房门半开着,我闻到福尔马林的味道,认为有可疑,所以进了房间。” “秦先生是南江大学心理学系讲师,平时从事的工作似乎不会接触到福尔马林,为什么会对福尔马林的味道这么敏感?” * 终于做完了笔录,审讯室里只剩下沈算和南慕两个人。 沈算准备离开前,蓦地扭头看向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的南慕,脑海里不禁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 “我母亲是法医。” 秦靳北仍然是那副冷静又带着几分疏离的态度。 到这里,笔录已经差不多结束了,沈算准备送秦靳北离开之际,却发现男人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卷着袖口,看那个架势,似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南慕放下手中的纸笔,正要开口,却听见男人醇厚的声音,“南警官还单身?可以考虑我。” 她垂眸看过去,恰好对上男人的视线。 秦靳北修长漂亮的手指堪堪将袖口挽起,看似态度漫不经心,可他的眼里,却没有丝毫戏谑的意思。 南慕嘴角一勾,唇畔是似笑非笑的弧度,“抱歉,我对秦先生不感兴趣,不过沈警官似乎对秦先生很有兴趣……” 一旁的沈算立刻拉开审讯室的大门,抢在南慕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之前送走秦靳北,“秦先生可以走了,如果有需要,我们还会再联系你。” 眼看男人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沈算转过身,瞪了南慕一眼,继而又想到了什么,咧嘴笑了,“咱们警队一枝花小木头,可是头一次在审讯室被采啊,不过你跟这个秦靳北是不是有过节?怎么今天老刁难他,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南慕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不认识。” 沈算挠了挠头发,若有所思,“不过话说回来,秦靳北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秦靳北一看就是直男,神棍叔叔,你跟他没有发展机会的,死心吧。” 南慕笑着凑了上去。 “小丫头片子,没大没小的!”沈算看着南慕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有些气结,抬手就是一记敲在南慕头上。 “秦靳北、秦……”沈算收回手,继续冥思苦想,终于灵光一闪,“秦靳北不就是那个……” 早已经离开审讯室的南慕,听见沈算突然拔高的声音,垂在身侧的右手不自觉地握起。 那里,还残留着刚才男人走时触碰过的温度。 他的手,温凉如玉,指腹擦过她手背时,却莫名的烫。 第1美杜莎之死(2) “女死者,童笙,26岁,网络红人,在网络上小有名气,死因是割喉导致颈动脉破裂致死……” 说话的年轻男人,是刑警队长陆祈。 陆祈出身显赫,父亲是南江市知名企业家,陆祈这样贵公子,原本可以轻轻松松成为人生大赢家,却偏偏违背父母的意愿,跑到警队来吃苦。 刑警队里流传一句话,陆祈明明可以靠家世和颜值,躺着就可以走上人生巅峰,却偏偏要拼实力。 不过这些话,众人是从来不敢传到陆祈耳朵里的,虽然陆祈平时看似性格温和,实际上发起狠来,才真是叫人害怕。 “我去,这个童笙,前阵子还挺红的,跟一个微博大v对掐,据说童笙跟那个大v有过一腿,童笙拿这个炒作的时候,那人又翻脸不认账。” 王旋熠一拍脑袋,“我还关注过她微博呢,上次一个网红评选,我还给她投票了,听说童笙没整过容,是网红界难得的一股清流。” 王旋熠和南慕几乎同时进入刑警队,性格开朗,自诩“网瘾少年”,爱好各种新鲜事物,平日里喜欢关注各大网络平台,微博昵称就是“放弃治疗的网瘾少年”。 陆祈点点头,“你去疏离一下童笙生前的人际关系,尤其是网络上的,和什么人发生过冲突。” “师父,刑侦大队有什么发现么?” 南慕说话间,手里的笔在手背上划过一道华丽的弧线。 “酒店房间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但是暂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现场指纹太多,要一一进行排查很困难。” 现在是旅游旺季,尤其是火车站附近的酒店,几乎都是爆满状态,每天客流量非常大,所以酒店房间里留下了大量不同人的指纹。 “先从死者生前的人际关系入手,查查是否有什么人可疑,”陆祈顿了顿,白皙清俊的脸上染上几分凝重。 童笙的死状还历历在目,这样变态的手法,看起来并不像单纯的情杀、仇杀或者利益纠纷。 “搞定,这个是童笙的好朋友,不过据说两个人面和心不合,”王旋熠说着,把笔记本屏幕转向众人。 沈算凑过去看了一眼,“这个跟刚才那个长得差不多嘛……” “神棍叔叔你不懂,现在的长相都不随父母,随整容医生了,童笙已经算是这里面难得纯天然的美女了,至于这个嘛,典型的网红脸。” * 白色奥迪行驶了大约一个小时,最终在白河别墅区停下。 白河别墅区是南江市四大别墅区之一,住户大多是cbd的高级白领或中上阶层。 南慕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成群的独栋别墅,还有大片的绿化带围绕着别墅群,景色美得令人心旷神怡。 她做了个深呼吸,难得萦绕在鼻尖的,是一股清新幽香的味道,而不是那种浓重的福尔马林和血腥味。 “待会你来问。” 临近别墅前,陆祈叮嘱道。 别墅玄关处,南慕视线一转,落在不远处的大型行李箱上,然而只是片刻,就收回了目光,扭头和陆祈对视一眼。 对面,穿着黑色紧身连衣裙的女人,缓缓走过来,摇曳生姿。 “小笙死了?!不会的,我们昨天明明还一起逛街的,不会的。”陈媛一直摇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陈小姐,请节哀,”南慕平静地看着陈媛,“我们想了解一下,童小姐生前是否有仇家,或者是否有感情纠纷。” 陈媛闻言,撩了撩头发,抬起头,目光越过南慕,最后停留在陆祈的脸上。 她的眼底掠过一丝惊艳之色,毫不掩饰。 “你们是知道了网上闹的新闻吧,所谓人红是非多,小笙也算是遇到渣男了,之前有个活动,很多像我们这样的网络红人都参加了,当时那个男人对小笙大献殷勤,小笙没理他,两个人本来也不在一个城市,事后就没联系了,前阵子那个男人看小笙红了,就开始蹭热度,渣男一个!不过……”陈媛沉默了两秒,有些犹豫,“他和小笙掐架,自己也红了,不可能为了这个杀人吧?” “我们会调查,”南慕点点头,“对了陈小姐准备去旅行?” 原本情绪已经平静下来的陈媛,听到问题,再度掩面而泣,“本来,我和小笙打算一起出国旅行的,小笙说想去英国散散心,昨天下午,她还约我出去逛街买行李箱,本来好端端的,后来突然又说不买了,我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 * “有什么结论,说说看。”白色奥迪里,陆祈白皙修长的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指间夹着一根烟,扭头看向南慕,英俊温和的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的味道。 “第一点,以童笙的经济状况来看,不太可能一个人跑去住离家那么远的快捷酒店,所以应该是和人有约,而酒店房门没有被撬的痕迹,说明凶手和死者应该是认识的,而约童笙去酒店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但是也不能排除,凶手是酒店工作人员,或者伪装成工作人员的可能性。” “第二点,陈媛说,童笙打算和她一起去旅行,别墅玄关放着的行李箱,可以初步证实她的说法,另外陈媛提到童笙原本想出国散心,又突然不买行李箱了,说明有什么事情发生,改变了童笙想要出国旅行的计划。” 至于陈媛说法是否属实,接下来可以进一步调查。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童笙的死状……”南慕停顿了片刻,若有所思,然后继续说道,“凶手在死者死后,将她摆成蛇发女妖的样子,现场一共有十二条蛇,还有福尔马林的味道,说明凶手应该会带一个拎包或者双肩背包,用来携带大量蛇的浸制标本。” “所以,凶手一定是住在附近。” 南慕对上陆祈的视线,乌黑漂亮的眼底闪着几分自信的光,“凶手不可能带着那么多浸制标本去坐地铁,地铁安检对于液体检查很严格,而且现在是旅游旺季,酒店附近就是火车站,交通拥堵,路上很可能出现意外状况,还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所以凶手也不可能坐公交或是出租车。” “你认为陈媛有可疑么?”对于南慕的推论,陆祈不置可否,又抛出了新的问题。 南慕眯了眯眼睛,黑色中性笔在白皙细长的五指间翻飞。 “暂时没有发现疑点,但是……我在玄关和客厅里,闻到一股很重的香味,不是陈媛的香水味,按理说,一般人的家里,不会熏这么重的香。” “如果,是为了掩盖某种味道呢?” 陆祈掸了掸烟灰,顺势掐灭了手里的烟。 南慕眼睛一亮,凑过去,“师父,我们真是有默契,怎么样,我是不是有进步?” 男人唇角一勾,英俊的面容越发柔和,“想讨赏?” 话音刚落,男人漂亮的手指在南慕额头上轻轻一弹,“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第1美杜莎之死(3) 接下来的侦查工作,却似乎进入了死胡同。 童笙生前,网络上和她有过纠纷的几个红人,都因为有不在场证据被排除嫌疑,之前和童笙在微博上掐架的大v,凶案发生时人在外地,因此也被排除了。 据调查,童笙现在还是单身,也没有和别人玩暧昧,没有复杂的男女关系。 不是仇杀、不是情杀,也不是经济纠纷,案子查到这里,几乎所有线索都断了。 就连酒店里的监控录像也坏了,没有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 沈算看着无精打采的王旋熠和一直沉默的南慕,清了清嗓子。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遇到挫折就退缩,这怎么行。要多向我们这些老同志学习,这个案子表面看似没有问题,就说明更有问题。” “要狠狠地挖、用力地挖。” “神棍叔叔,人与人之间应该多一点真诚,少一点套路,与其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 王旋熠懒懒地应了一句,说话间,一直目不转睛盯着电脑。 似乎是被屏幕上的内容吸引了,沈算也把头凑了过去,看了一会儿,不禁摇头,“不是我说你啊小王,这是工作时间,你怎么能玩微博呢,赶紧关了!” “我没玩微博,这是陆队交给我的任务,让我在网上多观察,看看有没有什么……” 王旋熠还没说完,就被沈算打断,“你就扯吧,还拿陆队当幌子,陆队……”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入耳中,沈算怔了怔,然后立刻伸手拍拍王旋熠的肩膀,“陆队果然有水平!小王啊,好好查啊,有什么发现,要及时汇报。” 一直没有开腔的南慕,看见陆祈缓缓走了过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从她进刑警队到今天,似乎只听沈算说过三句话。 第一句,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不如我们老同志。 第二句,陆队果然有水平。 第三句,同上。 不过除了喜欢在后辈面前装腔之外,沈算倒也没什么大的毛病,反而她刚进刑警队实习的时候,沈算对她很照顾。 沈算为人其实不坏,只是有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罢了。 “有什么发现?” 陆祈拉开椅子,在南慕身边坐下。 “bingo.大发现,你们看!” 王旋熠调出刚才浏览的网页,“这个微博id,圆圆就是我,知道她是谁么?” 他的视线扫过众人,停顿下来,故意卖了个关子。 “陈媛的小号,这个微博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南慕眉心微蹙,身子微微前倾,凑近了电脑。 “没劲,”王旋熠撇撇嘴,有些不爽悬念就这么轻易被南慕戳博,不过倒也不纠结,继续说道,“童笙一直以来,号称网红界唯一纯天然的美女,可是这个id,一年前就爆料过童笙整容的消息,还发过一些言辞激烈的微博,说某些人就是婊.子装纯,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之类的,但是很快删除了,之后这个号也没有再发布过消息了,好在有网友手快截了图,还拆穿了这个号其实是陈媛的小号。” “童笙和陈媛说是闺蜜,一个人微博几十万粉丝,另一个不到二十万,陈媛眼睁睁看着童笙爆红,怎么可能不嫉妒。” 王旋熠摇摇头,感叹道,“这年头的人,套路太深了。” 陈媛嫉妒童笙爆红,还爆料童笙整容,这样看来,陈媛的确有动机。 但是,也仅仅是有动机而已。 王旋熠食指在鼠标上快速点击着,“还不止,我还有更重大的发现。” 屏幕上,是一张男女的合照,还配着一段文字,老公,生日快乐。 照片上的女人就是陈媛,男人的脸被一个表情挡住,看不清,可是男人身上穿的,却是白大褂。 “陈媛的丈夫是医生?上一次陈媛不是这么说的。” 南慕记得,之前去陈媛家中,提起丈夫的职业时,陈媛明明说是外企的高管。 “这个陈媛很可疑啊,”沈算摸了摸下巴,“在丈夫职业的问题上撒谎,还爆料死者整容、辱骂死者,有杀人动机,也有条件。” 法医说,童笙头皮的切割伤口整齐,手法干净利落,凶手应该拥有一定的医学知识。 而陈媛的丈夫,就是医生。 “师父,是我疏忽了,我再去见一次陈媛。” 南慕眉心锁着,有些懊恼,自己竟然忽略这么重要的线索。 她把陈媛查了个透,却偏偏忘了去查陈媛的丈夫。 “老沈,这次你和小王去一趟,”男人俊逸的脸上,神色未变,然后抬眸看着南慕,“有更重要的事情让你去办。” “什么?”南慕眉头一挑,直觉陆祈要说的,不是什么好差事。 “去见秦靳北。” “……” 果然,被她猜中了。 “小木头一个人去很危险啊,”沈算看了看有些不情愿的南慕,“陆队你不知道,上回做笔录,秦靳北差一点就把我们警队一枝花给采了,陆队你这是送羊入虎口啊,不如这样,让我去,我是老同志了,把持得住……” “神棍叔叔,你死心吧……秦靳北掰不弯的。” 沈算虎着脸白了南慕一眼,“小丫头片子,我这是替谁说话呢?” 陆祈勾了勾唇,没去理会沈算,目光仍然停留在南慕脸上,“小木头,你去一趟。” 直到南慕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沈算这才凑到陆祈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陆队,你可想清楚了,咱们刑警队就这一根独苗啊,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 沈算还没说完,王旋熠挠了挠头发,“陆队,上次我一个哥们,见过小木头之后念念不忘,你要是真没意思,我就给我哥们牵线了啊。” 陆祈看了看王旋熠,好半晌,都没说话。 男人唇颊的弧度未变,却看得王旋熠头皮发麻,立刻低头认错,“陆队我错了。” 第1美杜莎之死(4) 南慕到达南江大学之际,正好是秦靳北上课的时间。 偌大的多媒体功能教室里,几乎座无虚席。 高大俊美的男人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不时逗得台下众人笑声连连。 南慕轻手轻脚地从后门溜进去,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下,刚刚坐定,就看见身旁面容还有几分青涩的小女生靠过来,“你是别的系溜过来的吧?我也是。” 南慕笑笑,不置可否,女生又接着说道,“我男神简直就是南大的传奇啊,听说曾经留学英国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说英文的时候,那一口地道的伦敦腔,好听得简直能让人耳朵怀孕!” “还有还有,”女生提起秦靳北,兴致冲冲,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之前据说系里要给他教授职称,他也不要,上课的时候也经常找不到人,但是只要听过他课的人,没有一个说不好的,而且每次只要我男神上课,都是满员,还有好多外系的人混进来,我之前来了好几次了,都没见到他人,今天运气真好,能看见男神。” “对了,我之前没见过你啊,你是第一次来?” 女生喋喋不休,吵得南慕有些头疼,可她又不好在这个时候再出去。 “他在看你。” 南慕淡淡说道,视线恰好对上秦靳北的。 “啊啊啊,男神在看我,好紧张!”小女生说话间,捂着脸,害羞得不敢抬头。 其实从那个娇小的身影从后门溜进来那一刻,秦靳北就看见了。 但也不过一秒的功夫,男人就收了视线。 余下的时间里,秦靳北的注意力,都专注于课堂,没有再去看过最后一排的南慕。 终于等到了下课的时间,教室里的学生陆陆续续离开,南慕这才起身走向讲台上的男人。 “应用心理学?我还以为,秦老师教的是变态心理学。” 南慕看着他,唇角轻扯,勾出一个笑意,却又几分嘲讽的味道。 “南警官如果有兴趣,我可以单独授课。” 南慕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却又很快恢复如常,“上一次的案子,我还想向秦先生了解一下情况。” 秦靳北低头看了看时间,“到午饭的时间了,南警官喜欢吃什么?” 南慕默了默,脸上的不情愿,毫不掩饰。 “不用了,只有几个问题,很快……” “我饿的时候,记忆力通常不太好。” 男人低沉的声音,和她的,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 说完,秦靳北径自向前走去,南慕盯着男人的背影,咬了咬牙,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 秦靳北带着南慕去了南大校外的一间餐厅,餐厅的布局很雅致,菜式看上去,也十分精致,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可南慕却没什么食欲。 她明白,陆祈执意让她来找秦靳北,不仅仅因为秦靳北是这起凶案的报案人,更重要的,是因为秦靳北的专长。 南慕抬眸,视线直直落在男人英俊冷漠的侧脸上。 带着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却又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半晌,秦靳北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然后,抬起头,幽暗深邃的眸望着她,眸底似乎还闪着暗沉沉的光。 “凶手在杀死童笙之后,花了大量的时间来布置现场,将童笙布置成蛇发女妖的样子,说明凶手有恃无恐,并不害怕在这个过程中被人发现,为什么?”男人低沉性感的声音悠悠响起。 南慕怔了怔,没想到秦靳北开口就直奔主题,却很快反应了过来,“首先,酒店是凶手的舒适区;其次,凶手和童笙应该认识,是凶手把童笙约到酒店的,而且……除了凶手和童笙之外,当天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童笙的行程。” 因为除了凶手和童笙外,没有人知道童笙当天会去酒店,所以凶手才完全不担心会被人发现。 南慕顿了顿,发现男人只是看着自己,并没有接下去,眸光一转,继续说道,“童笙当天会出现在快捷酒店里,可能是由于某件不能见光的事情,所以才要对行程保密……” 童笙在网络上,向来以清纯、纯天然美女形象示人,而这件事情,很有可能和童笙的男女关系有关,又或者,是和童笙之前在网上的负面传闻有关。 意识到自己一直跟随着秦靳北的引导推理案情,南慕忽然间愣住。 眼前的画面,似乎和某个泛黄褪色的老画面重重叠叠。 可到最后,那些重叠的画面却片片碎裂,灰飞烟灭。 南慕别过脸,做了个深呼吸。 “今天谢谢秦先生的配合,再见。” 她站起身,已经是准备离开的架势。 下一秒,男人修长有力的手,已经扣在了她的右手腕上。 他的指尖很凉,可是落在她的皮肤上,却炙热得像是烧红的铁。 那种温度,仿佛要透过她的皮肤,钻进更深的地方去。 南慕身体一僵,下意识想要挣脱,却听见男人压得极低的声音。 “这起凶案被仪式化了,凶手不会只犯一次案。” 早晚,案子会演变成连环杀人案。 话音落下,秦靳北的手也同时松开。 这一次,南慕没有任何停顿,加快了步伐离开餐厅。 终于走出餐厅时,她忽然间转了身,透过落地的玻璃窗看过去,恰好能看见男人绷得很紧的侧脸线条。 她刚刚,明明能感觉到,其实秦靳北想说的,并不是那句话。 第1美杜莎之死(5) 南慕回到刑警队后,恰好撞见刚刚回来的沈算和王旋熠。 王旋熠脸色有些泛白,没精打采地走到一边拉开椅子,然后整个人毫无形象地瘫在那里。 “不就是去见陈媛,怎么能把你累成这样?” “别提了,”王旋熠有气无力地冲南慕摇摇头,“下次你和神棍叔叔出去一趟就知道了,感觉身体被掏空……” 南慕忍不住轻笑一声,看了看身后的沈算,“神棍叔叔果然是老司机,一言不合就飙车。” “小丫头,没大没小的,”沈算抬手在南慕头上敲了一记,接着走到王旋熠旁边,踢了踢他直挺挺伸着的腿,“我不就是车开得快了点,至于嘛,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体就是虚啊,你看看我们这些老……” “你看看我们这些老司机,除了肾虚,哪儿都不虚。”王旋熠顺嘴接道。 “胡说八道!”沈算义正言辞地比了比自己的腰际,“我的肾,从形状到质量,都非常好……” 南慕早已经习惯了刑警队里大家互相斗嘴的情形,淡淡一笑,走到旁边坐下。再抬头时,眼看陆祈从外面进来了,轻咳两声,提醒王旋熠和沈算。 原本还一脸生无可恋瘫在那里的王旋熠,瞬间直起了身体,正襟危坐,开始向陆祈汇报情况,“陆队,我和神棍叔叔去找了陈媛,其实陈媛之前说她老公是外企高管,并不是说谎,她老公之前的确是医生,但是几天前辞掉了工作,去了一家朋友的公司面试,是一家生物医药公司。” 严格意义上来说,陈媛不是撒谎,只是说了一部分的真相。 “对了,你们在陈媛的家里,有没有闻到一股很重的香味?” 南慕突然开口问道。 “有香味,但是并不是很重,”王旋熠顿了顿,像是在回想什么,“我记得陈媛说,她从小就讨厌医院,不喜欢医院的味道,但是讽刺的是,她老公就是医生。” 至于那股香味,也有可能只是陈媛为了遮盖丈夫身上的味道。 异常的香味,的确是为了遮掩某种味道,至于是否和案子有关,暂时还不能下定论。 南慕转头,对上陆祈的视线。 却不经意间,看见男人英俊温淡的眉眼间,有淡淡倦意。 陆祈一只手搭在南慕身后的椅背上,另一只手里,夹了一支烟,却没有点燃。 他的手,骨肉均匀、修长又漂亮,指腹上的薄茧,是常年持枪所致,平添几分男人刚硬的味道。 “师父,现在是工作时间,”南慕皱了皱眉,板着脸把男人手里的香烟抽走。 她印象中,陆祈并没有这么大的烟瘾。 似乎,也不太像是因为这个案子。 毕竟从她进刑警队,叫陆祈师父的第一天,就没有见过陆祈被任何案子难倒。 再没有头绪的案子,到了陆祈这里,总能迎刃而解。 大概,是他的父母又开始向他施压了。 陆祈出身显赫,他又是家里的独生子,陆祈的父母,从来都不赞成他做警察,逼他放弃做警察,回去接手家族企业,已经是老生常谈了。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陆祈的父母又使了什么招数,居然会让陆祈有些疲于应付。 “管起我来了?” 男人薄唇勾了勾,声音有些沉,却又听不出丝毫的不悦。 王旋熠和沈算都默默地转了过去,一般陆祈和南慕“沟通感情”的时候,他们都习惯了自动隐身。 王旋熠正准备继续当他的“网瘾少年”,目光触及屏幕的刹那,却不禁惊呼道,“有发现,你们快看,这个女人是不是陈媛!” 电脑屏幕上,播放的是一段监控录像。 录像里的女人和司机从前座下车,接着绕到车后,男人打开后盖,把一个大型行李箱抬出来。 最后,女人拖着行李箱离开了。 而录像中的女人,正是陈媛。 “那个行李箱里面应该就是……”王旋熠指了指屏幕,有些激动自己的发现。 “这个陈媛,很有经验啊,”沈算盯着监控录像里的行李箱,摸了摸下巴,“懂得利用行李箱隐蔽,这是在火车站附近,不会有人怀疑里面装的不是行李,作案手法相当专业啊。” 南慕凑过去,注意到监控路段和视频上的时间。 童笙大约是早上九点多入住酒店,死亡时间在十点到十一点之间,而监控录像显示,陈媛大约九点二十分拖着行李箱在酒店附近下车。 从陈媛下车的位置,步行到酒店,大约一刻钟。 如果陈媛想要杀童笙,的确有足够的时间,而且也有动机。 “继续查监控,老沈,把陈媛带回来。” 陆祈淡淡说道,搭在南慕椅背后的手,一直维持着那个动作,没有收回。 南慕眯了眯眼睛,视线直直盯着监控视频。 如果凶手真的是陈媛,那就推翻了她之前的推论。 陈媛并不住在酒店附近,可是打车从白河别墅区到火车站附近,不算可能出现的堵车时间,大概需要将近两个小时。 陈媛若是真的聪明到懂得利用行李箱来掩人耳目,又为什么,会选择打车这么蠢的办法,而且不懂得躲开监控呢? 就连外貌上最基本的伪装,她也没有做。 可是陈媛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又实在太巧合了,巧合得简直蹊跷。 南慕蓦地想起第一次见过陈媛之后,她的第三个推论,现在回想起来,无论陈媛是否是真凶,她的那个推论其实是有疏漏的。 当时她认为,凶手会用拎包或者双肩包来携带标本,这样一来,会不便于乘坐公交车。 但是,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案发酒店是在火车站附近。 杀害童笙的凶手,很有可能也是利用行李箱来作掩护,因为这是融入周围环境最好的方式。 而且和背包或者拎包比起来,行李箱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凶手不需要长时间负重。 当时陆祈看出了她的疏漏,却没有立刻指出来,而是让她自己在调查的过程中去发现,这倒的确是陆祈的风格。 用他的话来说,这样才能更长记性。 第1美杜莎之死(6) “童笙遇害当天上午九点二十,监控录像拍到你在火车站附近出现,”南慕手里握着的笔在桌子上点了点,“这段时间,你去火车站附近做什么?” 一旁的沈算身体坐得笔直,板着脸看向对面的陈媛,“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陈小姐,请你如实回答问题。” “我……”陈媛面色一僵,然后伸手将头发撩到耳后,“我那天约了朋友,在火车站附近的酒店,逸云酒店。” 逸云酒店是高铁站附近的一间四星级酒店,离童笙遇害的快捷酒店步行大约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你说过,原本计划和童笙一起出去旅行,但是童笙最后改主意了,所以旅行的计划泡汤了,可是为什么那天你是带着行李箱去火车站的?” 南慕的视线笔直落在陈媛脸上,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是啊,小笙原本说心情不太好,我就打算陪她一起去散散心,后来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她又突然说不去了,我就约了其他的朋友,想去附近的城市走走。” 陈媛双手交握着,抬眸对上南慕的视线,却又很快转开。 南慕点点头,对于陈媛的回答,不置可否,也没有继续追问。 如果陈媛回答属实,去查酒店监控,简单计算一下时间,就可以查出她的不在场证据是否成立。 “陈小姐,通过我们调查发现,你跟死者的关系并不像你说的那么亲近,之前你还在网上爆料死者整容?” 沈算看着陈媛,仍是维持刚才的那副表情,从始至终都没变过。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陈媛顿了顿,桌子上的双手握得更紧,“我承认,我跟小笙之前有过误会,但是我根本不可能伤害她!” 陈媛语调陡然拔高,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着红。 “陈小姐别激动,我们只是循例问一问,”南慕收回视线,垂眸在本子上画了几笔。 “那两位警官问完了么?我现在可以走了么?” 陈媛说话间,脚下向门口的位置一转,已经是准备起身离开的架势。 “陈小姐知道当天童笙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间酒店里么?” “我,不知道……小笙从来不住快捷酒店的。” * 南慕和沈算做笔录的同时,王旋熠去查了逸云酒店当天的监控录像。 录像上显示,当天上午九点三十五分,陈媛出现在酒店大堂,三十九分出现在十五层,然后进入了其中一个房间。 一直到中午十二点之后,陈媛才拖着行李箱从房间出来。 在这个过程中,陈媛一直没有离开过。 陈媛入住的房间是十五层,也就是说房间里的人,没有从窗户离开的可能性;而如果行李箱里,真的装了大量的浸制标本,陈媛更加不可能带着那些东西从窗户离开酒店。 童笙的死亡时间,是在早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这段时间里,陈媛一直待在逸云酒店里。 原本以为好不容易找到了线索,却没想到最终为嫌疑人找到了确凿的不在场证据。 王旋熠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忙了半天白忙一场,还替陈媛洗脱了嫌疑,我图什么啊。” 沈算没好气地给了王旋熠一个白眼,接着凑近南慕,终于看清了刚才在审讯室里,南慕究竟在涂涂画画什么。 “小木头,刚才做笔录的时候,你就画了这个?” 沈算指了指本子上的王八,目瞪口呆。 南慕从容地抽回本子合上,看了看沉默不语的陆祈,别过脸缓缓说道,“未必是白忙一场,陈媛虽然有不在场证据,但是刚才做笔录的时候,陈媛眼神闪躲,戒备心很强,一定有事隐瞒。” “当天陈媛在酒店里见的人是谁?” 南慕话音刚落,陆祈沉稳有力的声音响了起来。 “房间的开房人叫……冯世川!”王旋熠一拍脑袋,总算想起了那个名字。 “是男人?”南慕眉心一皱,陈媛已经结婚了,却和另外一个男人相约在酒店见面,还要一起出去旅行? 这样看来,陈媛很有可能是背着丈夫有婚外情。 “有情况啊,绝对有情况!”沈算一拍桌子,不住地点头,“我就说这个陈媛很专业嘛,说不定是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据,雇人行凶。” “神棍叔叔,你是说陈媛雇冯世川杀童笙?”王璇熠摇了摇头,“不可能吧,我查过酒店当天一整天的录像,冯世川比陈媛早十几分钟到酒店,虽然中间冯世川确实离开了,但是除了一个公文包,冯世川没有带走别的东西啊。” 查酒店监控录像的时候,王璇熠特意留了个心眼,查了冯世川的行踪。 而且陈媛真的足够聪明,想到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据,然后买凶杀人,为什么不干脆让冯世川也躲开监控? 南慕乌黑的瞳仁一亮,王璇熠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师父,陈媛说,死者从来不会住快捷酒店,但是那天死者却在快捷酒店里遇害,一定是有人约她去那里,约她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并且凶手应该很肯定,死者会对当天的行程保密,才会在死者死后,花大量的时间布置现场,而不担心被人发现或者打断。” 她突然之间想起了之前秦靳北给的提示。 陈媛去酒店,应该是打算和情夫一起去旅行,所以做笔录的时候,一直很有戒心,有所保留;至于童笙,也很有可能是因为见不得光的男女关系,才会在遇害当天,出现在快捷酒店。 至于凶手选择快捷酒店的用意很明显,快捷酒店的监控和管理都不如星级酒店,选择这里行凶,可以极大程度避开监控和一些意外状况。 “死者的男女关系,很有可能不像我们之间调查的那么简单。” “可是童笙是网红,生前大部分生活还有人际关系,都是跟网络有关,我早就查了个遍,没有查到什么疑点啊。”王璇熠皱了皱眉,该查的他都查了,童笙几乎从早上刚起来,就开始晒照片发微博。 她每天持续不断地发微博,还有视频直播之类,一般会持续到凌晨。 尤其最近两个多月以来,童笙用了大量的时间,在各大网络和直播平台经营自己,几乎没剩下多少时间用于日常生活中的人际交往。 “查童笙在网络上不活跃的时间,”陆祈抬起头,浓黑的眸平静无波,却越发显得深邃。 南慕在一旁听着,顿时眼睛亮了亮。 其实一开始,她和王璇熠一样,走进了一个盲区,童笙是网红,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网络上度过,人际关系也是,所以王璇熠一直深挖童笙网络上的人际关系,可除了陈媛这条线索外,一无所获。 但是换一个方向思考,网络对童笙的意义重大,也就是说,童笙在网络上不活跃的时间,是因为现实生活中有了更重要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情,童笙不能在网络上大肆宣扬。 例如——不能见光的男女关系。 第1美杜莎之死(7) 正值盛夏,空气里夹杂着一丝燥热,午后的天气阴沉沉的,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南江市的桑拿天到了。 南慕眉心微蹙,单手支着下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对面的网瘾少年王璇熠则聚精会神盯着电脑,搜索童笙生前在网上的所有相关信息。 刑警队里一片寂静,屋子里甚至能听见窗外树上的蝉鸣声。 直到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才打破了这样的沉默。 “你今天怎么来了?”余光看见出现在门口的男人时,南慕微微一笑,起身走了过去。 她把男人手里的袋子接了过来,下一秒,眼疾手快地从里面挑了一盒八喜出来,掀开盖子小口吃了起来。 原本还有气无力地王璇熠,光速冲到南慕身边,抢了袋子。 “这么热的天,慰劳慰劳你们。”阮邵凌俊朗的脸上浮出浅笑,带着一丝腼腆。 阮邵凌是局里的法医,性子温和,和刑警队的人私交不错,明明已经过三十岁的年纪了,眼神和清俊的面容却干净澄澈得像是少年。 “对了,邢厉还没回来?” “没呢,去省里作报告了,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对了,神棍叔叔有事出去了,他那份八喜我帮他解决了啊。”王璇熠嘴里含着雪糕,含混不清地回了一句,然后继续埋头作战。 其实原本作报告这件事是落在陆祈头上的,只不过陆祈向来不喜欢应付这些场面,干脆把邢厉派了过去。 邢厉是刑警队的战斗力担当,他在的时候,通常出外勤都是由他去,如今邢厉不在,很多苦差事就都落到了王璇熠头上,所以刑警队里,最怀念邢厉的,大概要数王璇熠了。 几人又寒暄了两句之后,阮邵凌缓缓走向陆祈,“对了,我刚才遇见刑侦大队的人,死者的手机今天上午有一条新的短信提示,还有一个未接电话。” 阮邵凌说着,把手机放在桌上。 “死者生前是一家健身馆的会员,已经错过两节瑜伽课了。” 所以,健身馆发了信息来询问,只是对方不可能猜到,童笙没有出现的原因,是已经遇害了。 陆祈垂眸,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几下,调出那条短信。 接着报了一串数字,让王璇熠去查那个未接电话,果然,也是健身馆的电话。 “邵凌,谢了。”男人面色沉静,盯着逐渐黯淡的手机屏幕,然后伸手拍了拍阮邵凌的肩。 * 爱尚健身是城南的一间大型健身会所,而童笙生前是这里的金卡会员。 简单询问过前台后,陆祈和南慕去了健身馆的更衣室,童笙之前在这里有一个衣柜,还有些私人物品没有带走。 “死者很注重外表,”南慕翻了翻储物柜,里面的东西摆放很整齐,除了运动内衣和短裤,还有一个化妆包,里面有五花八门的化妆品——粉底液、粉饼、甚至连口红和眉笔都有,来健身房还不忘记化妆,而且还要留下一些化妆品时刻方便补妆,不难看出,童笙对自己的外表十分在意,并且看起来,她来健身房也不仅仅是为了锻炼。 “等等,”南慕正要收回手,忽然在童笙的衣物下找到一个手机,她按了按手机,发现还有微弱的电量,接着调出短信箱,浏览了其中几条消息。 “这个手机里,最近的一条短信是六天前的,但是最后一条言语暧昧的信息,是大约一个月前的,”南慕说着,把手机递给陆祈,“师父。” 男人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黑眸直直地望着她,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脑子里刹那间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南慕眼睛亮了亮,“童笙既然在健身房有一个手机,专门用于和异性保持暧昧关系,那就有可能还有第二个这样的手机,但是当天在案发现场,只找到一个手机,说明另外那个很有可能被凶手带走了,因为手机里的短信,会暴露凶手的身份!” 健身馆发现的这个手机里的信息,最近的暧昧信息是一个月前的,说明这一个月里,童笙应该有新欢了,而线索,就在那个消失的手机里。 也就是说,如果能找到手机,就能够顺藤摸瓜找到凶手。 南慕说完,看见男人薄唇一勾,播了一通电话出去,“查案发当天酒店附近的监控录像。” 凶手很可能毁坏童笙的手机然后丢弃,虽然案发当天快捷酒店里的监控坏了,没有提供任何线索,但是酒店附近的监控,却有可能拍到凶手丢弃手机的画面。 * 王璇熠按照陆祈所说,查了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果然有所发现。 凶手对这一带很熟悉,懂得避开监控,没有被拍到脸,但是案发当天酒店附近的监控,拍到曾经有人把一个损坏的手机扔进了垃圾箱。 “这个手机后来被人捡走了,对了……就是之前因为偷东西进去的那小子李伟,刚放出来没几天,那小子也是倒垃圾的时候凑巧碰上了,捡了个手机,但是他去的时候,没看见凶手,”沈算把屏幕碎裂的手机隔在桌子上,“手机已经修复了,里面确实有死者和异性的暧昧短信。” 南慕白皙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视线触及短信箱里收件人的姓名时,眉头蓦地皱起,“世川……冯世川?!” 冯世川,不就是案发当天,和陈媛在酒店开房的男人? “小王,去查查冯世川是不是伊美整形医院的医生。” 身形修长挺拔的男人站在那里,和南慕并肩而立,淡淡说道。 王璇熠扭头看了看陆祈,脸上写满了疑惑,陆祈不过就是刚刚看了一眼童笙的手机,就能知道冯世川是整形医院的医生?而且还连整形医院的名字都猜出来了。 他顿时感觉自己的智商又被陆祈碾压了。 王璇熠挠了挠头发,凑近南慕,压低了声音问道,“小木头,你最了解陆队了,陆队怎么会知道冯世川是整形医生,而且连医院名字都知道……” 南慕怔了怔,笑了一下,正要开口,一旁沉默不语的沈算打断了她。 “小木头再了解陆队,还了解得过我!”沈算说话间,伸手整了整衣襟,义正言辞,停顿了片刻,又继续道,“不过小木头,我来考考你,你说说陆队是怎么知道的?” 南慕好笑地摇摇头,没去拆穿沈算。 沈算明明不知道,却又不忘给自己找好台阶下。 不过这倒是符合沈算一贯的作风,她也早就习惯了。 “话说,你们就这么迷信师父?万一被打脸了怎么办……” 后半句,南慕特意压低了声音,语气里还带着一丝揶揄。 第1美杜莎之死(8) “我去,陆队简直神了!这个冯世川,真是伊美整形医院美容外科主诊医师,而且还是整形外科临床博士。” 电脑屏幕停留在伊美整形医院的专家团队介绍页面上,左上角外表儒雅俊朗的男人,正是冯世川。 南慕抬眸,余光瞥见陆祈英俊平静的脸庞,然后对上王璇熠写满求知欲的脸,索性不再卖关子,“之前在死者家里取证的时候,师父应该看过死者的整形病例。” 无论是再小的细节,只要是陆祈注意到的东西,几乎都不会忘记,当时她记得陆祈拿起过一个类似病例的东西,应该就是童笙的整形病例。 他会记得医院的名字,并不稀奇。 “死者生前用来和冯世川联系的手机短信箱里,几次提到去医院找冯世川,但是这两个月里,死者并没有患病要频繁出入医院,所以死者去的,只可能是整形医院。” 这样一来,不难得出冯世川是伊美整形医院医生的结论。 “我就说嘛,陆队就是有水平啊!”沈算不住地点头,表情又是欣慰又是感慨,“要认真仔细、观察细节,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要好好向陆队学习……” 沈算话音未落,已经被陆祈打断。 “老沈,你和小王去查冯世川最近的行踪,看有没有异常。” “师父,那我呢?”原本,南慕还以为陆祈会让自己去医院。 回想起上一次,她自告奋勇之后,被陆祈拒绝,然后还被安排了一份“好差事”,南慕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这次又让她去找秦靳北? “陪我去吃晚饭。” “……” “……” 英俊的男人站起身,修长的双腿迈开步子,向着她的方向走来。 “你今天不吃饭也破不了案,走吧。” 南慕还怔在那里,有些没反应过来,一旁的王璇熠倒是怯怯地开了口,“陆队,你这样会失去我们的。” “你小子真没眼力,陆队的心思,刑警队还有谁不知道?”眼看着南慕和陆祈逐渐远去的背影,沈算白了王璇熠一眼,“也就是小木头,揣着明白当糊涂。” “神棍叔叔,你不懂,这感情的事情得看对了眼才行,咱们陆队论样貌、家世、为人都没得挑,但是小木头未必喜欢。” 王璇熠说着,有些惋惜地摇摇头。 沈算看了看王璇熠,只回了他两个字,“呵呵。” 王璇熠要是真懂,还能当这么久的单身宅男? * 陆祈带着南慕去了一间私房菜餐厅,餐厅的位置有些偏僻,并不好找,白色奥迪在古朴蜿蜒的巷子里行驶了很久,最终在一栋红砖砌成的老房子附近停下。 餐厅的招牌是一个复古的灯箱,映衬着旧旧的红砖白墙,倒是很特别。 第一眼看见那栋老房子时,南慕还有些诧异,这里的路不好找,陆祈却轻车驾熟,说明经常会来这里吃饭。 可是以她对陆祈的了解,这个男人其实对食物其实很挑剔,不像是会喜欢来这样一间老旧的餐厅。 直到步入餐厅,南慕才发现,餐厅老旧的外表下,其实内有乾坤。 餐厅里的视野很开阔,透过右面的落地窗可以看见窗外葱郁翠绿的树林,餐厅内木制的藤椅和桌子,格外雅致。 “师父……”南慕的视线落在某一点上,唇角挽起的弧度瞬间僵住。 是秦靳北。 俊美冷漠的男人,薄唇勾起,唇畔含着极浅的笑意。 坐在秦靳北对面的女人,笑容明媚,从南慕的位置,只看得见女人的侧脸,茶色的长发散落在肩头,更显得她肤色明亮白皙。 “三哥。” 陆祈直直朝着秦靳北的方向走了过去,语气里隐隐有一丝热切。 南慕站在原地,望着陆祈的背影,愣了愣。 看陆祈的反应,他和秦靳北的关系应该很亲近,可是南慕进刑警队这么久了,居然从来没听陆祈提过秦靳北。 平心而论,这两个男人的性子,有些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陆祈和秦靳北,同样是心思藏得很深的男人,喜怒不行于色。 可是陆祈又和秦靳北不同,他温暖正直,像阳光一般。 而秦靳北,是从神坛堕落的男人,如果说陆祈是一道光,那秦靳北,就是一道被毁灭的光。 有人说,在黑暗中活得太久的人,迟早,会被黑暗吞噬。 秦靳北,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看似冷静自持,实则难以接近。 “老四,”男人深沉醇厚的声音响起,直击她的耳膜。 南慕抬起头,直直望进秦靳北幽暗的黑眸,然而只是一秒的时间,他就收回了视线。 两个男人寒暄了几句,陆祈看了看秦靳北对面的女人,唇角勾了勾,笑道,“这是嫂子?” “不是。” 秦靳北否认地很干脆。 “今天不打扰你了,改天再聚。” “好,下次叫上老五和老六一起。” 等陆祈和秦靳北结束了交谈,南慕才抬脚走了过去,然后跟在陆祈身后继续前行。 路过秦靳北身边的时候,男人的手背和她的手,贴得很近。 他的手温凉如玉,指腹带着薄茧,擦过她的手背,又麻又痒。 南慕最终和陆祈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落座,这里的视野很好,从南慕的座位,可以直接看到对面大片苍翠的树木。 南慕捏了捏有些发麻的右手,脑子里还回荡着刚才的那一幕。 她和秦靳北擦肩而过那一刻,男人目不斜视,垂在身侧的右手,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手背。 她的手止不住轻轻抖了抖。 她的手背,一直都很怕痒。 下一刻,那个男人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缓缓落座。 直到服务员陆续开始上菜,南慕才回过神来。 “师父,你和秦靳北很熟?” 她一手托着下巴,抬头看着陆祈。 陆祈虽然平时性子也很温和,却多少有些冷淡,至少在南慕的记忆中,陆祈从来没有对谁这样热络过。 南慕黑白分明的眸转了转,忽然撇了撇嘴,“师父,你明明跟他这么熟,上次干嘛还让我去找他?” “给你一个机会偷师,还不乐意?” 陆祈薄唇勾了勾,俊逸温和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好看得有些晃眼。 南慕霎时间愣住,其实陆祈说得没错,她一直都对犯罪心理学很感兴趣,而秦靳北也的确是这方面的专家。 只不过,她喜欢犯罪心理学,却讨厌秦靳北。 对,她讨厌他,非常非常讨厌。 第1美杜莎之死(9) 早上十点,伊美整形医院。 “你们是问冯医生啊?冯医生是我们医院最受欢迎的主诊医师了,很多人都是冲着他来的,”前台护士李菁是个模样很清秀的年轻女人,说起冯世川时,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 “冯医生很受女病人欢迎?”王璇熠看着她,“那……” 似乎是猜到了王璇熠要问什么,李菁摇了摇头,“冯医生已经结婚了,他很专业的,和女客人都会保持距离。” 王璇熠和南慕对视一眼,继续问道,“5月23号、6月9号和24号这几天,冯医生在医院么?” “上个月9号和24号?”李菁看了看电脑上的日历,“那两天我有印象。” “冯医生平时工作很认真的,工作日几乎从来不请假,不过那两天有点奇怪,冯医生都是早上来了之后,中途离开了,我记得好像都是早上十点多钟走的,其中有一天走的时候还挺匆忙的,差点撞到我,冯医生从来不会这么冒失的,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那5月23号呢?”王璇熠追问道。 李菁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五月份啊,时间太久了,我不太记得了。”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她忽然间抬起头,“5月23、24号两天,我朋友结婚,我回老家了,那两天我都不在,后来我回来的时候,听人说冯医生的一个女客人在医院闹起来了,说是已经预约了冯医生,可是冯医生却临时有事不在,那个女客人是听了朋友的介绍,特意从外地赶过来的,应该就是在那两天,但具体是不是23号,我记不清楚了……” “这个人,你有没有印象?” 王璇熠从手机里调出童笙的照片,然后将手机递给李菁。 “那个被杀的网红?微博上前两天到处都是这个新闻,”李菁抬眸看了看四周,然后压低了嗓音,“按道理说,死者为大,不应该这么说她,但是这个童笙,真不像网上说的那么好,她最开始不是冯医生的客人,后来跟之前的医生大吵了一架,就成了冯医生的客人。” 李菁说着,身体不禁抖了抖,“反正这个女人,不好伺候。” 南慕点点头,“童笙和冯世川争吵过么?” “这个倒真没有,冯医生应付女客人很有一手,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多人冲着他来我们医院。” 眼看有客人陆续进来,南慕和王璇熠结束了问话,离开了前台。 * “5月23号、6月9号和24号,这三天,是师父让你查的童笙在网络上不活跃的时间?” 医院的长廊上,南慕站在那里,抬头看着王璇熠。 “对,这三天是我排除了周末以外的时间,都是工作日,刚才李菁说,冯世川平时工作很认真,工作日几乎不请假,但是这么巧,这三天都临时有事离开了,而且你看……”王璇熠把童笙微博的页面调取出来,“5月23号,童笙早上九点多发了一条微博,说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要给自己放个大假,然后一整天没有更新过微博,那天也没有参与任何网络直播。” “6月9号,童笙早上十点发微博说,自己感冒了,没有人照顾;24号,也是早上十点,发了一条很消极的微博,这两天都是一整天没有更新。” 南慕听完,陷入了沉默,王璇熠知道她在思考,没有去打扰她。 虽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但是童笙三次在网络上不活跃的时间,恰好和冯世川临时请假的时间完全吻合,说明冯世川有可疑。 而这三天的微博状态,从某种程度上,吻合童笙和冯世川之间的感情发展状态。 第一次,确立关系;第二次,热恋期,童笙生病,冯世川请假照顾她;第三次,两个人有了争执。 所以6月24号之前,冯世川和童笙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木头,时间差不多了,李菁说冯世川现在应该有空,走吧。” * 冯世川看起来比南慕预想中更年轻一些。 眼前四十岁出头的男人,身穿白大褂,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斯文儒雅,颇有几分商业精英的味道。 “童小姐遇害的事情,我听说了,”冯世川用手推了推眼镜,沉默了片刻,才继续开口,“两位警官需要我提供什么信息,我都会全力协助,我也希望你们能早日抓到凶手,让童小姐能够早日安息。” “冯医生和死者生前的关系,是否超出了普通的医患关系呢?” 南慕直直看着冯世川,开门见山。 片刻的哑然过后,男人平静的声音响起,“童小姐的确表达过这样的意向,但是我明确告诉过她,我已经结婚了。” 冯世川说话间,下意识转了转无名指上的婚戒。 南慕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上周六上午十点到十一点,你在哪里?” 童笙的遇害时间,就是这个时间段。 “我在酒店里和一个朋友见面,”冯世川双手交叠,“我是早上九点多到的。” “和陈媛么?” 男人英俊斯文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却很快恢复如常。 “是,”冯世川的态度很坦然,没有否认,也没有多说什么。 “酒店监控录像显示,大约早上九点四十分,你从酒店离开,在这之前,你和陈媛因为什么事情发生了争执?” * 离开医院之后,王旋熠挠了挠头发,疑惑地看着南慕,“厉害啊小木头,不过你怎么知道,冯世川那天跟陈媛在房间里吵架了?” 刚才交谈的过程中,冯世川一直都很冷静,直到南慕问他和陈媛争执一事的时候,冯世川的反应才隐约有些异常。 他像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又想要给出一个足够合理的解释,去掩饰争吵的真正原因。 “冯世川离开的时候,监控录像拍到他背后有一小块红酒渍,一般来说,如果是自己失手打翻红酒,可能是手腕或者胸前甚至裤子上沾到红酒,但绝对不可能是背后,应该是他准备离开房间之前,陈媛用红酒杯砸了他的后背。” 陈媛这样的举动,理由显而易见,自然是和冯世川发生了争执。 “不过这个冯世川够镇定的啊,他跟童笙有那么多暧昧的短信,当着我们的面,撒谎说和童笙没关系,还脸不红气不喘的。” 南慕勾了勾唇,眼里却没什么笑意,“短信里一直没有出现冯世川的全名,更何况电话卡冯世川不是用自己的身份证办的,根本查不到他身上去,他当然有恃无恐。” 她说着,又停了下来,思索片刻。 “冯世川说他离开酒店之后,去了附近小区他爸妈的房子换衣服。” 王旋熠点点头,“很正常啊,他和陈媛在酒店开房,衣服弄脏了,肯定不可能穿着这身衣服回家,不然怎么跟他老婆解释。” “而且除了红酒之外,肯定还有陈媛身上的香水味啊,他在外面偷腥,不整理干净了,怎么会回家。” 南慕明亮的眸子微微眯起,“冯世川说自己回去是换衣服的,但是他爸妈的房子的是老式小区,没有监控,也没有人证能证明冯世川的确出现过,那如果他在撒谎呢?” 如果冯世川回去,不是换衣服,而是拿蛇的浸制标本,那他就有足够的作案时间。 第1美杜莎之死(10) 南慕和王璇熠从医院回刑警队时,恰好撞见同样刚刚回来的陆祈和沈算。 虽然陈媛和丈夫都因为不在场证明被排除了嫌疑,但陈媛是目前死者和冯世川之间唯一的交集,所以陈媛这条线还是要继续跟下去。 “我和王璇熠去见了冯世川,他否认了死者的暧昧关系,但是从死者生前微博更新状态来看,死者有三个工作日完全没有更新状态,而冯世川也在同样的时间请假了,其中有两天都是临时突然离开的。” “师父,陈媛那边有什么线索么?” 南慕端起桌上的杯子,一口气灌了下去,才稍稍缓解了口渴。 陆祈抬眸,视线落在南慕脸上。 汗珠顺着她白皙精致的脸庞滑落,侧脸上有一缕发丝因为薄薄的汗湿贴在了脸颊上。 陆祈伸手递了一张纸巾过去,然后才淡淡说道,“陈媛说,死者生前和冯世川关系暧昧,而且发生过关系,事后死者以此威胁冯世川,希望冯世川离婚,和自己在一起,但是冯世川拒绝了。” “冯世川的太太,很富有?”南慕接了陆祈手里的纸巾,擦了擦鬓角的汗。 男人菲薄好看的唇角轻轻勾起,点了点头。 “我去,这三个人之间关系够乱的啊,童笙和冯世川在一起,已经是做了小三,陈媛和童笙是闺蜜,还跟冯世川乱搞,岂不是做了朋友的小三,冯世川的小四?” 王璇熠只是这样想想,都觉得脑子里一团乱。 “什么小四小五的,”沈算整了整衣襟,一脸严肃,“现在这些人啊,生活作风太乱。这个陈媛原本也是冯世川的客人,还是她把冯世川介绍给童笙的,刚开始,她说并不知道童笙和冯世川之前的暧昧关系,她和冯世川也只是普通的医患关系,后来直到童笙一直软磨硬泡逼着冯世川离婚,冯世川觉得厌烦了,才跟她关系走得近了点。” “陈媛的丈夫婚后一直都很忙,而且两个人夫妻感情并不好,所以她就跟冯世川搞上了婚外情,陈媛起初没有提过冯世川跟童笙的矛盾,就是因为她自己跟冯世川有婚外情,怕说出来对自己有影响,还有,据她所说,童笙并不知道她和冯世川的关系,冯世川最近已经在想办法和童笙分手了。” “冯世川被童笙逼着离婚,可是冯世川太太很富有,他不想离婚,只想摆脱童笙……”南慕抬头看了看陆祈平静的脸,“他有杀人动机。” “从案发现场的情况来看,我们要找的凶手有组织能力、具有一定的医学知识,而且应该在案发现场附近拥有一所房子。” 这一切,冯世川都符合。 在医院和冯世川交谈的过程中,南慕观察过他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他足够冷静,除了提到和陈媛争执的事情之外,其他时候的表现,可以说是无懈可击。 “对了神棍叔叔,陈媛有没有提起过,案发当天和冯世川在酒店因为什么争吵?” 沈算愣了愣,余光瞥了瞥陆祈,带着一丝暧昧,“小木头,你跟陆队很有默契嘛,陆队临走前问的最后一个问题,就是这个。” “陈媛说,冯世川一开始一直隐瞒和童笙的关系,只是告诉她,最近有女客人纠缠他,陈媛也是几天前才知道,和冯世川在一起的女人就是童笙,那天在酒店里,陈媛戳破冯世川和童笙的关系,两个人就起了争执。” “也就是说,冯世川隐瞒了陈媛和童笙,同时和这两个女人交往?”南慕回想着冯世川当时的反应,不紧不慢地说道,“陈媛和冯世川的争执,我也问了冯世川原因,但是他的答案和陈媛的不一致,他在撒谎。” 实际上在这个问题之前,南慕特意问了冯世川一系列的问题,去观察他。 这种做法某种程度而言,就好比先建立基线,这样当冯世川撒谎时,南慕就会更容易察觉他的异常。 而当南慕问起和陈媛的争执时,冯世川撒谎了。 冯世川一开始直接否认了和童笙的男女关系,而他和陈媛的争执,正是基于这件事情引发的,所以他必须撒谎,而且还要在短时间内给出一个听起来足够合理的解释。 正因为如此,一直保持镇定的冯世川,才在回答这个问题时露了马脚。 “小木头,说说你的结论。” 身形修长挺拔的男人抽出椅子,在南慕身旁坐下,修长漂亮的手指解着领口的扣子,另一只手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姿态有几分慵懒。 她和他的距离离得很近,近到她可以闻到陆祈身上干净清冽的味道,暖暖的,像是阳光混合着青草的香气,还夹杂着一丝烟草味。 气氛,莫名的有些暧昧。 却又好像只是她的错觉,转瞬即逝。 下一秒,南慕的注意力很快回到了案子上,“冯世川出轨童笙后,被逼离婚,很有可能为了摆脱童笙杀人,有杀人动机、有充分的作案时间、而且没有不在场证明,嫌疑重大,但是……” 案发当天酒店的监控坏了,酒店也没有人见过冯世川,也就是说,虽然冯世川没有不在场证明,可是现在同样没有证据,能证明冯世川在现场出现过。 另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如果冯世川真的是凶手,杀死童笙之后,把现场布置成那样的意义,又是什么? “师父,之前秦……”提到那个男人的名字,南慕下意识顿了顿,“秦靳北说,这起凶案被仪式化了,早晚会演变成连环杀人案,如果冯世川是真凶,陈媛有可能会有危险,我们现在盯住这两个人,案子应该会很快有进展。” “可是陈媛现在被我们盯得很紧,冯世川还会对她下手?”王璇熠摇摇头,并不赞同,“我觉得要真是冯世川的话,怎么也应该换个目标吧,再选陈媛不是自投罗网?” “连环杀手会通过杀人不断提升和完善作案手法,而且会不断升级,上一次的得手,会让凶手想要寻求更大的刺激,如果冯世川是真凶,对他而言,还有哪个目标,会比现在的陈媛更适合?” 第1美杜莎之死(11) 刑警队盯了冯世川和陈媛整整三天,却毫无进展。 周六上午十点。 盛夏的南江市,微风透过树影丛丛,在燥热的空气里,送来一阵凉意。 走得有些累了的南慕忽然停下来,抬起头透过指缝看到眼前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已经走到了南江大学。 南江大学离她住的地方,步行需要大约半个小时的路程,刚才这一路上,她都在想案子,在想是不是自己漏掉了什么,结果等她回过神,就到了这里。 脚下一转,她又鬼使神差地向着上一次,秦靳北上课的教学楼方向走去。 * “又是你啊,快上课了,我这边有空位,过来坐!”上一次在课堂见过的女生笑着朝南慕招了招手,左侧嘴角有一个很浅的梨涡,笑起来朝气又甜美。 “你运气怎么这么好啊,这节课本来听说我男神不来的,我都要走了,结果就在你进教室前一秒,他进来了,”女生很兴奋,又像上一次那样,在南慕耳边开始叽叽喳喳、不厌其烦地说起秦靳北的事情,像是要把南慕拉进仰慕秦靳北的同好会一般。 南慕瞥了她一眼,这一次,倒是没觉得吵闹,只是微微一笑。 她上一次遇见讲台上的男人,还是在四天前。 秦靳北穿着深色衬衫、黑色长裤,袖口微微卷起一截,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幽深的黑眸环视着教室,浑身透着一股深沉清冷的气息。 南慕抬起头的瞬间,视线对上他的,蓦地怔住。 眼前的画面,刹那间似乎飞快地变幻褪色,等她回神之后,似乎时间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个炎热的夏天。 空气里,还带着青草香气的夏天。 南江大学每年都会有校园开放日,专门针对高三考生开放。 南慕和父亲来南大的那天,恰好有个讲座,南慕兴趣缺缺地在大学校园里逛了一圈之后,就溜进了那个讲座。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秦靳北,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身份,第一眼看见他,只是觉得这个男人长得很好看。 十七八岁的年纪,很轻易会被样貌出众的异性吸引,她忍不住又看了那个男人一眼,正在犹豫要不要离开时,全场的灯光暗下来,秦靳北缓缓走上台,于是她只好猫着腰,在最后一排的空座坐下。 “秦警官,你当警察这么久,印象最深的案子是哪个?” 讲座接近尾声的时候,台下忽然有一名女生提问。 “两年前,死亡天使的案子。” 男人沉沉的嗓音缓缓响起。 台下忽然响起了一阵小声的议论,却又在男人的注视下,很快归于平静。 那个案子,在南江市曾经轰动一时,南慕也有些印象。 刚开始,死者为两名男性和一名女性。 “最初,我们没有把两名死者联系到一起,因为第一名死者是坠楼身亡,第二名死者是被注射死亡,直到第三名死者出现,我们才开始并案侦查。” 前两名死者都是男性,第三名死者则是女性,凶手没有性别偏好,三名死者生前也没什么交集。 三名死者的死因并不相同,所以直到第三名女性死者出现,再加上第一名死者脖子上有针孔,警方才把三起命案联系在一起。 案件侦查过程中,又出现了第四名死者,而警方没有在四名死者身上找到共同点,案件侦查一筹莫展时,媒体还给凶手起了一个“死亡之子”的称号,被秦靳北驳斥。 “最终我们查到凶手是一名神经科医生,之前的四名死者,都身患绝症,凶手自诩死亡天使,通过死亡将这些人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我们查到凶手真实身份之后,他已经对自己的下一个目标下手了,是一名得了恶性肿瘤的6岁小女孩。” 台下忽然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个小女孩后来得救了,现在已经上小学了。” 南慕突然抬起头,男人深邃坚定的目光,就这样直直落入她眼底。 那一刻,对未来一片迷茫的南慕,忽然间知道了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 由远及近的铃声在耳边响起,南慕摇了摇头,眼前的画面片片碎裂,然后又逐渐清晰起来。 她静静地看着教室中央的秦靳北,男人俊美的五官,和六年前相比,其实没什么变化,只是多了一丝成熟和冷漠。 铃声响起过后不过两秒时间,秦靳北就离开了教室。 南慕愣了愣,最终还是追了出去。 男人身高腿长,步速又很快,南慕几乎是一路小跑才追上了他。 “秦靳北,等一下,”她的呼吸略有些急促,胸口起伏着,右手伸出拦在了秦靳北的身前。 南慕微微仰着头,精致小巧的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红,侧脸有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男人的目光,就这样直直落在她脸上,菲薄的唇勾起,似笑非笑。 “南警官似乎对我的课很感兴趣?其实我也可以做家教。” 她有些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并没有理会男人的话,而是接着问道,“你上一次告诉我,这起凶案被仪式化了,迟早会演变成连环杀人案,我们现在锁定了嫌疑人,但是我总觉得……” 她还没说完,就听见男人瞬间冷下来的声音,“如果南警官是来听课的,我随时欢迎。” 换句话说,如果她是来问和案子有关的事情,他不欢迎,也不会回答。 南慕失神的片刻,秦靳北已经绕过她,径自向前走去,如果仔细去看,她还能看见男人绷直泛白的骨节,和紧握轻颤的手。 只是,她没有。 南慕怔怔地盯着男人修长挺拔的背影渐渐远去,心里好似堵了一团棉花。 很久之后,响起的短信提示音,让她收回了视线,低下头在包里摸索着手机。 今天是23号。 南慕恍然间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也记起了四年前的今天,发生了什么。 她刚才,似乎戳到了秦靳北的最痛处。 第1美杜莎之死(12) 第二天早上九点,南慕是被陆祈的电话叫醒的。 “陈媛死了。” 一句话,让她睡意全无。 南慕匆匆洗漱,换了衣服之后立刻出了门。 * 乳白色大理石地砖上,鲜血红得刺目。 入目,是死状狰狞恐怖的陈媛,她的头发像童笙一样被剃掉,扭曲的蛇身在她头部附近缠绕着,诡异得令人心惊。 下一刻,映入视线的,是死者鲜血淋漓的下.体。 触目惊心。 “从把死者约到酒店,到转为入室杀人,凶手的作案手法有很大的改变,”陆祈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温和。 “凶手用刀捅陈媛的……”王璇熠看着尸体,到底还是没有直接说出“下.体”两个字,“这个是不是性行为的代替?” 耳边不断响起的声音,让南慕的头越来越痛。 她站在那里,浑身绷得很紧,背脊僵直,很久以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陈媛遇害的时候,冯世川在哪里?” 王璇熠抓了抓头发,低着头没去看南慕的眼睛,“昨天晚上,我和神棍叔叔把冯世川跟丢了。” 这几天,刑警队的人一直轮流在跟冯世川,可是跟了三天也没什么异样,昨天晚上七点多,沈算说要去厕所,王璇熠也就是低头开了个小差的功夫,等再反应过来,已经发现冯世川人不见了。 后来没过多久,他和沈算看见冯世川家里的灯亮了起来,觉得冯世川肯定是回家了,就没多想。 结果没料到,今天早上就接到报案电话,说陈媛遇害了。 报案人,是陈媛的堂妹陈榕。 陈榕前段时间一直住在陈媛的这间单身公寓里,不过因为她快要结婚了,前两天就搬了出来,房子空下来之后,陈媛便打算把房子租出去。 昨天晚上九点开始,陈榕打陈媛的电话时,一直无人接听,不过因为陈媛平时也经常不及时接电话,所以陈榕没有放在心上。 今天一大早,陈榕想到还有东西留在公寓里,想要过来拿,一开门,就发现陈媛的尸体。 “也就是说,冯世川没有不在场证明。” 南慕看着陈媛的尸体,只觉得大脑里一直紧绷的弦,快要被生生扯断。 这是她当刑警以来,遇到的第三起命案,也是第一起连环杀人案。 她明明已经预料到冯世川会对陈媛下手,明明刑警队连日来一直在盯着冯世川和陈媛,却还是挽救不了陈媛的生命。 下一秒,南慕蓦地转过身,冷着脸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陆队,小木头不会有事吧……”王璇熠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南慕离开的方向。 陆祈白皙英俊的脸上很平静,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 * 白色荣威一路疾驰,呼啸的风声从灌进车里,像是要硬生生刺穿南慕的耳膜。 二十分钟后。 整形医院前,车胎和地面骤然摩擦,发出剧烈的声响,南慕下了车,甩上车门,径直向整形医院走去。 “南警官,”前台护士李菁看到熟悉的面孔,很热情地迎上来,却在看见南慕微沉的脸色之后,有些哑然。 “冯世川今天来医院了么?” “冯医生?”李菁怔了怔,反应了片刻后点点头,“冯医生在,原本今天他休假,但是说客人临时有特殊情况,约了今天……” 李菁话音未落,眼前早已经不见了南慕的踪影。 对于冯世川的办公室,南慕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可是推开门后,却没有在里面看到冯世川。 南慕转回身,正要去其他的地方找冯世川时,余光瞥见有人朝自己走过来。 又是李菁。 “冯世川不在办公室,知道他去哪儿了么?” 李菁愣了愣,抬手往右边指了指,“我之前看见冯医生去了废物弃置间那边。” 南慕脸色一沉,走向李菁手指的方位,脚下步伐飞快。 废物弃置间大门被她拉开的瞬间,里面刚好有个年轻男人走了出来,两个人就这样迎面撞了个满怀。 年轻男人手里的几包垃圾袋没有拿稳,零零散散掉落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男人身材偏瘦,看样子是医院的护工或者保洁,说话间,弯下腰开始捡垃圾袋。 南慕顿了一秒,也开始帮他捡垃圾袋。 掌下突然触碰到滑腻的一团,带着腥味,南慕的动作骤然僵住,视线直直钉在眼前那团东西上。 那团东西看上去,像是内脏。 “蛇的内脏!” 她目光微沉,掏出警官证在男人面前亮了亮,“警察,你是医院的保洁,叫什么名字?还有,医疗废物里面,为什么会有动物内脏?” 男人低着头,双手有些无措地在身上擦了擦,似乎是被南慕的身份和语气吓到了,“我……是医院的保洁,叫宋楠。我以前扔垃圾的时候,从来没见过这东西啊,再说了,我们是整形医院,怎么会有动物内脏呢。” “你今天扔垃圾之前,见过冯世川么?” 南慕握着警官证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胸腔中翻涌着,说不清是愤怒,还是终于找到证据后的激动。 “冯医生?”男人顿了顿,有些犹豫,“我去拿垃圾的时候,好像看见一个人背影跟冯医生挺像的……” 南慕站在那里,做了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一切都说得通了,昨天晚上七点多,王旋熠和沈算跟丢了冯世川,而陈媛的遇害时间,是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 今天是周日,原本冯世川应该休息,他却临时来医院,丢弃那些蛇的内脏,如果不是被她偶然间撞见,根本不会有人发现那些东西。 南慕的手仍然止不住地轻颤着,她从口袋掏出手机,拨了一串数字。 电话正要接通的刹那,从身后伸出一只手,直接抽走了她的手机,动作干净而利落。 “你……”南慕蓦地回身,看清来人那张熟悉的脸孔时,怔在了原地。 第1美杜莎之死(13) “你怎么会在这里?”南慕看着秦靳北,目光有几分迟滞,在整形医院遇见这个男人,的确出乎她的意料。 “把手机还给我,我有事要找我师父。” 她说着,伸手要去够男人手里的电话,谁知道秦靳北居然顺势抬起了手。 这个男人有一米八七的身高,体型上悬殊的差距,让她毫无疑问处于劣势。 之前网上曾经有段时间最萌身高差风靡,沈算说,她和陆祈就算是最萌身高差,可是王旋熠却毫不客气地拆台加鄙视,说她就算跳起来,顶多能打到陆祈膝盖,萌个鬼。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比陆祈还要高两公分。 “秦靳北,你是不是有毛病,我说了,把手机还给我。” 南慕的手仍然悬在半空中,脸上已经有几分不耐烦。 男人看着南慕,墨色的眸底染上几分冷戾,斯文俊美的脸上,没了平日里的笑容,这一刻的他,像是撕下了所有的伪装,“如果你希望看到今天的事情再次发生,就打电话给老四。” 秦靳北说完,把手机塞回给南慕。 他冷彻入骨的手指划过她柔软的手心,激起一阵战栗。 “你什么意思?”南慕眉心皱起,凝视着眼前的男人,极力忽略掉刚才心底的异样。 秦靳北修长有力的手指还扣着她的手腕,他的声音和他温凉如玉的手一般,冷得几乎没有温度,“你的方向错了。” “所有的疑点都指向冯世川,现在也有证据指向他,他的嫌疑重大。”南慕显然对于秦靳北的话,并不赞同。 她知道秦靳北曾经的传奇,却也不会盲从。 眼前的男人忽然陷入沉默,侧脸的线条紧绷着,很久之后,他低哑的声音才响了起来,“陈媛死了?遇害地点在哪里?” “陈媛自己的公寓,怎么了?” “为什么凶手在公寓杀害陈媛,却在酒店杀害童笙?”虽然是问句,秦靳北却没有等南慕的回答,而是继续说道,“如果凶手是冯世川,为什么选择在酒店杀害童笙,因为要避开监控?入室杀人不是更好的选择?” “冯世川既然精心谋划要杀害童笙,却又约她去和两个人经济实力都不相符的快捷酒店,不担心童笙起疑心?” 秦靳北的话,像是一记重锤,敲在她的脑袋上。 这一点,的确是她一直没有想通的疑点,可是也不能仅凭这一点,就排除冯世川的嫌疑。 “童笙遇害当天,凶手选择用行李箱携带浸制标本?” “是,”南慕点了点头,快捷酒店附近的监控当天拍下了凶手扔掉童笙手机的画面,虽然没有拍到凶手的脸,但是画面的下方,的确能看见凶手手里提着行李箱,“是一个大尺寸的四轮行李箱。” “在火车站附近,双肩包、拎包、行李箱都是很好的掩护,但是大尺寸的行李箱,有利也有弊。” 行李箱的确是最好的掩护,但是大尺寸的行李箱,本身就有一定的重量,便携性稍差;不过好处就在于,行李箱不需要长时间负重。 脑子里有一个念头忽然间晃过,南慕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凶手之所以选择一个这样的行李箱,说明凶手有可能没有能力长时间负重。” “所以,凶手可能是并不健壮的男性,或者是……女性。” 最后两个字说出口,南慕自己也有些发怔。 的确,童笙和陈媛都是身材瘦弱的女性,要制服她们,其实并不需要像冯世川这样身材健壮的男性。 而且男性凶手通常更倾向于用暴力手段折磨受害人,女性则不会。 童笙和陈媛都是死后才被割开头皮,并且陈媛下.体被捅刺的行为,只出现了一次;如果真的是性行为的代替,通常应该是反复捅刺。 可是,如果凶手是女性,那之前她所有关于冯世川是凶手的推论,都要被推翻了。 “最后一点,凶手在死者死后,花了大量时间布置现场,把死者装扮成美杜莎的样子。关于美杜莎的传说中,有一个版本是海神波塞冬被美杜莎的美貌吸引,强.暴了美杜莎,激起了雅典娜的愤怒,她不能惩罚波塞冬,于是把美杜莎变成了蛇发女妖。” “凶手在死者死后的行为,是一种仪式化行为,仪式化行为通常和人幼年的经历有关,有一定象征意义,在凶手看来,她的行为,是对不忠女性的惩罚和处决。” 南慕回想起早上看见的那一幕,心中也已经了然,“凶手曾经用刀捅刺陈媛的下.体,一次。这个行为和性无关,凶手是在惩罚陈媛。” 下.体被捅刺的伤口,在童笙身上没有出现,只出现在了陈媛身上。 这样看来,陈媛很可能因为婚外情怀过孕。 不对,确切地说,陈媛因为婚外恋堕过胎,而且是一次。 南慕眉心微蹙,若有所思,“从童笙遇害,到陈媛死亡,凶手的冷静期很短。” 当务之急,一定要尽快找到凶手。 秦靳北的视线从南慕白皙的侧脸移开,继续说道,“凶手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在惩罚对感情和家庭不忠的女性,她坚信自己杀掉的人,是对社会有害的、不应该存在的人,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不对的,却又深信自己在为社会做贡献,通常这样的人,发展到最后会很孤僻,目前她还能和他人维持一定的社交关系,但是也会在日常生活中体现出一些特征,例如敏感多疑、情绪不稳定、工作能力下降、和亲人朋友疏远等等。” * 等南慕理清思绪时,眼前的男人,早已离开了。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杂着烟草味和酒味。 秦靳北不会这么一大早就抽烟喝酒,那个男人大概昨天,喝了很多的酒。 恍惚间南慕想起,明明昨天,他还一副对她避之不及的样子,可是今天,他居然会帮她分析案情,所以,究竟是他想明白了,终于放下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第1美杜莎之死(14) 陈媛遇害当天晚上七点四十,冯世川的邻居回家时遇到了冯世川,从那之后的两个多小时里,冯世川一直在和妻子、家人视频,冯世川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据,被彻底排除了嫌疑。 八天,两名死者,案件一筹莫展。 直到邢厉归来,才打破了刑警队连日来的低气压。 终于看到干苦力活的邢厉回来了,王璇熠倍感亲切地冲了上去,勾着邢厉的肩膀,“邢厉,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我们这些天……” 邢厉亲切地拍了拍王璇熠的肩膀,然后把满满当当一袋子东西放到桌子上,“知道你们这些天辛苦,想吃啥,自己拿。” 邢厉的外貌和体型,属于典型的北方男人,浓眉大眼、身材高大、笑声爽朗,虽然看似大大咧咧的,查案时却粗中有细,一点也不马虎。 他刚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南慕和王璇熠都来了精神,两个人俯身在袋子里翻找着。 塑料袋哗啦啦的声响在安静的空间里持续不停。 “小邢啊,不是我说你,”一旁沉默的沈算清了清嗓子,板起脸看着邢厉,“吃啥、干哈、咋地,你能不能改改你那个口音,能不能练一练平翘舌,我们是人民警察,要说普通话,普通话的推广……” 沈算说着,余光瞥见门外一闪而过的人影,清咳两声,嗓门忽然间比之前高了一个度,“这个东北话的推广和普及啊,非常有必要,意义重大,主要意义有三点,第一点,吐字清晰、发音优美……” 邢厉目瞪口呆看着不远处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沈算,然后低着头凑到南慕身边,抬起胳膊轻轻撞了撞她,“小木头,你说沈哥是不是被下降头了?” 南慕慢慢咽下嘴里的东西,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你还不了解神棍叔叔的套路啊,刚才门外走过去的,肯定是韩局。” 韩局是辽宁人,这么多年,说话一直带着口音。 沈算最后那几句话,很显然是说给韩局听的。 邢厉了然地点点头,正要说什么,恰好看见陆祈从门外走进来。 高大的男人脸色微沉,不急不缓走了进来,视线在邢厉身上停留了一秒,“邢厉,辛苦了。” 沈算看见陆祈进来,也随之坐回了原来的位置,继而说道,“我跟小王昨天根据陆队的指示,对陈媛遇害的案子进行了调查,这个陆队……” “果然有水平。”一直没有说话的王旋熠,忽然开口,还抢了沈算的经典台词。 “这还用得着你说,”沈算凉凉地瞥了王旋熠一眼,整了整衣襟,“陆队有水平,那是有目共睹的……” 顿了顿,他索性挥了挥手,“行行行,你能耐,那你说。” 被沈算一通抢白,王旋熠也没有在意,“我们按照陆队说的,又去了一次之前童笙遇害的快捷酒店,调查那天酒店工作人员是否有可疑或者临时调班的,的确有一个。” 南慕闻言,不禁抬了头,可是王旋熠的下一句,又将刚刚燃起的希望掐灭了。 “酒店的保洁当天生病请假了,有一个男同乡临时顶替她,而且这个保洁不是第一次找人替班了,应该没有可疑。” 陆祈和秦靳北的观点一致,凶手之所以选在快捷酒店杀害童笙,不仅仅因为酒店是凶手的舒适区,又或者要避开监控,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童笙当天的酒店房门没有被撬过的痕迹,所以,凶手可能是她认识的人、酒店工作人员,又或者凶手假扮酒店工作人员。 基于陈媛遇害一案,一、三的可能性最大。 可是进行排查之后,酒店这条线到这里就断了。 王旋熠接到南慕一记白眼,挠了挠头皮,接着说,“我们跟陈媛的妹妹陈榕聊过,陈媛在一年前也就是去年七月份堕过胎,的确是因为婚外情怀上的,不过不是和冯世川,是和另外一个男人。陈媛是在妇产医院做的人流手术,事后陈榕还照顾过陈媛一段时间。” “我按照陆队说的,查了一下伊美整形医院去年七月份以后入职的医护人员,以前是否有在妇产医院工作过的,交叉比对家庭住址在火车站这个条件,但是……没有人符合。” 陈媛只在一年前因为婚外情做过流产手术,而且是在妇产医院进行的,凶手既然知道这个信息,很有可能是那里的医护人员。 而当初童笙遇害的案件中,凶手扔掉童笙手机的行为,显然是想要误导警方去怀疑冯世川,说明凶手对于童笙和冯世川的男女关系很了解。 知道陈媛在一年前流过产,还掌握了童笙和冯世川婚外情的信息,凶手极有可能曾在妇产医院工作,然后又去了整形医院。 所以,王旋熠按照这个时间和条件进行排查,结果却又是死胡同。 “那……有没有可能是去过这两个医院的病人呢?” 邢厉看了看垂头丧气的王旋熠,摸了摸脑袋问道。 “这个可能性很低,”南慕蹙眉摇了摇头,“陈媛因为婚外情堕胎的事情,肯定是小心翼翼遮掩,还有童笙和冯世川的婚外情也是同样的道理,在这段时间里,同时进过两个医院,还能掌握这些信息的人,是病人的概率非常低,所以可能性最大的,还是医院的医护人员。” “那……” 邢厉的手仍然在脑袋上不停地摸着,也有些茫然,“还是个死胡同啊……” “凶手在最近应该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或者遭受了重大的挫折,最近一两个月内,整形医院里,有没有经常有过失的员工?” “小木头,你还真是陆队肚子里的蛔虫啊,别说,还真有一个,”王旋熠趴在桌子上,连脑袋都懒得动一下,“就是前台那个李菁,听说她最近工作总是马马虎虎的,好几次犯错了,不过好像是她最近跟男朋友吵架了,心情不好。” 南慕夹在指尖的笔翻转了一圈,“李菁她,去年七月份有没有做过流产手术?” “周日我去医院的时候,李菁说她看见冯世川往废物弃置间的方向走了,事后我调过监控,没有看见冯世川进去,但是监控录像拍到李菁早上进去过。” 所以那些蛇的内脏,也有可能是李菁提前放下的。 “你觉得李菁在误导你,栽赃冯世川?”陆祈转过头,看着她。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可是……李菁不符合侧写,”南慕若有所思,轻轻摇了摇头。 “那就去证实一下,”说完,高大的男人起身,径直走了出去,南慕见状,随即跟了上去。 第1美杜莎之死(15) 白色奥迪刚刚开出局里,南慕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媛的丈夫,何潇。 南慕只是在陈媛家里的合照上见过何潇,男人的长相算不上出彩,倒是文质彬彬的。 可是眼前的何潇,上身的黑色衬衫皱巴巴的不像样,西服长裤上还沾着尘土和零星的几根青草,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师父,等我一会。” 南慕说完,推门下了车。 “你好,我是……” “我认识你,礼拜天,”何潇沙哑的声音响起,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压而出,“那天我也在小媛的公寓,我看见你冲出去了。” “何先生今天来,是有什么事么?” “我想找个人聊聊,”何潇的眼睛似乎是在望着南慕,却又空洞无神,没有焦距,“我找不到人可以说话,那天在场的警察里,只有你,真正在意的不只是这个案子,而是小媛。” 南慕呼吸一窒,目光专注看向何潇,“何先生你说,我在听。” “我和小媛大学就认识了,我大三的时候,她刚刚大一,她刚住进宿舍那天,是被限量款跑车送来的,当时学校里关于小媛传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风言风语,我一开始也觉得,她和那些爱慕虚荣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直到有一天晚上,我从女生宿舍楼下路过的时候,看见有一个女生蹲在角落里喂流浪猫。” “大学里,一般都有流浪猫流浪狗,有时候我们看见了,会顺手丢点吃的,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小媛那样,每天晚上,都会准时在那里喂小猫和小狗。” 何潇提起过去,嘴角微微扬起,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怀念和向往。 “从那天晚上开始,我每天都会不自觉地路过那个地方,差不多有半年时间,只有一次没有看见她,听说是她脚扭伤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就买了早点在她宿舍楼下等着,帮她买饭、帮她打水、帮她上课签到,还有一次差点穿帮了。” “你追女孩子的方法,很实用,难怪能这么顺利追到她。” 何潇的话,让南慕认识到一个和现在截然不同的沈媛,她甚至能够通过何潇的描述,看见那个善良单纯的女孩子,就在自己面前,活灵活现。 何潇淡淡笑了笑,“当时很多人不看好我们,尤其我毕业那年,身边的兄弟,基本上都跟女朋友掰了,可是她说,我们不一样。” “我的家庭条件其实并不好,当初父母卖了老家的房子,东拼西凑,才够我在南江市买房子付个首付,其实小媛当时说,并不在乎我没房没车,可是我不能委屈了她,也不能委屈我把我爸,所以我工作越来越拼命,跟她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那个时候总以为,拼命工作赚钱,等日子好过了,他就有更多的时间和她在一起了。 “是我冷落了她,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每一次,我都因为工作错过了;她生病的时候,我却在给别人做手术。” 何潇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攥起,浑身紧绷着,肩膀微微颤抖,“我辞掉了以前的工作,进了一家外企,薪资更高,能给她更好的生活,我也有更多的时间陪她,可是……” 可是,生活才刚刚开始有转机,陈媛就死了。 南慕突然间,有些不忍去看何潇脸上的表情。 大概是绝望、痛苦又疯狂的。 南慕想起她刚进刑警队的时候,曾有前辈告诉她两句金玉良言,第一,永远要留心疑犯的鞋子。 第二,永远不要在案件中掺杂私人情感。 的确,带入私人情感,就会容易产生偏见。 比如她之前,执意认为凶手是冯世川,幸好被秦靳北阻止,才没有犯错。 可是有时候她也会想,她做的这份工作,比别人更接近死亡,可是她不想因为这样就对生命和死亡失去敬畏感。 死亡不是家常便饭。 南慕甚至有些害怕,当她有一天能够平静地面对命案和死者的时候,她会不会,已经在无形中失去了一些什么。 “其实一年前,小媛和那个男人的事情,我知道……”何潇的身体仍然在颤抖着,嗓音到最后,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那天有个叫李菁的女人找上门来……” * 白色奥迪里,一片寂静。 南慕坐在那里,低着头回想刚才何潇说过的话。 “何潇告诉我,一年前李菁找过他,让他看好自己老婆,所以陈媛当时的出轨对象,是李菁的男朋友。” “可是李菁不符合侧写,而且,如果是因为陈媛跟自己男朋友出轨,她一年前就应该对陈媛下手,按道理不可能等了一年,先杀童笙,再杀陈媛。” “而且,为什么是现在呢?” 男人英俊温和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听着南慕自言自语。 等红灯的时候,南慕看了看陆祈的侧脸,忽然伸手戳了戳男人的胳膊。 “师父,你说一个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出现在自己平时根本不会出现的地方呢?” 南慕在想,如果李菁真的是凶手,那她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把童笙骗去了快捷酒店。 男人漂亮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听了南慕的话,缓缓转过头,白皙俊逸的脸上,含着浅淡的笑容。 “你要怎么样才肯陪我去见我父母?” “啊……?”南慕整个人僵在了那里,表情除了懵还是懵。 过了好久,南慕才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师父,你不要闹了,我们在擦、查案。” 她已经紧张地已经连平翘舌都不分了好吗。 下一秒,男人的右手抬了起来,落在她的头顶,轻轻摸了摸,“快想,你还剩三秒。” 南慕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怎么教了这么个不开窍的徒弟,”车子再度发动时,男人低低的笑声在车内响起。 这一次,南慕终于忽然反应了过来,“被胁迫!” “唯一有可能让童笙出现在快捷酒店的原因,是被胁迫,可是,李菁有什么把柄能胁迫她呢?” 因为童笙和冯世川的婚外情?又或者,因为童笙整容? 她说完,偷偷瞄了旁边的陆祈一眼,男人的薄唇微微弯着,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可是,她为什么觉得气氛更奇怪了? 第1美杜莎之死(16) 从警局到医院,原本只需要半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可是现在恰好赶上堵车的时间。 遇到下一个红绿灯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道路两旁的大排档也陆续开张了。 喧闹嘈杂的街市,路边烧烤的香味在鼻端幽幽萦绕。 南慕支着下巴,下意识吸了吸鼻子,思绪却还沉浸在案子里,忽然间窗外的声音传了过来,“服务员结账。” “您好,一共是二百三十六。” “不对啊,我们没有点那么多,菜单拿来我看一下,”顿了顿,女人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们没有点小龙虾,你这个菜单有问题。” “你自己看看,我们桌上连小龙虾的盘子都没有,怎么可能吃过这道菜,明明是你们把菜单里没有的东西加上去了,却硬说是我们点的,你们这不是欺诈消费者么!”女人有些愤愤不平,陡然拔高的嗓音清晰地传入南慕耳中。 …… 手机屏幕忽然闪了闪,是王旋熠发来的短信,“李菁的确在一年前做过流产手术。” 南慕的脑海中,蓦地划过一个画面,快到几乎抓不住。 医院废物弃置间的门口,她和年轻男人撞了个满怀,垃圾袋散落在地上,蛇的内脏从中掉了出来。 把原本不属于里面的东西加进去,却说是别人做的。 南慕的身体突然间一阵僵直,她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而且,是两个。 第一个,是蛇的内脏究竟是谁放进去的。 第二个,是宋楠的性别。 “师父,快一点,李菁根本不是凶手,她是下一个受害者!” “她是下一个受害者。” 陆祈的声音和南慕的,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 白色奥迪猛然提速,车胎和地面剧烈摩擦,扬起一阵青烟。 * 伊美整形医院。 南慕速度飞快地下了车,一路跑着进了医院,直奔前台。 奔跑的过程中,她想起秦靳北说,凶手近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加上陈媛一案受到的刺激,所以凶手会加速。 可是她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李菁……”空荡荡的前台,仿佛张着血盆大口,吞没了她的声音和意识。 陆祈看见不远处护士模样的女人,走了过去,“李菁今天来医院了么?” “小李今天有事请假……”女人话音未落,陆祈的电话响了起来。 “陆队,刚才接到报警电话,有一个自称李菁的女人,说自己被绑架了,现在在妇产医院,听声音是李菁没错,”王璇熠喘了口气,接着说,“我追踪过手机信号,地址的确是妇产医院。” “李菁在电话里很害怕,最后,她尖叫了一声,电话就被掐断了。” 或许,李菁已经遇害了。 陆祈收了电话,立刻转身往外走,却被身后的南慕叫住了。 “师父,我想留下。”刚才王璇熠说的话,她也听见了,可是…… 接到了报警电话,无论如何,刑警队是一定要去的,但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只是一时之间,还说不上来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南慕白皙小巧的脸微微扬起,乌黑的瞳仁透着坚定和执着的光。 男人修长挺拔的身形顿住,黑眸沉沉地望着南慕,视线大约也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点了点头,“自己小心,有什么发现立刻通知我。” 她的顾虑,他懂。 陆祈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南慕站在原地,抬手狠狠敲了敲太阳穴。 之前她和王璇熠来整形医院的时候,和李菁交谈过程中,发现李菁的手机桌面是和小侄子的合照,言谈之间可以看出,李菁很喜欢孩子。 可是一年前,李菁却做了流产手术。 一个很喜欢孩子的女人,却在怀孕后选择堕胎,极有可能那个孩子根本不能留下。 所以一年前,李菁、陈媛很可能和同一个男人有婚外情,而周日见面时,李菁无名指上有一个戒指印,却已经没了戒指,说明她和男友的感情出了问题。 监控录像上,李菁周日早上进了废物弃置间,其实不是为了栽赃冯世川,而是为了去见医院里的某个男人。 种种迹象告诉她,李菁不是凶手,而是下一个受害者。 可是这一次,为什么李菁会有机会打电话报警? 之前两次作案,凶手没有任何破绽,为什么这一次会有这么大的失误? 童笙的遇害地点,是火车站附近的快捷酒店;陈媛的遇害地点,是自己的单身公寓,和火车站也比较接近;而这一次李菁被绑架的地方,是妇产医院。 “妇产医院,”南慕掏出手机,手指在南江市地图上点了点,眉间的褶皱更深。 宋楠属于下套者,这样的人,通常会把目标引诱到自己的家里,或者其他控制区域内下手。 但是,医院人来人往,不可控的因素太多,要完成杀人之后的一整套仪式化动作,很容易被人打断或是发现。 而且宋楠最近并不在妇产医院工作,对那里的情况也不够熟悉。 那为什么,还要冒险选择那里? 是因为通过之前的案件磨练了杀人技巧、建立了足够的信心?还是这一切,都只是幌子? 案发地点的画面,一幕幕在南慕眼前闪现。 猩红浓稠的血迹,渐渐染红了那些画面,然后眼前的一切,开始猛烈地摇晃,最后迸裂的碎片,直刺她的眼睛。 南慕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集中精神。 刚刚陆祈和王璇熠通话的时候,她问过女护士,今天宋楠有没有来过医院。 宋楠就是周日上午,她在废物弃置间门口撞见的保洁员。 “今天没看见她,不过宋楠一般都是一大早就来了,见不到也不奇怪,她原来是医院的护工兼保洁,后来总是跟病人合不来,还被病人投诉过,就专门负责保洁了。” 这是女护士当时的回答。 她猛然间睁开眼睛,在心里默念着几个词,“仪式化动作、美杜莎、惩罚。” 南慕明亮的瞳仁蓦地收缩,那个压抑在她脑海最深处的念头,终于破土而出。 李菁不在妇产医院,她在整形医院里! 宋楠,也在。 而且,一定在最高处! “接通院长办公室的电话,快,”南慕疾步走向前台,对女护士说道,明晃晃的警官证在女护士眼前亮了亮。 熙熙攘攘的人群逐步从医院里疏散出去时,南慕却向着人潮相反的方向拼命奔跑着。 向上奔跑时,她拨了两个电话,发了一条信息。 一个是给陆祈的,另一个是给秦靳北的。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打给陆祈叫支援,而是打给了秦靳北。 她仰起脖子,头顶判断的楼梯,似乎一眼望不到尽头。 空旷的楼道里,响起她奔跑时的回声,机械又清晰,隐隐有些阴森。 直到女人突如其来的尖叫声传来,仿佛一把利刃,霎时间划破了医院的死寂。 第1美杜莎之死(17) 南慕跑上天台的那一刻,正看见宋楠鲜血淋漓的左手一个用力,猛地将李菁的头发向后扯去,另一只手握着刀,紧紧抵在李菁的喉咙上。 刺眼的猩红,从皮肉上一点点渗出来。 李菁的头被迫后仰,浑身抖得像是筛子,却没有丝毫挣扎的能力。 “宋楠,放下刀。”南慕动作利落地拔出腰间的配枪,直指宋楠。 宋楠的动作顿住,缓缓抬起头,看向南慕。 那是一双绝望的眼睛。 没有生气、没有神采。 只有无法宣泄的痛苦和愤怒,还有濒临崩溃的疯狂。 “宋楠,放下刀,”南慕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并不想伤害你。” 李菁脖子上的刀,已经陷得越来越深,浓稠的血液汇聚成一条,顺着刀锋流了下来。 南慕余光瞥见李菁惨白的脸,眸色蓦地一沉。 李菁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该死,如果不是因为她在外面偷情,宋琳就不会死!” “她该死,她们都该死!” 压抑在脑海最深处的记忆瞬间涌上,充斥着宋楠的大脑。 女人狰狞的脸上,表情近乎疯狂。 宋楠、宋琳。 是姐妹。 宋楠母亲偷情,导致家庭破裂,痛苦的童年,扭曲了宋楠。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后,南慕做了个决定。 下一秒,她持枪的手缓缓放下,然后把配枪收了起来。 “宋楠,你看看她,她是李菁,她是无辜的,”南慕空空的双手举起,示意自己不是威胁,“你和她一起工作,应该知道,她平时很有爱心,很善良。” 说话的过程中,南慕脚步缓慢地朝着宋楠的方向挪动。 “李菁为人和善,她平时一定也帮过你的忙。宋楠,你看清楚,你眼前的人,是李菁,不是你母亲。” “李菁和宋琳一样,她们都是无辜的,不应该受到任何伤害。” 她的母亲。 还有宋琳。 泛黄的画面窜入脑海中,宋楠浑身僵硬,脊背紧绷着。 血淋淋的地板上,女人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不远处躺着的女孩,满脸是血,双目紧闭。 那双漂亮的眼睛,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睁开。 宋琳再也不能起来叫她一声姐姐。 “哐当”一声,宋楠手里的刀滑落到地上,南慕见状,迅速把刀踢到远处,接着把李菁推到身后护住。 刀落地的声音,惊醒了深陷回忆中的宋楠。 眼前画面的破灭,让稍稍平静下来的宋楠再度失控。 她的目光突然变得有几分迟滞,口中不停地念叨着一个名字。 另一边,南慕检查了一下李菁的伤口,还好只是皮外伤,然而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宋楠已经站上了天台边缘。 “宋楠。”视线触及宋楠在天台边缘摇摇欲坠的身体,南慕心里一惊,朝着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别过来。” 女人脸上的神情,已经不复刚刚的疯狂。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等待死亡前的宁静。 下一刻,她展开双臂,纵身一跃,从天台边缘跳了下去。 宋楠急速下坠的身体,耳旁呼啸的风声,电光火石之间,南慕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下意识伸手,猛地抓了一把。 “宋楠!”她抓住了宋楠的胳膊。 “别放手,”南慕咬着牙,右手承受着的巨大重量,像是生生要将她的手臂撕扯到断裂,“抓紧我,我会救你上来。” 汗水顺着脸颊划过,南慕低着头,吃力地伸出另一只手去够宋楠的胳膊,想要把宋楠拉上来。 掌心的汗湿,让她有些使不上力气。 宋楠的身体,骤然下滑。 “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南慕白皙的脸庞早已经涨红,短短一句话,几乎是咬着牙根说出来的。 “我不需要你救。” “你根本救不了我。” 宋楠悬在空中的另一只手用力,突然间用力,扒开了南慕紧握的手心。 “我们终于可以团聚了。” “宋楠!” 重物剧烈撞击地面的声音响起,震颤着整座城市。 南慕直直看着摔在地上的女人,鲜血和脑浆几乎同时迸裂而出。 她的目光仿佛被定在了那一点。 南慕右手忽然按住胸口,她觉得,好像呼吸越来越困难了。 一阵天旋地转。 她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清了。 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像是从很遥远的方向传过来。 濒临死亡的窒息感逐渐逼近。 南慕的手捂着胸口,开始急促地呼吸,可是即使这样,也丝毫不能减轻窒息感。 眼前的一切旋转地更加厉害,所有的画面仿佛都在扭曲和旋转。 胸腔中似乎有一只大手,狠狠用力,将她胸口所有的空气都挤压出去。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却呼吸不到任何氧气。 “南慕,深呼吸。” 恍惚中,似乎有人抱住了她。 男人有力的双臂环住她的身体,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耳边,是男人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于是,南慕开始跟着那个声音调整自己的呼吸,一下,又一下。 不知道究竟过了有多久,她的意识逐渐清明,所有的慌乱和不安,也渐渐归于平静。 “师父……” 抬起头看见男人俊美淡漠的五官时,南慕后面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 不是陆祈。 是秦靳北。 头顶墨蓝色的天幕上,有细碎的星光闪动。 深得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就像是这个男人的一双眼睛。 “你怎么会在这里……” 南慕的话再一次卡住。 她还记得确认宋楠和李菁都在整形医院里,疏散了医院的人群之后,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秦靳北的。 可是,他没有接。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下意识看到她的电话,就想到那些不愉快的案情,所以不愿意接她的电话。 又或者,他只是单纯不想接她的电话。 结束了和陆祈的通话之后,她犹豫了一秒,还是给秦靳北发了信息。 然后,他就出现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南慕突然低下头从口袋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来的那个瞬间,她看见了两个字。 “等我。” 发件人,秦靳北。 第1美杜莎之死(18) 离开医院之后,南慕跟着秦靳北上了他的车。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开口。 “邢厉,李菁已经被送去医院了,我检查过伤口,只是皮外伤,伤口深了点,但是没有伤到要害,”南慕扭头看向窗外,和邢厉在通话。 “小木头,你没事吧,”听筒里传来邢厉有些担忧的声音。 南慕怔了怔,天台上的那一幕,仿佛又从脑海中闪现。 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努力把那些画面从脑子里赶出去,“没事,师父是不是在你旁边?” “你找陆队?我和老沈现在正往医院赶,陆队和小王回刑警队了,你刚才在医院楼下没看见陆队他们?” “刚才人太多了,我没看见师父。” “小木头……你是不是怕陆队训你?”邢厉的嗓音在另一边停顿了片刻,“我跟了陆队这么多年,从来没见陆队慌过,也就是今天……再说了,他就算是说你两句,那也是关心你。” “他才不会训我,他是压根懒得理我。” 南慕垂下眸,声音比刚才轻了几分,隐隐还带着一丝孩子气。 陆祈性子向来温和,她跟了陆祈一年多时间,陆祈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脾气,又或者说过一句重话。 她印象中,唯一一次惹了陆祈不悦,他有足足一个月没理过她。 那个时候她一样很倔,坚持认为自己没有错,师徒两人就这样别别扭扭过了一个月,刑警队里的气氛也比平时怪异许多,直到一个月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低头认错,这一页才揭了过去。 * 回到刑警队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下了车,南慕和秦靳北一前一后走着,仍然没有交谈。 道路两旁,树影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路灯下,她和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盛夏的夜晚,柔和的光晕笼罩着两条细长的人影,重重叠叠、影影绰绰。 是她,还有秦靳北的影子。 眼前的一幕,恍惚间让她感到有些不真实。 南慕微微偏过头,眼角余光瞥了瞥男人修长挺拔的身影,回想起刚才在路上,她和他之间仅有的一段对话。 “搬家了么?” “没有。” “一个人住?” “嗯。” 下意识顺着他的问题回答,话音落下,南慕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问这个干什么? 再度抬起头,南慕看见了迎面而来的王璇熠,“神棍叔叔和邢厉去了医院,陆队在等你。” 王璇熠扭头,下巴朝着斜后方扬了扬,“我们也就跟你前后脚回来,小木头,别说我不仗义啊,陆队他脸色不好看,你待会别跟他顶。” 南慕点点头,往身后看了看,有些诧异没有看见一直跟在身后的男人。 “别找了,刚才大老远我就看见韩局把秦靳北叫走了,叙旧去了吧。” * “李菁有机会打报警电话,不是因为宋楠失误,而是宋楠让她打电话来误导我们,她应该设置了假的信号源,让我们误以为地点就在妇产医院,”南慕在陆祈身边坐下,开口说道,“那个报警电话之后,我只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一时之间没有想到,后来才想到问题出在地点上。” “宋楠杀害童笙、陈媛的动机,都是出于惩罚不忠的女性,她认为自己是在处决、惩罚对情感和家庭不忠的女性。” “宋楠在两起案件中的仪式化行为至关重要,关于美杜莎的传说有很多种,但是故事的起点,是源于美杜莎的美貌,终结点,也是她的美貌。” 所以南慕断定,宋楠打算杀害李菁的地点,不是妇产医院,而是整形医院。 “我上天台的时候,看见宋楠劫持了李菁,正准备用刀割破李菁的喉咙,后来经过劝说,宋楠分神了,放下了刀,等我去检查李菁伤口的时候,宋楠已经跑到了天台边缘,并且站了上去。” “我想拉她上来,但是她似乎一心求死,她说我根本救不了她,她掰开我的手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血色染红的画面在眼前一晃而过,浓稠粘腻的血液顺着画面一滴一滴流下,似乎还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 南慕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宋楠当时说的是,我们终于可以团聚了。” 宋楠说那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是痛苦,是释然。 南慕想,无论她当时有没有出现,宋楠应该都打算杀掉李菁之后,选择自杀,所以才会把地点放在了整形医院。 她的理智是这样告诉她的,可是,面对在自己眼前活生生摔死的宋楠,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我推断,宋楠的母亲曾经出轨,还因为婚外情堕胎,可能因此婚外情被发现,导致家庭不幸,宋楠的姐妹宋琳也因此死亡,所以宋楠痛恨不忠的女性。” “对宋楠而言,她杀掉的那些女性,都是她母亲的代替。” 男人修长好看的手指在桌面轻轻扣了扣,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是现在?” 南慕偷偷瞄了一眼陆祈,发现他的脸色似乎比刚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她收回视线,想了想,接着说道,“宋楠最近在生活中,应该遭受了重挫……” 又或者,宋楠失去了什么对她极其重要的东西。 所以,杀戮开始了,而且不论宋楠遇到的情况是什么,应该是越来越糟糕的。 从童笙遇害,到陈媛遇害,宋楠的冷静期,有差不多一周时间。 可是再到对李菁下手的时候,冷静期骤然缩短。 除此之外,在地点的选择上,也可以看出,宋楠已经将李菁认定为最后一名受害者。 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开始杀戮到结束,应该是对生活中的某种东西失去了控制。 比如,时间。 宋楠在赶时间。 “宋楠在最近可能得了重病。”南慕明亮乌黑的眸眯起,“等等,通常连环杀手会通过不断杀人,来建立足够的信心面对自己真正的目标,并且最终杀掉这个目标,但是宋楠是把李菁定为最后一个目标的,那宋楠的母亲?” “已经死了,”男人低沉淡漠的嗓音,在门口蓦地响起。 第1美杜莎之死(19) 南慕的视线,循着声音望了过去。 秦靳北逆着光缓缓走近,俊美冷漠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男人那双幽暗深邃的黑眸,一直落在她的脸上。 从始至终。 “三哥。”陆祈冲秦靳北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看了看南慕,“今天折腾一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我送你。” “师父,你也累了一天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南慕扯了扯陆祈的胳膊,有几分讨好卖乖的意味。 眼看着陆祈的脸色缓了缓,南慕低着头,语气郑重,“师父,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其实今天这样的情形,她不应该一个人冲上去。 可是,她没有选择。 当年她下定决心做警察,是想要挽救生命,而不是看着那些生命的终结。 目光相接。 看着陆祈白皙英俊的脸上有淡淡的倦意,南慕心里忽然间有点难受,“师父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在她做那个决定的时候,就知道陆祈一定会生气,也会担心,她想大不了卖个乖认个错,陆祈到最后肯定也会心软。 可是从她回刑警队到现在,陆祈一句话也没有提过,这样的沉默,让她感觉更糟糕。 陆祈看着她,“小木头,你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南慕鼻尖一酸,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我回去了,师父你也早点休息。” 她松开陆祈的袖子,正要转身往外走,不远处秦靳北的声音悠悠入耳。 “老四,我回南大,顺路送她。” * 再次坐进秦靳北的车里,南慕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从这个路口右拐,这条路比较近……”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可是接下来的十字路口,不需要她的提醒,秦靳北熟练地左拐、右拐、然后直行。 这条路,是去她家最近的一条路。 他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心口仿佛有一只爪子轻轻地挠着,让她不得安生,一肚子的问题已经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卡住了。 南慕看着男人平静的侧脸,突然有些不平衡,为什么每次他都能把她弄得坐立难安,而他自己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有多动症?” 安静的车内,他的声音格外得沉。 “你才有多动症!”南慕瞪了他一眼,反驳的话脱口而出,说完却又不禁觉得自己这样很幼稚。 就好像小时候吵架,别人骂她,她说“反弹”一样,事后想起来,连她自己都想鄙视自己的智商。 南慕忽然间有些气结,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秦靳北,她所有的定力和自制力,好像都消失了。 “还有十分钟到,”男人唇角弯了弯,垂眸看了看腕表。 “那我睡一会,到了你叫我。”南慕说着,身体向后靠去,调整了一个相对比较舒服的姿势。 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下来,几乎是刚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南慕就陷入了睡梦中。 入睡后,她的眉心微微蹙着,这一觉,南慕睡得并不安稳。 可是她又真的累了,意识就这样在半梦半醒间浮浮沉沉,睁不开眼睛。 黑色suv一路平稳地行驶着。 半个小时后。 叫醒南慕的,是她的手机提示音。 “已经这么晚了?”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她有些诧异,“你刚才不是说,十分钟就能到我家么?” 秦靳北看起来对去她家的路很熟悉的样子,应该不会晚了这么久才对。 南慕扭头往窗外看了看,车子停下的地方,的确是她家楼下没错。 她转回头的那一刻,男人正沉沉地看着她。 昏黄的灯光透过车窗照进来,让眼前的画面,柔和又模糊。 南慕看见男人的喉结动了动,“二十分钟前就到了。” 她怔了怔,所以,这二十分钟里,她在睡觉,他呢?他在做什么? “睡醒了么?”秦靳北的右手抬起,渐渐凑近。 下一秒,男人修长有力的手落在她头发上,然后,一直停留在那里。 她的脖子,忽然有些僵,呼吸,似乎也是乱的。 “既然睡醒了,我们来谈谈,”两秒之后,男人的手离开了她的头发,大约是她睡觉时,头发沾到了什么。 南慕伸手拨了拨耳边的碎发,等着秦靳北的下文。 “你和老四在一起了?” 南慕有些楞,没有想到秦靳北会问起这个。 “没有……”停顿了片刻,她轻轻摇了摇头。 刑警队的人虽然偶尔也会开她和陆祈的玩笑,可是在她从来没有动过那样的念头,而且陆祈,看起来应该也没有那样的念头。 她和他就是单纯的师徒关系啊,更何况有一次,她还大着胆子试探过陆祈,可是他没有任何表示。 所以,他应该是对她没兴趣的吧。 “你喜欢老四?” 南慕再次摇头,这一次却莫名地有些烦躁,她不明白秦靳北问这些问题的意义何在,“我喜不喜欢师父,跟他有没有在一起,跟你有什么……” “还喜欢我么?” 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 她就这么看着他,脑子里“轰”的一声之后,一片空白。 她的身体仿佛被定住了,动弹不得。 时间,好像忽然变慢了。 她看着男人幽深的黑眸,只觉得,车子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连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了。 不知道究竟过了有多久,南慕僵硬的右手动了动,立刻推开车门,落荒而逃。 这一路,她跑得飞快,仿佛身后有猛兽在追赶她。 她的呼吸是乱的、脚步是乱的,连心跳,也乱得一塌糊涂。 等她终于推开门进了屋子,反手迅速把门锁上,整个人靠在门板上,浑身发软。 “南慕,真喜欢我?” “等这个案子结束。” “等我。” 那个晚上,男人看着她,深邃好看的眼里闪着暗沉沉的光。 他就那样看着她,那一秒,她好像连呼吸都忘了。 *** “你和老四在一起了?” “你喜欢老四?” “还喜欢我么?” * 两个画面、两个声音,在她脑海中交缠着。 南慕闭上眼睛,静静地靠在门上,身体缓缓下滑。 第1美杜莎之死(20) 昨天晚上,邢厉和沈算一直守在医院,等李菁的情况稳定了之后,做了笔录。 “李菁承认自己前段时间和男友的感情出了问题,和整形医院的一名医生开始地下情,但是她和男友多年的感情,又舍不得彻底分开,昨天李菁之所以会上天台,是想和那个医生分手,后来医生先离开了,李菁留下了,宋楠应该提前在附近藏起来了,等到李菁落单之后,出现制服了李菁。” 邢厉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水,接着说,“李菁的那个报警电话,也是宋楠让她打的,宋楠很可能在天台上看见小木头和陆队来医院了,所以要调开你们。” 南慕听着,轻轻摇了摇头,却没有打断邢厉。 从妇产医院到整形医院,车程将近一个小时。 把警方引到妇产医院,并不是临时起意,是宋楠事先就计划好的。 等邢厉说完,王璇熠接着说道,“之前我按照陆队说的条件排查过,但是没有查到宋楠,因为妇产医院没有宋楠的记录。” “还记得之前好几家医院的‘黑护工’事件么,这些人大部分来自外省外地,很多是同乡,其中有一部分人,是从慎西市来的,宋楠的原籍就是慎西市。从医院里面的保洁,到医院外的小摊小贩,很多都是这些黑护工的人,这部分人在医院是没有记录的,医院虽然也整治过,但是都没什么作用,去年六月和七月,妇产医院出现过一批慎西市的黑护工,宋楠应该是那个时候知道陈媛做流产手术的。” 所以一开始,宋楠就被排除在外了。 下午,邢厉和沈算赶往慎西市,去调查宋楠的家庭情况。 慎西市是南江市临近的一个小城,下午三点左右,邢厉和沈算就抵达了目的地。 另一边,陆祈和南慕一行人去了宋楠的家。 宋楠住在火车站附近两居室其中的一间次卧里,不到二十平米的空间,众人进去的时候,原本就不宽敞的空间顿时更显狭窄拥挤。 “房间主卧是一对上大学的情侣在住,不过最近暑假,两个人都不在,只剩下宋楠。”南慕说话间,目光被桌子上的一个画本吸引了。 她走过去,翻开画本。 入目,是线条流畅的素描画,画面,却让人触目惊心。 女人躺在血泊里,散落在海藻一般长发之间的,是无数条扭曲诡异的蛇。 而女人的脸,已经被画笔涂黑。 南慕目光一沉,翻开下一幅画。 还是一样的画面和构图。 不同的是,这一次,女人的下.体附近,有一滩鲜血,而女人的身体,有更多的面积的涂黑。 宋楠当时很愤怒,愤怒到甚至戳破了画纸。 “邢厉,有什么发现,”南慕放下画本,转身看见陆祈正低头对着手机说话。 手机开了扩音器,邢厉略有些粗哑的声音传了出来,“唉,这个宋楠,小时候其实挺可怜的。” 一声叹息过后,他接着说,“宋楠的爸爸宋文耀以前是小有名气的雕塑家,娶了她妈妈楚羽,楚羽也是学艺术的,长得很漂亮。结婚头一年,宋楠出生了,一开始一家子很幸福,这边的老街坊,都说当年宋楠的爸妈是郎才女貌,可是后来宋楠的妹妹宋琳出生之后没多久,发生了意外,宋文耀……不能人道了。” 邢厉一个老爷们儿,当着南慕的面说到这个,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宋文耀发生意外以后,就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工作上,夫妻关系也越来越差,后来宋文耀经常不在家,楚羽嫁给宋文耀之后,一直没工作,没有工作,夫妻感情也出了问题,她就开始天天喝酒,还跟别的男人搞婚外情。” “有个老街坊说,宋文耀其实知道楚羽在外面有人,但是宋文耀可能觉得愧疚,一直没有戳破,结果楚羽不但没有收敛,最后还因为婚外情怀孕了。” 宋文耀已经失去了生育能力,而楚羽还要依附他生活,所以她只能选择堕胎。 隐忍多时的宋文耀,在知道楚羽因为婚外情怀孕、堕胎之后,最终爆发了。 年幼的宋楠和宋琳,第一次看见父亲宋文耀发那么大的火,哭着上去想拉开宋文耀和楚羽。 楚羽这个时候也正在气头上,一时疏忽,推了宋琳一把。 眼看着宋琳头撞到柜子,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宋文耀猛地打了楚羽一耳光,将她推倒在地。 当宋琳撞上柜子时,柜子上方的美杜莎头部雕塑摔在了地上,楚羽摔在地上的那一刻,碎片插中了颈部大动脉。 最后,楚羽当场死亡,宋琳颅内出血致死,宋文耀报警自首。 而楚羽死去时的样子,给宋楠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我和沈哥去见了当时负责这个案子的老刑警,”邢厉回想已经白发苍苍的老刑警,说起这个案子的时候,还是会连连感叹。 “最可怜的还是孩子啊。”老人苍老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忍。 孩子是最敏感脆弱的,却要为父母的错误买单。 “我和沈哥还查到,宋文耀三天前路过工地的时候,出了意外,人是被送到了医院,可是还没开始抢救就死了。” 王璇熠把头凑了过去,“我这边也查到,宋楠两个月以前,检查出来得了肺癌。” 冯世川和童笙的婚外情,大约就在那个时间开始的。 “宋楠得了肺癌,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加上发现冯世川和童笙的婚外情,所以决定杀死童笙,杀死她认为对感情不忠、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而最后一个亲人的离世,让生无可恋的宋楠最后选择了跳楼自杀。 南慕的视线远远投向刚才看过的画本,说不清这一刻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宋楠原本是受害者,如今,却成了加害者。 第1美杜莎之死(21) 第二天一大早,邢厉和沈算从慎西市回来了。 邢厉从回来之后,情绪一直不高,也没怎么开口说过话。 案子虽然破了,刑警队的气压,却似乎更低了。 起初,大家都觉得凶手会是穷凶极恶之徒,可是宋楠,并不是。 南慕抬眸看了看身边的几人,短暂的沉默之后,说道,“我和师父又去了一次医院,这次冯世川坦白了和童笙、陈媛的婚外情。” “童笙和冯世川是大约五月中旬在一起的,中途童笙和冯世川闹过别扭,为了让冯世川吃醋生气,有两次还带过异性去整形医院,应该是因此引起了宋楠的注意。” “冯世川说,自己用于和童笙联系的手机,在童笙遇害前两天遗失了,手机最后在宋楠家里被找到了。” 因为是用于和童笙来往的手机,即使丢失了,冯世川也不会声张。 “手机里的短信被清空了,现在已经修复了,童笙遇害前一天晚上,宋楠曾经用这个手机给童笙发过信息,她假扮成冯世川太太,以童笙和冯世川的婚外情、还有童笙做整形手术为要挟,把童笙引到了快捷酒店。” 宋楠还特意警告童笙,不要再找冯世川,否则会立刻把这些消息发到网上。 童笙最近几个月才在网络上红起来,又是以纯天然、清新美女的形象示人,如果这些消息真的被散布到网上,她的前途就会彻底毁了。 * 第二天早上,宋楠以酒店保洁同乡的身份,告诉酒店保洁员生病请假,顶替了原来的保洁。 正值旅游旺季,酒店原本人手就不够,加上曾经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并没有怀疑什么。 一切都进展地很顺利。 宋楠把行李箱装进了手推车里,走到了童笙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谁?” 童笙的语气里有几分警觉。 “我是酒店保洁,前一天住在这个房间的客人,刚刚打电话来酒店,说有一对很贵重的耳环丢在了房间里,麻烦你开门,我要进去找一找。” 宋楠扯了扯口罩,等待着童笙开门。 透过猫眼,童笙看见门外的人穿着酒店的工作服,于是开了门。 “我感冒了,酒店怕我传染给客人。” 似乎是注意到童笙眼里的诧异,宋楠又拉了拉口罩,解释道。 宋楠进了房间以后,就开始四处翻找起来,不远处的童笙,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心中一阵焦躁。 现在已经超过约定的时间了。 可是冯世川的妻子还没有出现,身后宋楠翻找的动静越来越大,童笙有些心烦意乱地往前走了两步,拉开了宋楠的距离,低着头在屏幕上敲出一串数字,准备拨出去。 在童笙毫无意识间,死亡,悄然临近。 * 南慕已经无法知道童笙遇害时具体发生过什么,只能通过已经知道的信息去推断。 宋楠假扮冯世川太太把童笙引到酒店,再以保洁员的身份骗童笙开门进去。 所以,门没有被撬过的痕迹。 当天酒店的监控坏了,也没有留下任何的记录。 可是,这个计划实行起来,其实是有漏洞的。 现在是旅行旺季,酒店人来人往,而那个装着标本的大号行李箱,本身就是一个累赘,也可能会让宋楠露出破绽。 要做到万无一失,只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宋楠运气绝佳。 第二种,童笙遇害时,有第二个人在场。 南慕呼吸一窒,抬起头,下意识看向了陆祈。 四目相对。 她看见男人的唇动了动,“陈榕因为准备结婚,从陈媛的单身公寓里搬了出去,宋楠应该是以租房为由,接近陈媛。” 所以,陈媛才会不设防地把宋楠带回家。 宋楠和陈媛相处的时间,比和童笙的更久,她对待陈媛的手法,也更加残忍。 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陈媛曾经因为婚外情怀孕,还流过产。 这一切,刺激了宋楠,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和当年的家庭惨剧。 宋楠杀害童笙、陈媛和企图杀害李菁,三起案件的作案手法,都已经清晰明了。 南慕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那些场景,眉间的褶皱更深了。 杀害童笙的时候,宋楠的计划还是有破绽的,可是到杀害陈媛时,宋楠的计划已经很周详了,而且升级了。 看上去,宋楠就像是一个学徒,一步步从生疏走向成熟。 唯一不同的是,她磨练得越发成熟的,是杀人技巧。 如果宋楠是学徒,她会不会有导师?如果有的话,又会是谁? 脑子里有一个酝酿已久的念头,隐隐闪现。 南慕眉心一拧,杀害童笙的时候,宋楠的方法其实很迂回,她的精心设计,都是围绕着酒店这个地点展开的。 而童笙入住的房间,就在秦靳北的对面。 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似乎,只有一个原因。 “对了陆队,在宋楠家里发现的画本,最后一页,夹了一张塔罗牌。”王旋熠手指飞速在键盘上敲击着,“看,就是这个。” 他将电脑屏幕一转,屏幕上,是一段关于塔罗牌牌面的解释。 “塔罗牌我熟啊!”听到塔罗牌三个字,沈算总算来了精神,他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眯着眼睛看了看屏幕,“命运之轮……” 沈算动了动嘴,默念着屏幕上的一段话,然后再度开腔,“这个命运之轮的意思,很简单嘛,生命就像一个轮转,不停转动嘛。” “这个……对于轮盘上的某种状态或某个时刻,你可能会喜欢、可能会不喜欢,然而它都会过去,因为生命本就变化无常。” “沈哥,你说的这段,跟电脑上的一样啊。” 邢厉耿直地拆台。 “能不一样么,神棍叔叔是刚刚才背下来的。”王旋熠再度补刀。 下一刻,南慕看着沈算翻出天际的白眼,忍不住笑出了声。 气氛,总算缓和了许多。 视线再转向屏幕时,南慕唇边的弧度瞬间消散了。 邢厉、沈算和王旋熠三个人还在拌嘴,只有陆祈,和她一样沉默。 陆祈现在,应该和她想到了同一件事。 塔罗牌、四年前、专案组、连环杀人案。 一个个关键词的背后,是鲜血淋漓的真相和伤口。 而且这些事情,都指向了同一个男人。 秦靳北。 耳边蓦地响起那天晚上,男人低哑的声音。 “还喜欢我么?” 她讨厌他。 对,她讨厌他,非常非常讨厌。 * 宋楠的案子终于告一段落,难得南慕离开刑警队时,天色还是亮着的。 陆祈刚刚走得有些匆忙,似乎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其他几个人也陆续离开了,南慕出了刑警队之后,一直站在那里,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绵软的白云,心情也忽然间明朗了。 “忙了这么多天,总算破案了,”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老阮,既然遇见了就是缘分,走,请我吃顿饭吧,我觉得我最近都瘦了,”南慕连头也没回,就听出了阮邵凌的声音。 “确定不是衣服瘦了?”阮邵凌唇角勾了勾,调侃道。 连日来的高压终于得到了释放,南慕此刻的心情还不错,难得没有反驳。 两个人一路并肩走着,说说笑笑,气氛轻松又和谐。 直到上车前,南慕直直看向对面的男人,乌黑的眸子里没了刚才的笑意,表情郑重而严肃,“老阮,我一直在想,怎么样能做好这份工作,又不失去自我。是不是有一天,当我对这些麻木了,才能真正做好这份工作?” “可是有时候,我又会害怕,真的有那么一天。” 她想成为警察,是想挽救生命。 可是这份工作做得越久,就会触及越多的死亡,还有黑暗。 偶尔,她甚至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有时候也想过,是不是有一天,当她能够平静地面对一切,面对死亡和黑暗,才能做好这份工作? 可是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她好像,就不是她了。 目光相交。 阮邵凌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干净明亮。 男人白皙俊朗的脸上,似乎还保留着少年的纯真和赤诚。 “我大学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一句话,不想被黑暗吞噬,就努力成为照亮黑暗的那道光。小木头,在你身上,我能看见那道光。” 第2命运之轮(1) 周日,晚上七点。 南慕盘腿坐在沙发上,偏着头,听着门外的动静。 楼道里,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她立刻从沙发上起身,赤脚踩在地上,趴在门上,透过猫眼看了过去。 送餐员的蓝色制服在眼前一晃而过,南慕怔了怔,收回视线。 回到沙发上,她伸手摸到一旁的手机,调出相册,目光一直停留在最新拍摄的照片上。 要去敲门么? 还是,继续等着? 屏幕上的灯光,由明转暗,再度亮起。 直到数字跳转到7点30分时,她终于下了决心,拿了钥匙出了门。 几秒之后,南慕盯着眼前深棕色的防盗门,抬起了手。 下一秒,那道门就这样在她眼前打开。 南慕还悬在半空中的手僵了僵,然后,缓缓放下。 “你是?”对面的陌生男人摸了摸板寸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南慕。 四目相接,南慕也愣了一下。 不是他。 “秦靳北住在这里么?” 板寸头的男人“嘿嘿”笑了一下,“小姑娘,你找我三哥?” 说话间,男人不禁打量了一番南慕,接着扭头冲房间里喊了一句,“三哥,有姑娘找你。” “三哥可以啊,”男人转回头,咧了咧嘴,小声嘀咕了一句。 房间里,秦靳北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板寸头似乎对南慕很感兴趣,干脆和她聊了起来,“你也住这里?” 南慕垂眸,视线掠过自己脚上的拖鞋,反问,“你是警察?” “小姑娘,够可以的啊,”板寸头又抬手摸了摸头发,笑得很爽朗,“你怎么知道……” 话音未落,南慕的目光直接掠过他,定格在了他身后的那一点。 灯火通明的客厅里,身形修长的男人站在最中央。 大概是这几年都躲在大学里教书,没了风吹日晒的洗礼,他的肤色比之前要白皙很多,明明一个大男人,在明亮的灯光下,皮肤居然白得有些晃眼。 他的五官原本就深邃出众,如今看着更瘦一些,倒显得更加立体了。 “我能进来么?”南慕没有看板寸头,就这样直勾勾盯着秦靳北。 眼神,没有一丝闪躲。 “有事?” 他的声音很沉,略带着一丝哑,似乎嗓子不太舒服。 南慕挑了挑眉,余光瞥了瞥一旁的板寸头。 之前撩她撩得快要把直男沈算都掰弯了的秦靳北,忽然间居然这么一本正经,还真让她有点不习惯。 “没事就不能进去么?” 被晾在一边当空气的板寸头看看南慕,又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秦靳北,翻涌的好奇心就快把给他憋死了。 有情况啊,绝对有情况! 秦靳北是什么性子,他跟了秦靳北这么多年,还能不了解。 这个住对门的小丫头,上来就跟秦靳北这么呛,难得秦靳北还没不耐烦地把门给关上,很有情况啊。 “那个什么,三哥我这边还有点事,先走了。”板寸头挥了挥手,识趣地退场了。 “他也是警察?”看着板寸头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南慕转回头,也不等秦靳北的回答,径自走了进去。 “刚刚他看了我的鞋子,问我是不是住在这里。” 童念自顾自地说着。 她穿了一条可以外出的连衣裙,并没有什么异样,可是如果不是因为住在附近,她不可能会穿一双拖鞋。 刚才的男人,就是看见拖鞋,才会有这样的结论。 更重要的是,板寸头男人是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的鞋子。 那更像是一种常年的习惯,形成的下意识的举动。 很早以前,有人曾经告诉过她一句话,永远要留心疑犯的鞋子。 因为衣服可以分分钟换掉,但是换鞋子的难度要高很多,而且通常,疑犯在逃跑过程中,会忽略掉鞋子。 “是你告诉我,永远要注意疑犯的鞋子。”南慕抬头,看着对面的男人,“所以,他也是警察。” 男人没说话,静静走到一旁,褪下腕表,搁在一边,淡淡开口,“找我有事?” “秦靳北,我惹到你了?”南慕蹙了蹙眉。 她和他,不过一周的时间没有见面。 几天前,他还在车里问她那句话。 几天之后,他却成了这样一幅冷冰冰的模样。 空气,仿佛有片刻的凝滞。 然后,她怔怔地看着秦靳北缓缓走近自己,男人的薄唇勾了一下,只不过那个原本就极浅的弧度很快又消失了。 “你是来回答我的问题的?” “还是来找我分析案情的?” 南慕站在那里,看着男人俊美的脸庞越来越近,整个人却像是被定在了那里,动弹不得。 仿佛下一秒,他的唇,就能堪堪贴上她的。 垂在身侧的手心微微湿润,耳朵里“砰砰”的节奏,越来越乱。 她下意识想要后退时,强势的男性气息瞬间撤离,秦靳北已经站直了身体,和她保持了一步之遥的距离。 很久之后,她才找回自己气息不稳的声音,“我有别的事找你。” 她说完,看见男人又勾了一下唇,眼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南慕握着手机的右手紧了紧,却没有立刻把手机递过去。 在宋楠那里看到那张塔罗牌的时候,她偷偷拍了下来,回来之后,犹豫了两天,她才下定决心来找他。 那个时候,她甚至已经不能确定,秦靳北是不是偶尔还会回来这里住。 不过是想到秦靳北上次送她回来的时候,轻车熟路,她最终还是打算碰碰运气。 “南慕,拿着我的痛处捏着我,是不是很痛快?” 男人再度开口的声音,醇厚好听,却瞬间冷了几分。 她张了张口,“那次在南大,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要提前以前的……” 她不是有意要提起以前的案子。 但是那一次,她的确戳到了秦靳北的最痛处。 她微微仰着下巴,对上男人的眼睛。 他的眸色很深,又很暗,她这样直直看着,却又始终觉得看不到底,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可是秦靳北的这个表情,她却看懂了。 这个男人在说,他指的痛处,并不是她说的那件事。 只是,如果不是四年前的案子,那还会是…… “接着说。” 她看见男人的喉结上下滑动,嗓音低哑,隐隐还带着一股狠劲。 南慕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眼眶却微微红了。 “秦靳北,我不想提以前的事情。” 就算提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空荡荡的客厅里,静得让人心慌意乱。 南慕眼看着男人一步步走向自己,浑身僵硬着,一点点后退,到最后,脊背抵在门板上。 退无可退。 “我觉得,你应该看看这个。” 下一刻,她抬起右手,挡在她和秦靳北身体之间。 照片在男人眼前晃过的瞬间,她看见他的脸色蓦地沉了。 第2命运之轮(2) 时间,在沉默中变得越来越漫长。 南慕咬了咬下唇,微微垂下头,没有去看秦靳北的表情。 她其实知道,她不应该拍那张照片,更不应该把照片给秦靳北看。 “这张塔罗牌,是在宋楠的画本最后一页发现的。” 宋楠设计杀死童笙的时候,是在酒店里,而秦靳北当天,就住在临近的房间。 等到宋楠的案子尘埃落定,在她画本的最后一页,却被王旋熠发现了这张塔罗牌。 这个案子从一开始,似乎就已经指向了一个人。 而真正让南慕担心的,是命运之轮这张牌面的含义。 如果说,宋楠真的有一位导师,而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想让秦靳北牵涉其中,那这个人,很可能和当年的连环案有关。 南慕抬起头,直直看着秦靳北,“我不能确定是不是和当年的事情有关,但是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男人没有说话,伸手扯了扯领口,原本熨帖的衬衫,顿时被他扯得皱巴巴的。 “出去。” “南慕,以后别再来了。” 没等她开口,秦靳北又补了一句。 她看着男人转过身,径直向前走去,显然是对她下了逐客令的姿态。 “秦靳北,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想提以前的事情么?” 她沉默地转过身,推门就要出去,手却忽然停在了把手上,“因为,不管重来几次,你还会做一样的选择。” * 南慕似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去关门,反手带上门的那一刻,她整个人无力地靠在门上。 她仰着头,微微泛红的眼眶里,涌上一阵酸涩。 一扇门的另一端,死寂的客厅里,男人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他身上褶皱的衬衫,隐约透着几分颓废的气质。 这一夜,南慕一直在半梦半醒之间。 她梦见自己要赶一趟火车,本来时间应该是宽裕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匆匆忙忙,似乎没有赶上。 恍恍惚惚之间,有一种什么都赶不上的无力感。 第二天,她醒得很早。 手机上刚刚显示六点二十,这个时间,定好的闹钟还没有到应该响起的时间。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赖了一会儿,始终睡不着,索性起来洗漱。 出门的时候,南慕正看见对门有人走出来。 女孩穿着修身的白色连衣裙,个子不高,身材却很匀称。 南慕见过这个女孩。 上次和陆祈去吃饭的时候,遇见了秦靳北,而秦靳北对面的女孩,就是她。 当时南慕只看见了女孩的侧脸,今天早上却恰好打了个照面。 “我记得你,上次跟三哥吃饭的时候,看见你了,原来你住这里啊。”女孩微微笑了一下,她的年纪不大,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里洋溢着的,都是明媚的青春朝气。 “昨晚我哥来找三哥,有东西落下了,正好我早上路过这边,对了我叫顾嫣,你呢?” “南慕。” 南慕回了个笑,想起昨晚略八卦的板寸头男人,应该就是顾嫣的哥哥。 她下意识朝对面房间看了一眼,却没有看见秦靳北的身影。 “三哥一大早就走了,这个房子是他小姨的,他很久没过来住了,”顾嫣眉眼含笑,说话间,顺手带上房门。 南慕唇角挽了个弧度,“我还有事,先走了。” “哦,那不耽误你了,再见。” 直到南慕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眼前,顾嫣脸上的笑容,缓缓敛了起来。 她记得南慕,并不是因为那次吃饭的时候见过一面。 * 南慕到刑警队的时候,比平常大约早了二十分钟,意外的是,除了陆祈,其他人竟然都已经到了。 王璇熠翘着二郎腿坐在电脑前,哈欠连天。 邢厉似乎也是刚刚到,南慕环顾周围,“神棍叔叔呢?” “那儿呢……”王璇熠捂着嘴又打了个哈欠,然后扭头冲着斜后方抬了抬下巴。 南慕的视线顺着王璇熠指的方向看过去,入目,是一摞一摞的书。 “《犯罪心理学》、《地理学的犯罪心理画像》、《读心神探——fbi心理侧写术》……”南慕默念着桌上的那些书,转头朝着王璇熠比了个口型,声音放低,“神棍叔叔要开书店么?” “开什么书店!”沈算整了整衣襟,板着脸,“韩局说得很有道理啊,我们是人民警察,更要注重自身素质的培养,尤其我们这些老同志,要起到模范带头作用,今天我就给你们讲一讲,这个……” 南慕看着对面同步对口型,一字不差的王璇熠,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话说,神棍叔叔要不是警察,以他这个话唠的程度,分分钟就被人给打死了。”王璇熠撇了撇嘴。 一旁沉默许久的邢厉忽然开了口,“也不是啊,其实以沈哥的才能,总有地方能让他发光发热的。” “比如?” “红白喜事的司仪。” 话音落下,南慕就感到背后一阵凉飕飕的。 沈算大概又给了一个翻出天际的白眼。 “可以啊,邢厉,幽默感见长啊。”王璇熠拍拍邢厉的肩膀,比了个大拇指。 邢厉看着他,一本正经,“我是认真的,沈哥要是干这个,老合适了。” “反差萌。”南慕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拉开椅子在沈算身边坐下,收起了笑容。 “神棍叔叔,那天在宋楠画本里发现的塔罗牌,你还记得么?” 沈算正低着头一阵奋笔疾书,好半晌,才从那一摞书里抬起头,“命运之轮?当然记得啊。” “当时这张牌被发现的时候,是正位还是逆位?” 南慕眯了眯眼睛,回忆着当初发现塔罗牌时的情形,“有什么说法么?” “命运之轮的正位就代表是好运气、好机会到来,要是逆位的话,就代表劣势、时机不好。”没等沈算开口,原本坐在电脑前的王璇熠,忽然来了精神,转身凑了过来。 被抢了风头,沈算难得没有发作,他不紧不慢地抬手理了理鬓角,然后高冷地瞥了王璇熠一眼,“就你能耐,不过命运之轮这张牌玄妙得很,正位未必是好,逆位也未必是坏。” “也就是说,正位还是逆位都无所谓,那还说啥呀……”邢厉再一次“耿直”地开口。 “……” “……” 难得有机会显摆一下的沈算,被耿直的邢厉气得鼻子都快歪了,偏偏邢厉还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表情。 南慕正想打个圆场,手机却在这时候响了。 “嘉华小区3号楼2单元,503。” 陆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听清地址的那个瞬间,南慕脸上的表情,霎时间僵住了。 第2命运之轮(3) 不大不小的房间里,从客厅到门口,几乎挤满了人。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死亡和尸体。 却是头一次,没有任何人发出一丝声音,整间屋子里,死一样的安静。 “小木头,别看。” 陆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说话间,他一手扣在她腰间,把她的身体翻转过来,另一只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他的手掌,温热有力,指腹上的薄茧擦过她的眼睛,却遮不住刚才刺目的血色。 南慕瘦小的身子被男人揽在怀里,整个人却止不住地颤抖。 她的手和脚,不听使唤,一直在轻颤着。 男人的手遮住了她的眼睛,这一刻,她什么都看不见;耳边,什么也听不到。 就连呼吸,好像也变得困难了。 邢厉就站在陆祈和南慕不远处,死死盯着地上那一点,一张国字脸线条绷得生硬,眼睛红得吓人。 现场干净整洁,没有一丝打斗或者挣扎的痕迹。 年轻男人躺在地上,死状很安详。 如果不是脖子附近那一滩血,男人的样子看上去,更像是睡着了。 “师父,不是老阮……”南慕双手紧紧揪着陆祈胸前的衣料,将那里扯得一片褶皱,“不是阮邵凌,对不对……”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却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是他。” 很久以后,她听见陆祈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南慕仿佛听见脑子里忽然间“啪”的一声,极轻极细的声响。 她不知道究竟过了有多久,身边的人忙碌了起来,南慕站在那里,来来回回,肩膀、胳膊经常会被人蹭到。 她向后扭了扭头,脖子却好像整个僵住了,一动不动。 这个动作维持了很久,南慕抬眸,视线看着前方的一点,“师父,对不起,我做不到。” 不能不投入,也不能太投入。 可是她做不到。 那个人是阮邵凌,笑容像少年一样腼腆干净的男人。 那个总会带着零食去给他们开小灶、犒劳他们的男人。 那个告诉她,怎么样继续去做好这份工作的男人。 可是现在躺在地上的男人,也是阮邵凌。 南慕仰着头,阳光晃得格外刺眼,她抬手想要遮住炎炎烈日,指缝漏进来的阳光,却像是被浓稠的鲜血,染成了一片猩红。 她慢慢闭上眼睛,阳光下,眼角似乎有殷红的光闪动。 * 刑警队的气压,前所未有的低。 陆祈抬眼,视线扫过沉默不语的王旋熠、沈算,掠过双目猩红,双拳紧握的邢厉,最后,停留在南慕身上。 她没有邢厉那样的愤怒,也不像王旋熠和沈算那样的沉默。 她仅仅就是安静而已,安静到,没有一丝一毫的存在感。 “死者于家中遇害,案发时间在昨晚七点到八点之间,死因是割喉致死。” 根据阮邵凌身上的尸斑判断,尸体没有被移动过,所以,客厅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客厅茶几上有两杯茶,死者应该和凶手认识,”陆祈缓缓说着,一旁沉默不语的邢厉忽然咬了咬牙,打断了陆祈。 “狗.日的!老阮平时一个老好人,根本不可能有仇家,等查出来是谁干的,老子非废了他不可!” “老阮脾气好性格好,一直都是单身,也不可能有什么经济问题啊,怎么会……”王旋熠抬手用力撸了撸头发,然后低下头,不再开口。 的确,阮邵凌在局里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他长得帅气,家境又好,可是因为性格内向,又一心扑在工作上,到现在也没有女朋友。 没有仇家、没有情敌、更不可能有经济问题。 任谁也想不到,会有人对阮邵凌下杀手。 沈算摘了帽子,搁在一边,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沉,“法医在小阮嘴里发现了一张塔罗牌。” 塔罗牌三个字入耳时,南慕后脊背顿时一阵凉意。 “牌面是星币骑士。” “小木头,说吧。”陆祈看着心事重重的南慕,修长有力的手指微微曲起,在桌面上扣了一下。 忽然被陆祈点了名字,南慕浑身一僵,脸上的表情也霎时间僵住。 好一会儿,她才动了动唇,“老阮的案子,应该没有那么简单,我觉得,可能跟四年前的事情有关。” 话音未落,邢厉和沈算都变了脸色,王旋熠反应慢了半拍,却也很快明白过来,神色愈发凝重。 好半晌,屋子里静得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小王,查一查邵凌的经济情况,”说着,男人浓黑的眸转向邢厉和沈算,“邢厉和老沈,去找他弟弟,了解一下邵凌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阮邵凌父母离异,母亲再婚之后就离开了南江市,父亲久居国外打理生意,在本地,阮邵凌就只剩下弟弟一个亲人。 “小木头,你跟我一起。” 南慕缓缓站起身,等邢厉和沈算都走了之后,跟在陆祈身后走了出去。 他的个子很高,走在男人后面,南慕的视线瞬间被挡住了,她就这样默默地垂眸跟着陆祈走了一路,直到男人忽然停下脚步,她因为惯性没有刹住车,直直撞上了他的后背。 背后的撞击力,让陆祈转过身,却看见南慕就那样毫无反应地站在原地,额头上微微发红。 她既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去揉。 就好像,她根本感觉不到痛。 平日里,南慕也不是娇气的姑娘,可是今天这样的反应,却是头一遭。 “疼么?” 男人看着她,英俊温和的眉眼有些沉,也有些冷。 南慕缓缓抬起头,印象中,很少在陆祈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想替他找出真相,至少,先照顾好你自己,懂么?” 她怔了怔,然后点头,似乎是听进去了,又似乎没有。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南慕一直没有开口,直到白色奥迪平缓地驶出去,她忽然扭头看着男人的侧脸,“没有指纹、没有dna,刑侦大队没有也不可能在现场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对么,师父?” 昨晚七点到八点之间,阮邵凌在家中遇害。 客厅茶几上有两杯茶,看样子应该都没有被动过,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阮邵凌也没有挣扎过的痕迹。 凶手应该和阮邵凌认识,并且应该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性,使用闪电战,在短时间内制服阮邵凌,然后杀了他…… 阮邵凌为人和善,南慕认识他这么久以来,从没见过他和人红过脸,而且他单身,又没有经济问题,情杀、仇杀、利益纠纷的可能性,几乎都可以排除在外。 更重要的是,凶手杀死阮邵凌之后,在他嘴里插了一张塔罗牌。 如果,凶手和当年的案子有关,那么,现场根本不可能留下任何线索。 而且,阮邵凌的死,只是一个开始。 第2命运之轮(4) “没有查出真相之前,一切都没有定论。”男人把车停在路边,视线却还停留在前方的一点,没有转头去看南慕。 “师父,你是说,可能是模仿作案?”南慕明亮乌黑的瞳仁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接着摇了摇头,“当年的案子,很多细节都没有透露,如果是模仿作案,凶手选中这张塔罗牌的几率微乎其微。” 四年前,南江市的恶性连环杀人案,几乎成了警界噩梦。 当年,死者的死法并不完全相同,但是每个人死后,嘴里都被插入了一张塔罗牌。 没有指纹、没有dna,凶手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线索。 当专案组终于取得进展,展开抓捕行动时,却发生了一场惨烈的意外。 从那天之后,凶手销声匿迹。 已经整整四年时间了,这个案子,更像是成了一个禁区,没有人去碰。 因为当年,就是这个案子,毁了南江市最离经叛道、也最为传奇的一名警察。 那个男人,二十三岁时,一跃成为警界传奇;二十七岁,从神坛坠落,自此以后,再没有人提过他的名字。 他最传奇的地方,大概不仅在于他的成功,就连毁灭的方式,也同样轰轰烈烈。 南慕看见男人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一顿,别开脸,不再说话。 刚才她对陆祈说,当年的案子,很多细节没有公开,所以,如果是模仿作案,不可能知道应该选哪一张塔罗牌;也不该知道,这张牌应该在死者死后,插.进死者嘴里。 这些细节,她也不应该知道。 * 南慕和陆祈离开刑警队之后,白色奥迪沿路平缓前行着,南慕坐在车里,扭头看向窗外,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和陆祈都没有开口,直到看着眼前的景色越来越熟悉,她忍不住问道,“这条路是去老阮家里的……” 陆祈平视着前方,没有回答,也没有停车。 直到白色奥迪在小区门前停下,男人才淡淡开口,“你和邵凌很熟悉,用你的直觉和经验,替他找出真相。” 南慕坐在车上,抬头看着已经绕到驾驶座外的男人,在他身后,树影摇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漏进来,打在他俊逸出众的脸庞上,将他脸上的冷意,柔和了几分。 南慕愣了片刻,终于推开了车门。 愤怒、悲伤、难过。 这些情绪,陆祈也有,而且,不比她少。 只是,她逃避,他面对,区别仅此而已。 踏进房间的那一刻,南慕仿佛还能在空气里问道那股血腥味,直冲鼻腔,浓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站在客厅中央,闭上眼睛。 大脑有片刻的空白,眼前闪过一大片白光,接着她缓缓说道,“晚上,有人来敲我的门,我打开门,发现对方是我认识的人,于是让他进来,泡了两杯茶,但是我们两个聊得很投机,没有人去喝水……” “那个人逗留的时间应该不久,如果很久,我们又聊得很投机,不可能两杯茶都没有人动过。” 刑侦大队在茶杯上采集过指纹,如果说,两个人是喝过茶,或者又续杯的话,凶手一定会把自己喝过的茶杯擦拭干净,但是两个茶杯上都有阮邵凌的指纹,而没有别人的指纹,说明凶手没有喝过茶。 凶手逗留的时间不长,所以,他应该是七点左右出现在小区的。 “我们聊了一段时间,他说要走了,我送他出门……” 不对,南慕皱了皱眉。 凶手显然是从身后突袭阮邵凌的,但是阮邵凌要送客人离开,不可能是背对着对方的状态。 一般人都不会倾向于把后背留给别人,除非,阮邵凌和对方非常熟悉,也很信赖对方。 凶手的手法干净利落,没有折磨阮邵凌,也没有过度杀戮的迹象。 阮邵凌熟悉、并且信赖的男人,却对阮邵凌下了杀手,如果这个男人和四年前的案子有关,那么这个人,究竟会是谁? 南慕慢慢睁开眼,目光直直对上陆祈的。 他似乎维持了这个姿势很久,就这样一直看着她。 又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南慕扭头,环顾着四周,昨天晚上,阮邵凌就是在这里,遇害的。 眼前的场景,像是忽然间被蒙上了一层雾气,有些模糊。 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让南慕突然间像是被惊醒了,她轻颤了一下,然后看着陆祈。 “我们现在赶回去。” “怎么了?” 陆祈收了电话,“老沈有发现,先回去。” * 回到刑警队,南慕远远就看见王旋熠、邢厉和沈算三个人的脑袋凑在一起。 “陆队,小木头,”王旋熠听见脚步声从外传来,抬起头,“我查了老阮的经济情况,没有异常。” “我跟沈哥去见了老阮的弟弟,他弟弟是玩电竞的,平时就是埋头打游戏,跟老阮不怎么见面,也没提供什么线索,不过,沈哥有新的发现。” 沈算低着头,正在摆弄中手里的一张牌,完全没了平日里玩笑的兴致。 南慕静静地盯着沈算手里不断翻转的塔罗牌,“神棍叔叔,这张牌,正位和逆位有什么说法么?” 过了一会,沈算才摇摇头,“这张牌的问题,不在于这里。” 说话之间,他手腕一翻,手里的塔罗牌瞬间转了一百八十度。 然后,沈算用手指点了点塔罗牌上的那颗五角星。 “这么看这颗星,可以看成是倒挂的五芒星,倒挂的五芒星有一种说法,象征撒旦,撒旦教的典型标志,就是一个倒的五芒星。” “如果象征撒旦,是不是可以引申为死亡……”南慕下意识抬头,对上陆祈的目光。 屋子里,再度陷入沉默。 这样的沉默,不知道延续了有多久,陆祈终于出声,“小王,把南江市地图调出来。” “地图?”王旋熠表情有些呆,没有猜到陆祈的意图,手上的动作倒是麻利,很快,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副南江市的地图。 “把地图放大,”陆祈伸手在屏幕上的某个位置点了点。 王旋熠脸色一变,照着陆祈说的做了。 南慕的目光还停留在陆祈刚才伸手点过的地方,若有所思。 她走过去,右手食指点了点高铁站附近的某一处,停顿了两秒,又指了指另一个地方。 这下子,剩下的几个人都明白过来陆祈和南慕的意思。 陆祈手指的地方,是阮邵凌的家。 南慕指的两个点,一个是童笙遇害的酒店,在高铁站附近;另一点,是陈媛遇害的公寓。 刚刚沈算把塔罗牌倒置,说倒挂的五芒星代表撒旦,南慕的第一反应,其实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而不是利用五芒星定位。 可是看到陆祈让王旋熠把南江市地图调出来,而且点出第一个地点之后,她就懂了陆祈的意图。 当初宋楠的案子结束,在她画本的最后一页,出现了一张塔罗牌,所以,宋楠的案子,和这次的脱不了干系。 “现在已经有三点了,第四点呢,应该在什么地方?” 王旋熠用手来回蹭了蹭下巴,聚精会神盯着屏幕。 第2命运之轮(5) “宋楠的案子,有两名受害者,那这个第四点,又和哪个案子有关?难道之前还有别的案子,我们遗漏了?” 邢厉神色严肃,抬手在头顶摸了两下,冥思苦想着。 “第四点……”南慕捡了桌上的签字笔夹在指尖,绕了一圈,迟迟没有去指下一个位置。 “我懂了!”王旋熠一拍桌子,“第四点应该就在下一个案子里。” “凶手肯定在炫耀,或者是在暗示,如果我们找到第四点,就等于找到了下一个案发地点,”王旋熠看着地图,目光笃定。 南慕微微眯起眼睛,不置可否。 下一秒,笔尖在地图上的某个位置轻轻敲了敲。 然后,她转过头看向陆祈,“宋楠的案子,有两名受害者,但是有三名死者。”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宋楠,也是受害者之一。 所以,第四点,不是下一个案发地点,而是宋楠跳楼身亡的地方,伊美整形医院。 四目相接,南慕看着陆祈深沉的眼底平静无波。 他并不意外她会想到这一点。 或者说,她原本就应该能想到这点。 “那最后一点呢?”王旋熠被南慕反驳后,挠了挠头皮,脑子里的念头转了个圈,倒是认同了南慕的话。 阮邵凌、童笙、陈媛、宋楠。 四个人的遇害地点,组成了五芒星上的四个点。 可是,最后这一点,又在哪里? “会不会是宋楠老家?当初宋楠的妈妈和妹妹就是在那里死的。”邢厉有些犹豫,却还是提了出来。 南慕摇摇头,却没开腔。 又是一阵沉寂之后。 “小木头,去一趟南大。” “师父,我出去见一个人……” 陆祈的声音,和南慕的,同时响了起来。 邢厉困惑不解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南慕的背影,直到那个纤瘦娇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仍然停留在那一点,没有收回。 王旋熠转过椅子,伸手拍了拍邢厉的肩膀,“小木头肯定是想到怎么去找第五个地点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南慕到底要去找谁,可是对于陆祈和南慕之间这种常人无法理解的默契,王旋熠早就习惯了。 * 南江大学。 大概连南慕自己也不会想到,前一天晚上才不欢而散的男人,第二天,她不得不再去见他。 可是眼下,只有秦靳北会知道,地图上的最后一个点,究竟在什么地方。 南慕几乎是踩着上课铃声进了多媒体功能教室,路过教室时,她透过窗户看进去,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只有最后一两排,零星散落着几个空座。 “怎么这么巧啊,又看见你了,过来坐啊,”说话的女孩子,南慕曾经在秦靳北的课上见过两次。 小姑娘很热情地冲南慕挥手,示意她坐到自己后面的空位上。 大学的课,一般都是由两节小课组成一节大课,这节课,已经是第二节小课。 南慕坐下之后,抬起视线朝下看去。 入目,只有空荡荡的讲台,还有一片空白的黑板。 “他没来?” 女孩朝前看了一眼,然后低着头,没精打采地托着下巴,“我男神今天大概不会来了。” 说着,她撇了撇嘴,神色失落。 “现在已经是第二节课了,”南慕看着几乎座无虚席的教室,淡淡说道。 女孩低下头,无聊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是啊,不过基本上都没有人走,大家都在等,万一我男神又来了呢,要是现在走了,那事后真是要后悔死了。”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女孩放下笔,脖子微微向后转了转,冲着南慕的方向,“对了,知道黄侃么?三不来教授。” 南慕盯着空白的黑板,怔了怔,“下雨不来、降雪不来、刮风不来?” “是啊,不过我男神啊更任性,不想来就不来……我这节课是逃了专业课出来的,哎,也不知道为什么,前阵子的课我男神都来了啊,怎么好好的又不来了。” “看不到男神,心塞塞的,我是逃了选修课来的……” 前排另一个短发女孩,原本安安静静地玩着手机,听见南慕和女孩的对话,忽然感叹了一句。 两个迷妹凑到了一起,压着声音聊得越来越投机。 “秦老师这节课不会来了,不想上自习的同学可以先离开了,其他系的同学,也可以先离开了。” 教室第一排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屋子里的一阵窃窃私语。 座位上起身的女孩个子不算高,身材比例却很好,一头茶色的长发及腰,行走间,裙摆随着她的动作飘动,聘婷袅娜。 女孩缓缓走上讲台,环视教室里的众人,她的下巴微微抬着,脖颈的线条修长,弧度优美,仿佛栖息湖畔优雅的天鹅,“想要留下继续自习的同学,请保持安静,不想留下的同学,可以离开了,不要打扰到其他同学。” “这人谁啊?这么傲气。” “你是外系第一次来听课的吧,这是课代表顾嫣,我男神这学期第一节课钦点的,当时我男神问,有没有人想当课代表的,一堆人举手,我男神倒好,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他说课代表没有加分,可能还要干苦力,就这样也没人放弃,谁想当课代表啊,还不都是冲着他去的,结果当时顾嫣迟到了,我男神看了她一眼,就定了她。”坐在南慕前排的女孩,显然是秦靳北的死忠迷妹,这学期一节课都没有落下。 “为什么?就因为她长得好看?秦大原来也是个看脸的人啊……” 女孩摇摇头,“不是,我男神说,因为她迟到了,要么罚站,要么当课代表……” 顾嫣说完,教室里陆陆续续有人离开,南慕前排的女孩合上笔记本,却迟迟没有起身。 两秒之后,女孩忽然扭头,直直看着南慕。 “我怎么觉得,顾嫣跟你长得有点像……” 南慕脸色一僵,目光下意识朝前看去,恰好对上讲台上,顾嫣年轻美丽的脸。 “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别介意啊,我先走了,拜拜。”女孩动作麻利地把书本收进包里,冲南慕笑了笑,然后起身离开了教室。 女孩走后,仍然不断有人起身、离开,不大一会儿,满满当当一屋子人,少了快一半。 南慕看着眼前越来越空的教室,乌黑明亮的眸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霾。 秦靳北今天不会来了,昨晚发生那样的事情,他有心躲她,也不会去理她的电话和短信。 眼下,应该没有人知道秦靳北在哪里。 除了,顾嫣。 第2命运之轮(6) 这是南慕这个月,连着四次,因为同样的梦醒来。 梦里,她要去赶一趟火车,原本时间充裕,可是眨眼之间,时间忽然变得紧迫,她一路催促司机,下了出租车之后,奋力奔跑着,终于到了候车大厅的时候,检票员却告诉她,火车已经走了。 而她,也买不到下一趟火车的票。 这是她这个第四次,连续梦到同样的情形。 她在梦里,气喘吁吁地看着检票口的门在自己眼前合上,然后下一秒,就这样醒了过来。 心口,那口没喘匀的气,还硬生生地堵在那里。 她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睡意全无,伸手在床头摸了半天,终于摸到手机,然后开始搜索梦到赶不上车的寓意。 梦到车,有可能预示着工作上会有升迁。 南慕垂眸看着屏幕,手指继续下滑。 单身人士梦到赶不上火车,预示着可能有机会遇到心仪的对象,主动追求也是有可能的,情侣间有望主动敞开心扉包容对方。 她有些好笑,随手放下手机,起身去洗漱。 南慕醒得很早,出门的时候,天色刚刚蒙蒙亮。 南江市今年冷得很快,九月初的清晨,空气里已经染了几分凉意,南慕轻轻摩擦着双手,把手伸进口袋取暖。 昨天一整天,秦靳北电话不通、短信不回,她去南大想要碰运气,也没有结果。 她等了两节课,也没有等到秦靳北,课后,顾嫣主动找上她。 “来找三哥?”顾嫣抱着课本,眉眼含笑,生动而明艳。 南慕没有说是,也没否认,“他去哪儿了?” “南慕,”顾嫣唇边的弧度缓缓收敛起来,“既然三哥不想见你,你为什么不能干脆一点放手呢?” “查案,非他不可么?你不可能不知道三哥发生过什么,他不会再做警察了,你为什么不能放过他呢?” 南慕微微一怔,有些意外,顾嫣会如此直截了当。 顾嫣不喜欢她,上一次见面,她就有这样的直觉,可是那天早上,顾嫣掩饰得很好。 “南慕,别再来找他了,你会害死他。” * 星光天地。 广场的视野很开阔,最前方是圆形的喷泉池,南慕拾级而上,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转身俯视着下方。 这个时间,喷泉还没有开。 广场最美的时间,应该是晚上。 华灯初上,喷泉映衬着不断变幻的灯光,两旁的街景在灯光的映照下,美得有些不真实。 就像一只晶莹剔透的、没有温度的水晶樽。 这里,大概是她唯一可能见到秦靳北的地方了。 现在这个时间段,广场上还很冷清,偶尔有三三两两的过路人,行色匆匆。 空空荡荡的广场,除了南慕,没有别人驻足。 她微微抬起头,看着远方的天空,有些阴沉沉的。 南慕看了看时间,离她出门到现在,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 她站在那里,环视着四周,耳边,忽然响起昨天顾嫣的声音。 “查案,非他不可么?” “你不可能不知道三哥发生过什么,他不会再做警察了,你为什么不能放过他呢?” “南慕,别再来找他了,你会害死他。” 冷淡的嗓音里,似乎,还夹杂着隐隐的轰鸣声。 由远及近。 南慕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已经感觉到有冰凉的雨点砸落在脸上,漏进了衣领里。 雷阵雨来了。 雨势又急又猛,南慕立刻转身往上走,想要找地方避雨。 入目,是一把黑色雨伞。 雨伞下,男人深邃的五官,冷淡得像是这场初秋的雨。 那个男人,满身风雨而来。 这一刻,她的呼吸,突然间停了一下。 眼前的场景,和四年前那个泛黄褪色的画面,重重叠叠。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急速倒退。 她就这样直直看着他。 砸落在身上的雨点,已经被雨伞挡去。 南慕抬着头,侧脸的雨水汇聚成一簇,顺着她白皙逛街的脸颊缓缓滑落。 “想知道什么?” 他的嗓音,醇厚动听,却仍然带着几分沙哑。 她僵住的表情逐渐松动,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阮邵凌死了,凶手在他嘴里插了一张塔罗牌,牌面是星币骑士,”很久以后,南慕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的手冻得略微有些僵硬,手指划过手机屏幕的时候,还留下了薄薄的水渍。 “这里,是童笙遇害的地方,”南慕指向南江市地图的同时,说道,“这里,是陈媛遇害的地方……” “老阮是在家里遇害的,现在已经有了四个点,还剩下最后一个,这个地方,现在只有你知道在哪。” 她说完,抬起头看着秦靳北的侧脸。 男人侧脸的线条很漂亮,却又绷得很紧,他衬衫的袖口微微挽起了一小截,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轮廓线同样分明。 他的身体里,像是有一种压抑了很久的力量,蓄势待发。 “秦靳北,”南慕看着一言不发的男人,她知道,他需要时间。 可是,她快没有时间了。 下一秒,南慕把手机推到秦靳北眼前,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胳膊,“最后这一点,只有你知道。” 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伞外,迅猛的雨势渐渐停歇,她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广场上,越发清晰。 广场上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在回荡着她的尾音。 最后,她看见男人修长的手指直直指向了一点。 她乌黑明亮的瞳仁蓦地一缩,然后,把五个点连起来。 最终指向的那个地点,呼之欲出。 是一个名为华江金茂的小区。 南慕收起手机之后,双手仍然微微发颤。 她在大脑里迅速搜索着,任何有关华江金茂小区的信息,想了很久,似乎一无所获。 上一个,是阮邵凌。 现在呢,会是谁? 南慕脑子一片混沌,立刻给陆祈发了一条信息。 “师父,是华江金茂小区,我现在赶过去。” 发完短信,南慕再抬起头的时候,眼前是秦靳北越来越远的背影。 她收起秦靳北塞给她的伞,跟了上去。 第2命运之轮(7) 南慕和秦靳北赶到华江金茂的时候,刑警队其他人还没有到。 她和秦靳北从正门进去,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在小区一号楼前面停下。 “小区的范围太大了,”南慕环顾着四周,小区里至少有十几栋住宅楼,每栋楼有两个单元,只是知道小区,没有更进一步的线索,要查起来,还是很困难。 秦靳北从今天出现之后,一直很沉默,那种沉默,和他平常的寡言不同。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南慕扭头,静静地看着站在原地,神色淡漠平静的秦靳北。 这个男人,似乎在等什么。 小区里来往的行人逐渐多起来,“麻烦让一让。” 身后自行车铃声响起,南慕下意识向秦靳北的方向挪了挪,让后面的一行人过去。 等那些人离开之后,她忽然看见秦靳北的手里,多了一把钥匙。 刚刚走过的那群人里,其中有个小男孩,蓦地扭头看向她和秦靳北的位置,看了一会才转回头。 沉默的男人,朝着小男孩的方向走了过去。 看着眼前的居民楼信箱,还有秦靳北手里的钥匙,南慕眼皮一跳,心下越来越不安。 “我来吧。”她从秦靳北手里抽走钥匙,轻轻一拧,打开了信箱。 信箱里,没有鲜血淋漓的人体器官,只有一叠牌。 视线触及牌面上的图案时,南慕眉心的褶皱,比刚才更深。 是塔罗牌。 牌面上的图案,是骑士举着圣杯。 南慕看着那一叠塔罗牌,浑身一僵,信箱里的塔罗牌,每一张,都代表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圣杯骑士。” 她听见秦靳北的声音,在自己耳边缓缓响起。 他站的位置,离她很近,近到他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畔响起的。 南慕扭头,动作略微有些僵硬,看着他的侧脸。 秦靳北的反应,太冷静了。 “等我一下,”南慕突然间想起刚才把信箱钥匙塞进秦靳北手里的小男孩,她转回头看了一眼信箱上的数字,径自往里走。 101。 看着眼前的门牌号,南慕伸手按响了门铃。 门铃声第三次在走廊里回荡起来时,身后的男人开了口,“他不会留这么明显的线索。” 南慕抬起到半空中的手忽的顿住,其实她也明白,凶手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 即使她去查那个孩子,又或者这家人,多半不会有什么结果。 那个孩子,很可能只是凶手随机找的,而101这家人,应该和案子无关,可是既然是线索,她就不得不查。 哪怕明明知道,查了也不会有结果。 只是,问题不在于不这里,而在于,秦靳北的语气。 他似乎对那个人,超乎寻常的熟悉。 南慕和秦靳北从小区离开的时候,恰好撞上从后门进来的邢厉和王旋熠。 “小木头,有什么发现?” 邢厉看见秦靳北的时候,表情有瞬间的异常。 男人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表情霎时间变得僵硬,眼眶微微泛着红。 可也不过是一两秒的工夫,邢厉的神色,就恢复了正常,像是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南慕的视线,从邢厉的脸上划过,“一号楼一单元的信箱里,有一叠塔罗牌,凶手想让我们找到的,就是这个。” “又是这玩意儿?”邢厉咬了咬牙,大约是提起塔罗牌,下意识想起了阮邵凌的死。 “一叠……是说?”王旋熠挠了挠平头,捕捉到了南慕话里的重点,“就是说,已经死了几个人,可是凶手为什么不把塔罗牌放在凶案现场?他不是……” 王旋熠脸色一变,后半句话,生生止住了。 阮邵凌死的时候,嘴里被凶手插了一张塔罗牌。 那张塔罗牌,是星币骑士,后来,陆祈和南慕也是通过沈算的提醒,利用塔罗牌上的五角星定位,最终找到了这个小区,发现了新的塔罗牌。 可是,如果是同一个凶手,为什么,没有把塔罗牌插.进那些死者的嘴里,而是要放在一个小区的信箱里? “这次信箱里发现的塔罗牌,牌面和之前的不一样,回去让神棍叔叔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南慕说话间,眉心仍然拧着。 宋楠的案子结束的时候,她在宋楠画本的最后一页,发现了第一张塔罗牌,命运之轮。 命运之轮,预示着生命就像一个轮转,不停地转动。 从她发现命运之轮的那天起,就好像开启了一个重置的开关。 宋楠的案子,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宋楠画本里的塔罗牌、阮邵凌的死亡、还有一叠本应该出现在不同案发现场的塔罗牌,现在却被藏在了小区的信箱里…… 南慕眉间的褶皱越深,余光蓦地瞥见秦靳北已经远去的背影,对王旋熠和邢厉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去,不用等我。” * 南慕追出去之后,看见黑色路虎停在路边,她加快步伐走了过去,然后拉开门径自上车。 她转过头,视线直直落在男人线条冷硬的侧脸轮廓上。 这个男人,有她见过最惊艳好看的眉眼。 是那种,见过一眼就不会忘记的模样。 她见过秦靳北最意气风发的样子,那个时候的他,并不像如今这么沉默寡言。 这个男人,至今还保留着警队最传奇的记录。 他轻轻松松就可以做一名优秀出色的警察,偏偏身上有一股子不服输的傲气,闹出了无数争议。 提起秦靳北,被用得最频繁的两个词,一个是传奇,另一个,是不守规矩。 他是南江市警界的传奇,也是最离经叛道的警察。 南慕至今还记得,五年前的他,屡破奇案,当那个悬而未决整整十五年的案子,终于被秦靳北破获之后,新闻发布会上,他穿着警服出镜的样子。 那一刻,她好像连呼吸,都忘记了。 她只记得镜头前,他深邃好看的眉眼,还有他偶尔低头微笑的样子。 “秦靳北,你知道么,四年前你离开之后,我一直在害怕,我害怕找不到你,又害怕找到你。” 关于爱情,南慕听过太多关于对的时间、错的人之类的理论。 可是年少的心,不过就是喜欢而已,哪有什么对和错呢。 年少的她,就是喜欢他啊,她又怎么会预知到,在那之后,会发生那些事…… 第2命运之轮(8) 长时间的沉默中,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一点点流失。 南慕目光里的温度逐渐降了下去,她把雨伞放在秦靳北的旁边,下一刻,轻颤着的手准备推开车门下去。 “南慕,跟着我会下地狱。” 她听见男人低沉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被挤出来,沙哑得厉害。 他的右手,却牢牢地扣在她的手腕上。 脑子里恍然间划过刚才邢厉看见秦靳北时,瞬间发红的眼眶,南慕怔了怔,没有开口。 从秦靳北手里抽出手腕的时候,她原本白皙光洁的皮肤上,已经泛了红。 隐隐的雷声,从远处的天空传来。 雷雨毫无征兆地落下来,掩盖了骤然响起的引擎声。 一直到下车之前,都没有人再开口。 “秦靳北,再见。” 南慕下了车,透过车窗,冲他微微笑了一下,也没有去理会,这样大的雷雨里,他能不能听见她的声音。 * 回到刑警队,还没进屋子,她忽然听见邢厉的声音,悲恸而愤怒,“老梁就是因为四年前的连环案才……” 南慕脚下一顿,没有继续往里走。 * 办公室里,王旋熠看着低垂着头的邢厉,又抬眼看了看一旁沉默的陆祈,“今天我跟邢厉赶到的时候,小木头已经找到东西了,也是塔罗牌,但是牌面跟之前的不一样,好像说是什么圣杯骑士。” “而且特别奇怪,信箱里放了一叠塔罗牌,这些塔罗牌牌面不一样,到底有什么意思啊?跟四年前的案子,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四年多以前,第一起案子发生的时候,死的是个小混混,现场也有塔罗牌,但是当时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后来那个地步,起初重点排查对象是死者的仇家,死者是某个犯罪组织的成员,黄赌毒全沾上了,仇家多得能排满一条街。” 沈算看了看邢厉,继续说道,“但是查来查去,也没什么结果,谁知道一个礼拜之后,第二名死者出现了,是第一名死者的表哥,这两个人是同一个组织的成员,两名死者都是窒息致死,嘴里也被插了一张塔罗牌。” 三天后,又出现了第三名死者。 同样的身份、同样是窒息致死、嘴里都被插了塔罗牌。 案发现场,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留下,刑警队的人忙得焦头烂额之际,南江市公安局刑侦总队和东华公安分局等迅速成立了专案组。 秦靳北,就是当年专案组的组长。 十二天,三名死者,凶手无迹可寻。 “三哥力排众议,排除了帮派作案的可能性,”一言不发的陆祈忽然抬眼,视线直直望着前方的一点,“三个案子事先都经过精心策划,凶手在案发现场留下的塔罗牌,有更深层次的含义,作案手法不符合帮派作案的特征。” 男人英俊温和的面容,比平时看起来沉了几分,他修长漂亮的手指微微曲起,扣在桌子上,虎口处的薄茧,是常年持枪所致。 无损他好看的右手,倒多了几分男人的刚硬气息。 陆祈缓缓响起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渐渐将南慕的思绪,也拉回了那个地方。 ****** 四年前。 会议室里,一阵令人心悸的安静后,终于有人打破了这样的沉寂。 “秦队,你有什么看法?”说话的男人,样貌很秀气,单眼皮,皮肤白皙,看起来人畜无害,偏偏是刑警队的体力担当。 梁秋和,邢厉最好的兄弟。 梁秋和在警校的时候,就被人戏称外表看起来像金毛温顺无害,实际上身手相当厉害,到了关键时刻凶狠得像是藏獒。 以邢厉当年的身手和体力,也不过堪堪和梁秋和打个平手。 坐在梁秋和对面的男人,听见声音,抬起头,视线一一扫过在场的几人。 “三个案子,死者的死因都是窒息,要使死者窒息,必须通过近身才能做到,三名死者都是身体强壮的男性,要使三名死者窒息,需要很大的力气……” “所以,凶手一定是个身体健壮的男人呗。”网警孟炜摸了摸后脖颈,脱口而出。 “所以凶手通过窒息这个行为,在杀害死者的过程中,也表示剥夺了死者的力量。” 孟炜接到秦靳北收回视线前的一瞥,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没说话。 他总觉得,秦靳北刚才那个眼神,像是在看傻.逼。 他要是这个时候再自讨没趣,才真是傻.逼。 “秦队,查过三名死者的身份,都是同一个犯罪组织的成员,打黑办最近也在查他们,这个组织涉及赌博、贩毒之余,还开了公司,‘以商养黑’,组织头目摇身一变,直接成了民营企业家,三名死者中,第二名死者是第一名死者的表哥,第三名死者和另外两名没有亲戚关系,但是三个人是同乡。” 梁秋和有些打圆场的意味,“三名死者都涉及了很多非法活动,仇家也都很多,但是除此之外,还没有发现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让凶手针对三名死者。” 每一起案件,凶手都经过了精心的策划,受害者的选择,也不会是随机的。 “案发现场和凶器上,都没有发现凶手的指纹,凶手对案发现场进行过仔细的清理,作案手法可以排除帮派作案的可能性,”这一次开口的男人,是周轶,痕迹侦查专家,也是专案组年纪最大的成员,“可是,凶手留下的塔罗牌,究竟代表了什么?” 秦靳北的目光,在周轶的身上停留了两秒。 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左手虎口有薄茧,指甲修理得干净整洁。 “凶手在案发现场留下塔罗牌,表示凶手很可能认为自己在进行某种任务。” “连环杀手一般分为四类,幻想型、任务导向型、享乐型、权利支配型,幻想型的杀手通常患有精神障碍,享乐型杀手从被害人的死亡中享受兴奋和乐趣,支配型凶手会对无助的受害者进行极端的控制。” 秦靳北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响起,他的语速偏快,却能够让在场每一个人对他所说的话,清晰明了。 “任务导向型杀手认为某一类人需要被消灭,他们通常没有幻听、幻视,也没有异常心理行为或者精神障碍。” 按照秦靳北所说,幻想型杀手通常患有精神障碍或是精神病,这类罪犯通常无组织力,这与三起命案的凶案现场状况不符;而显然,凶手的动机也并非为了享乐,或者进行极端的控制。 所以,凶手属于第二种。 三名死者,在凶手看来,就是应该被消灭的人。 凶手将杀死这些人的行为,看成是一项任务或是使命。 “凶手在杀害第一名死者的时候,手法已经相当成熟,凶手应该有前科,”梁秋和眯了眯眼睛,问道,“秦队,我们排查的时候,是不是应该留意一下这类人?” 短暂的沉默后,秦靳北抬眸看了梁秋和一眼,“连环杀手不同于典型的暴力罪犯,后者在童年时期就有暴力倾向,连环杀手一般在相对晚的年龄才开始杀人生涯,大多数在24——40岁之间。连环杀手在实施第一起谋杀时,大约一半的人已经结婚、有稳定的家庭生活和工作,虽然连环杀手可能有大量的犯罪记录,但是这些记录通常不是暴力犯罪史,而是一些轻微的罪行,比如盗窃、盗用罪,而且这类罪犯少年时期的犯罪前科也不多。” 秦靳北言下之意,排查时留意有前科的人群,很可能是一条死胡同,甚至会被误导。 梁秋和怔了怔,没有继续说什么。 “我说,犯罪心理学什么的,靠谱么?你信这个么?”孟炜歪了歪身子,凑近梁秋和,压低了声音说道。 梁秋和没有立刻回应,似乎还在消化刚才秦靳北的话。 “听着有点玄乎,关键还是得看证据,”过了好一会,梁秋和才搭腔。 他没有秦靳北在犯罪心理学上的造诣,那些理论对于他而言,接受度和可信度并不高,说到底还是要靠证据说话。 那些个玄乎的心里侧写,他其实不大信。 “但是秦队,我服。” 梁秋和直直看着一言不发的秦靳北,没有压低或是提高音量,只是刚刚好能让孟炜听得清楚。 孟炜身体微微向后一靠,有些不以为然,“犯罪心理这东西,说白了还不是猜,反正我不服。” 他年纪轻心气高,向来是个口头不服输的,再加上刚才被秦靳北当众怼了一句,心里到底有点不爽。 梁秋和瞄了他一眼,“呵呵”干笑两声,“那你算是来着了,秦队专治各种不服。” (本章部分理论引自《犯罪心理学(第七版)》) 第2命运之轮(9) “第一名死者,邓勇辉,男,28岁,11月26号晚上8点——10点之间,于家中遇害;第二名死者,李卫强,男,29岁,12月3号中午死于家中;第三名死者,何重,男,32岁,12月7号凌晨遇害,死后被弃尸于垃圾堆填区,三名死者的死因均是窒息。” “这类案件中,被害者类型研究至关重要,三名死者均是犯罪组织成员,均于家中遇害,但是只有最后一名死者,死后被弃尸于垃圾堆填区,重点查何重,为什么凶手会针对他。” “何重是这个组织的核心成员,可能是因为这样,凶手格外针对何重,”秦靳北说完,梁秋和开了口。 “按照刚才的说法,凶手认为自己在进行某种任务的话……”对于梁秋和的说法,秦靳北未置可否,这一次,出声的是周轶。 他的眉心蹙着,声音和脸色一样沉。 “使命型杀手在认为自己完成了使命之前,不会停止杀人。” 空旷安静的会议室里,每一个角落,仿佛都在回荡着秦靳北的声音。 从一周的冷静期,骤降到三天,凶手不会停止杀人,也就是说,距离下一起命案发生的时间,不到三天。 * 专案组的人,忙得连轴转了快三天的时间,却仍然没什么进展。 “第一名死者的遇害时间,是周六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第二名死者遇害时间,是周六中午,第三名死者是在周三凌晨遇害的。案发时间大多是休息日,最后何重的遇害时间虽然是工作日,但是在凌晨,凶手应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而且,要把何重的尸体从他家里丢弃到垃圾堆填区,凶手一定有一辆车;工作日晚上回去得那么晚却不担心引起别人注意,凶手应该是独居。” 梁秋和认认真真回想着,自己的分析,有没有漏掉什么。 “看来有人下私功夫了。”孟炜说话间,不自觉连打了两个哈欠。 梁秋和被孟炜怼了一句,没反驳也没接话。 外表看起来温和得像是个邻家大男孩的梁秋和,骨子里其实含着一股韧劲,他做警察也有好几个年头了,可是专案组那天,他凭借以往经验提出的建议,却被秦靳北当场否定了。 事后,秦靳北的话,总会时不时在他耳边响起。 梁秋和耿耿于怀的,倒不是秦靳北否定了他的提议,而是那些对于他而言,陌生的理论,可是对于秦靳北,那些理论仿佛都不需要经过思考,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秦靳北分析受害人和凶手时,下意识偏快的语速,不是在炫技,更像是出于一种习惯。 从那天之后,查案之余,包括吃饭和睡觉的时间,梁秋和手边都放着一本犯罪心理学。 看得多了,他倒是觉得这些理论,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专案组的人,都是从各个分局抽调的尖子,个顶个是身强力壮的大老爷们儿,可如今,孟炜说话的时候,忍不住连着好几个哈欠,到最后,连他身边的梁秋和都没忍住。 周轶坐在那里,警服上几乎看不出一丝褶皱,即使连每一个细节之处都不见狼狈,却仍然掩不住他脸上的倦容。 “今天到此为止。” “秦队……” “都回去休息。” 秦靳北一锤定音,把几人“赶”回家休息。 * 秦靳北回到家,差不多是在半小时之后。 楼道里一片漆黑,他双手轻轻对击,感应灯并没有亮起。 黑暗寂静的走廊上,远远的有个人影在来回走动。 南慕已经在走廊里等了快十分钟,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蓦地转回身,借着手机的光亮,看清楚了来人。 秦靳北。 她稍稍愣了一下,倒不是因为不知道秦靳北住在对面,只是有些意外,他会这个时候回来。 从半年前偶然撞见他住在这里,之后她几乎没看见秦靳北在这里出现过。 “今天小区停电,要到晚上九点才来,”南慕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还没到时间呢。” 男人深邃的眼睛,在一片黑暗中,越发幽深明亮。 他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转身去开门。 “那个……” 身后女孩的声音,让秦靳北停了脚步。 他没有完全转过去,只是侧了侧身子,看着她。 女孩的个子不算高,穿着一件白色长款羽绒服,脚下蹬着雪地靴,蓬松的短发扫过她白皙漂亮的脸庞,表情有几分小心翼翼。 她就这样站在对面看着他,像是某种躲在角落里的小动物,仿佛下一秒,就会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挠他一下。 “我能不能跟你待一会?”她轻轻舔了舔下唇,又咬了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我有一点点怕黑……” 秦靳北的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推开门,没有回应。 南慕眼看着深棕色的防盗门在自己眼前合上,“进来。” 她乌黑的瞳仁里闪着笑意,伸手撩了撩耳边的碎发,推门走了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进秦靳北的家。 两室一厅的房子,装修风格很简洁,南慕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目光所及之处,黑白灰三色交错,略带一点清冷。 倒是挺符合他的性格。 南慕进了屋子,秦靳北也没招呼她,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 她看着男人修长挺拔的背影,脑子里忽然间晃过几个月前,微博上关于秦靳北的一条热门话题。 那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当时悬而未决整整十五年的案子,终于被他破获,新闻发布会之后,微博上突然出现一个话题,叫“论痞帅只服秦队”。 配图,是一张秦靳北低头微笑的样子。 秦靳北的五官很出众,而且属于越看越好看的那种,发布会上的那张图,选的角度很好,那张照片上的秦靳北,有一种介于成熟男人,和略带男孩痞气之间的感觉。 那个话题很快就被刷上了热门,微博上顿时出现刷话题的颜控们,大多都是少女心泛滥的评论。 其中有一条,南慕记得尤为清楚。 “秦队笑起来好苏啊”。 南慕黑白分明的眸子亮了亮,她忽然,很想看他笑起来的样子。 第2命运之轮(10) 秦靳北的声音,从卧室门口的方向传来,语气平静,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他在打电话。 “把书架上的书递给我。” 这句话,是对着南慕说的。 她愣了一秒,用手机的灯光照亮右手边的书架,六层书架上,摆满了类型各异的书,大多是关于心理学的,排列整齐,最下方的两个稍微大一点的空格,放着两只素净的花瓶,勉强算是客厅里唯一的点缀了。 南慕说完,手机闪了两下,屏幕彻底熄灭了。 她正犹豫着,要怎么摸黑去找书,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从下往上数第四层,右手边第二格,第六本。” 南慕按照秦靳北的指引,找到那本书,然后走过去把书递给他。 黑暗的房间,骤然亮起的灯光,让南慕一时之间难以适应突然的明暗变化,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视线就这样直直对上秦靳北的。 “你要的书。”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去,然后继续打电话。 等秦靳北终于结束那个通话,转过身去的时候,发现南慕还在客厅。 耳边响起刚才南慕站在门口的时候,略有些试探的声音,“我能不能跟你待一会?我有一点点怕黑……” 他右边的眉头一挑,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不远处身材娇小的南慕。 南慕把书递给他的那一刻,房间就已经来电了。 所以,她应该回去了。 “你的记忆力很好,”南慕回视着他,下一刻,径自在沙发上坐下。 刚才她摸着黑,准备给秦靳北找书的时候,他准确地说出了那本书的位置。 秦靳北应该记得书架上每一本书摆放的位置,才能在分神打电话之际,准确说出来。 “比一般人要好。” 男人的喉结上下滑动,嗓音是标准的低音炮。 他的语调很平淡,只是在单纯陈述一个事实,微微挑起的眉尾却又透着一股形容不上来的气质。 大概就是微博上用的那个词,痞帅。 像秦靳北这样一路开挂的人设,大概无论是什么附加属性,都能成为萌点。 “你怕黑?” 这一次,秦靳北主动开了口。 南慕点点头,似乎猜到了秦靳北想要赶人。 她刚刚就是以怕黑的理由进来的,现在已经来电了,她没有理由继续待下去。 “你明天还回来么?” 她的话题跳跃得太快,倒让秦靳北感到意外,却也没放在心上,“应该不会。” “哦,”她点点头,“那我今天能跟你多待一会么?” 南慕直截了当的问题,让男人不禁哑然。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直接的小姑娘。 她一边小心翼翼的,像是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试探他,等进了他家之后,立刻把刚才的理由抛诸脑后。 秦靳北看了看南慕,没说话,也没再赶她,转身进了卧室,就这样把南慕一个人晾在客厅。 “我能问你个问题么?”大约五分钟之后,南慕的声音,隔着卧室的房门响了起来。 “为什么,你讨厌记者给凶手起称号?” 南慕站在卧室前,隔着房门,却听不见里面有任何动静。 她的目光直直盯着红褐色的门,眼底的光亮渐渐熄灭,正要离开的时候,房门忽然在她眼前打开了。 男人上身的衣服,已经换成了一件黑色t恤,因为常年出外勤,他的肤色不算白皙,略有些深,小臂的肌肉线条很漂亮。 他的个子很高,似乎超过了一米八五,以南慕的身高,要仰着头去看他。 “为什么你讨厌记者给凶手起称号?”她看着秦靳北的眼睛,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我高考那年,南大开放日你在南大有讲座,那个时候你说印象最深的一个案子,是两年前死亡天使的案子,最初,警方没有把前两名死者联系到一起,直到出现第三名女死者,再加上第一名死者脖子上有针孔,警方把三起案子联系到一起,第四名死者遇害之后,记者给凶手起了一个‘死亡之子’的称号。” 就是那个称号,引起了秦靳北的极度反感。 秦靳北看着被宽大的白色羽绒服包裹住大半身体,越发显得娇小的南慕,“他只是凶手,不应该被神化。” 的确,国外有很多这样的例子。 一些颇为传奇的连环杀手,被偶像化、传奇化,即使被捕入狱,仍然有许许多多的追随着,甚至还会有人来监狱探访,和凶手有信件来往。 有些时候,数不胜数的狂热者,会自称是那些没有被捕的连环杀手。 更有甚者,还有人会模仿这些连环杀手,进行作案,导致更多的受害者出现。 可是说到底,这些连环杀手,只是凶手,不应该被偶像化、传奇化。 在他们被过度关注的同时,却鲜少有人去关心受害者。 媒体们,在这个时候总喜欢推波助澜,为这些连环杀手起一些骇人听闻的名字或者称号,殊不知,这样是在神化他们。 有些时候,这些称号和过度的关注,更是在满足连环杀手。 “那个讲座,你记得很清楚。” 秦靳北垂眸看着南慕,语气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一些。 “你说过的话,我记得都很清楚。” 南慕仰着头,回视着他,一双乌黑漂亮的眸子没有丝毫闪躲。 她白皙光洁的脸庞上,神色未变,唯独小巧的耳垂上,悄然爬上了一片红晕。 腿,也比刚才更软了。 她这应该算是,撩了秦靳北吧? 回去之后,她可以去回复微博上的那个问题了。 问:被秦队撩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答:没有被撩过很心塞,但是撩秦靳北的感受,大概是……腿软。 * 第二天清晨,秦靳北因为生物钟醒得很早,他穿好衣服出了卧室,走到客厅时,对面的书架,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昨晚南慕把书递给他的时候,突然来电,灯光亮起的那个瞬间,她下意识伸手遮住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画面,居然会再次浮上来。 第2命运之轮(11) “秦队,下一名受害人出现了。” “报警的,是受害人自己,受害人还活着。” 上午九点,鑫华家园。 鑫华家园是位于南江市南三环的一处回迁房小区,小区还很新,住户不多,周日上午,小区里冷冷清清的,不时还能看见有搬家公司的车子进出小区。 秦靳北赶到的时候,梁秋和正蹲在年轻女人的身边,试图和她交谈。 女人的脖子上有被勒过的痕迹,她跪在地上低着头,浑身抖得像是筛子。 女人跪在那里,低垂着头,嘴里低声不停重复着三个字,嗓音却哑得不成样子,她的声音入耳,仿佛某种极其粗糙的砂砾,切割着人的耳膜。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梁秋和蹲在女人身边,想要安抚女人,进一步交谈,却只是徒劳。 那个女人,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身边还有别人,整个人处于一种魔怔的状态,双目无神,口中来来回回重复的,都是那三个字。 梁秋和在女人身边等了很久,一无所获,余光看见门口处的秦靳北,有些无奈地放弃,起身走向秦靳北,“秦队。” 秦靳北个子很高,一八零的梁秋和站在他身边,还比他矮了小半个头,男人从出现到现在,一言不发。 从他的位置,可以把客厅的情形尽收眼底。 案发现场很整洁,客厅里没有任何打斗或是混乱的迹象,受害人除了脖子上的勒痕,身上没有其他伤痕。 受害人跪在那里,双手交握,瑟瑟发抖,可是无论抖得多厉害,她手里的那张塔罗牌,却纹丝不动。 “秦队,凶手留了活口,塔罗牌的位置也不同,如果是同一个人,作案手法的变化太大了,或许不是同一个凶手?” 梁秋和说。 “案子的细节没有公布,模仿作案的几率很低。” “那……” “凶手的自制力很强,”周轶从客厅撤出来,走到离秦靳北和梁秋和近一点的位置,“受害人的脖子上同样有勒痕,但是凶手最后并没有杀死她,而且你们看受害人的姿势和她一直重复的话,这个行为像什么?” “忏悔。” 秦靳北话音刚落,孟炜忽然叫了一声,“我知道受害人是谁了!” 他说着,把手机递给秦靳北,“我微博上有个朋友,刚刚转发了一条长微博,原博两年前曾经在论坛上发过一个很有名的帖子,关于地域攻击的,也就是现在网上流传的地图炮。” “大概是两年前吧,有个女孩在论坛上发了个帖子,说自己跟男朋友回去见家长,她男朋友是个凤凰男,这个女孩家庭条件还不错,家里有点钱,男朋友老家是湘平的,当时她在帖子里各种数落说男朋友家里人对她不好,抠门,还说男朋友的嫂子偷她项链,男朋友的哥哥对她毛手毛脚的,一开始这个帖子,大家跟帖都在讨.伐这女孩的男朋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歪楼了,开始地域攻击,这女孩跟着的第二个帖子,直接开了地图炮,说湘平人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底下有很多跟帖,有说一提起湘平就想到小偷,还有人说湘平人出去就知道各种坑蒙拐骗,反正那阵子,这个帖子在网上火得一塌糊涂,各个地方的人都说看不起湘平人,还说什么房子不能租给湘平人、打工也不能招湘平人。” “总不能这么以偏概全吧,这也太过分了。”梁秋和是个直性子,听到这里,不免有些愤愤不平。 “还没完呢,”孟炜指了指屏幕上的长微博,“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把这个女孩推到风口浪尖上去了。” “这件事过去了之后,才在网上爆料出来的,就是在这个女孩地图炮的帖子最火的那阵子,有个湘平的年轻男孩出去打工,但是很多地方一听说他是湘平人,直接就说不要,那个男孩在找工作的时候,受了不少委屈,后来总算是找了一份工作,是在工地打工,男孩辛辛苦苦干了几个月,到最后还被人骗了,基本就没拿到钱,后来不知道怎么了,这个事情就被人给曝光出来了,原来这个男孩当初来外地打工,是因为他爸爸得了渐冻人症,这是种慢性病,得了这种病,平均寿命大概也就几年了,而且治这个病,要花很多钱。” “渐冻人症是什么?”梁秋和问。 “渐冻人症的典型症状是肌肉萎缩和无力,发展到后期,会产生呼吸衰竭,国内目前大约有20万患者,对于渐冻人症治疗有效的药物价格很昂贵,每个月患者因病支出大概在四千以上。” 梁秋和点了点头,秦靳北这么一解释,就不难理解那个男孩要外出打工了。 即使对于一个普通家庭而言,每个月四千块钱以上的药物支出,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更何况是对于一个并不富裕的农村家庭。 “这个男孩的爸爸知道男孩为了给自己看病,出去打工受了那么多委屈,不想拖累儿子,自杀了……这男孩特别孝顺,从小是父亲拉扯大的,据说父亲自杀没多久,就精神失常了,”孟炜说到这里,声音有些沉,片刻之后,才继续说道。 “这件事出了一两个月以后,网上突然传开了,有很多之前抨击湘平人的帖子都开始道歉,还有的人转而去骂最初开地图炮的这个女孩,当时很多骂湘平人的网友都道歉了,但是这个女孩一点反应都没有,最后被人骂急了,干脆回复说,别人死了跟她又没关系,又不是她杀的人,凭什么骂她,一点悔意都没有,还说了不少难听的话,虽然后来这女孩删帖了,但是有些好事的网友已经截图了,这事情闹了有好一阵子,后来又有新的新闻出来,大家也就忘了,我有个朋友,那时候关注了这女孩的微博,刚才就是她转发了这条长微博,是这个女孩道歉的长微博。” 秦靳北的手指在屏幕上下滑,这条长微博是定时发布的。 九点五分。 长微博一开始,是女孩关于当年帖子的事情,还有那个湘平男孩和父亲的死,以及道歉的话。 再往下,是一连串的对不起。 最后,配了一张图,正是案发现场,女孩跪在地上的照片。 文中提到的地名均属虚构,请勿代入 第2命运之轮(12) “受害人,林佳佳,女,26岁,单身白领,12月10号,也就是昨天晚上遇袭,”梁秋和说着,抬头看了看秦靳北,“受害人情绪还没有稳定下来,她遇袭的房子是她爸妈的,林佳佳不久前换了工作,新公司离小区很近,所以她就暂时搬过来住了,这个小区是回迁房,目前住户还不多,林佳佳这一层的四户人家,只有她这一户有人住,昨晚她和朋友出去玩,大约晚上十点钟回到家,她说开门的时候,感觉有人接近她,但是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迷晕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客厅了,身边还有一个男人。” 梁秋和说话间,秦靳北的目光直直看着前方的一点,脸色逐渐凝重。 “罪犯昨天晚上就袭击了林佳佳,但是林佳佳一直到今天早上才报警,那个道歉的长微博也是定时发出来的,那这一整个晚上,罪犯对林佳佳干了什么?”孟炜脑子里,林佳佳跪在地上说对不起的画面,仍然挥之不去。 “让她认罪,然后忏悔。” 周轶抬起左手理了理衣襟,“凶手很理智,也有很强的自制力。” “周哥,你已经是第二次这么说了,”梁秋和看着他,周轶和孟炜截然不同,孟炜是个管不住嘴的话唠,时不时的还喜欢怼人,而周轶总是言简意赅,不会说重复或是没有意义的话。 周轶抬眼,没去看梁秋和,反而是瞥了秦靳北一眼。 两个男人,交换了眼神,最后开口的,是秦靳北,“凶手认为自己在进行某种任务,每个案子事先都经过精心策划,受害人的选择也不是随机的,最重要的一点是,凶手建立了自己的惩罚标准。” 第一名死者,邓勇辉,收债的时候,曾经逼死了一家三口,所以,凶手杀死了邓勇辉。 第二名死者,李卫强,聚众持械斗殴,导致三名学生两死一伤,也被凶手杀死。 第三名死者,何重。 何重曾经利用孕妇和孩子人体藏毒,结果毒包破裂,导致一名孕妇死亡,一尸两命,在那之后,又有两名孩子,因为被何重安排人体藏毒,致使其中一个孩子不治身亡。 和前两名死者比起来,何重的罪行更加恶劣,所以,凶手在何重死后,将他弃尸垃圾堆填区。 至于第四名受害人林佳佳,也是最特殊的一名。 前三个案子,凶手的作案手法高度一致,因而秦靳北推断,凶手在针对某一类人,凶手认为自己是在进行某种使命,可是林佳佳一案,凶手的作案手法和之前相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留下活口这一点,是最大的改变。 第四名受害人,林佳佳,两年前在论坛上,引发了地域争议,间接导致一人死亡、一人精神失常,而且在此之后,她没有丝毫的悔意或是歉意,仍然出言不逊。 林佳佳的做法,从道德的角度而言,当然会被谴责;可是从法律的角度而言,归根究底,她不是杀人凶手。 和前三名死者不同,她没有杀死过任何人。 这也是为什么,林佳佳是唯一的活口。 凶手没有杀掉林佳佳,而是让她认罪和忏愧。 从凶手的这个行为可以看出来,凶手是一个自制力极强的人,遇袭后的林佳佳没有任何反抗能力,要杀死她实在太容易,但是,凶手没有这么做。 因为,凶手建立了自己的惩罚标准。 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好像是,法院的量刑标准。 “不仅在受害人的选择上,凶手建立了自己的准则,在实施惩罚的时候,凶手也建立了自己的准则,而且能够坚持这个标准。” 所以周轶说才反复说,凶手很聪明、很理智、有极强的自制力。 梁秋和会意地点点头,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秦队,你之前说,凶手觉得自己杀人是在做一项任务,但是林佳佳跟之前三名死者的类型完全不同,也没有什么交集,也就是说,凶手不是针对某种特定身份的人……” 林佳佳和前三名死者无论是性别、职业、还是平时的生活,都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又或是交集。 选择对林佳佳下手,让凶手的行为,变得更加难以预测。 秦靳北微微眯起眼睛,没有立刻回应。 他的眉骨生得很漂亮,眼窝很深,一双眼睛显得格外深邃。 “凶手针对的,是他认为有罪的人,而且在他认为完成任务之前,不会收手。” 办公室里,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凉气。 半个月,四个案子。 凶手无迹可寻、不可预测、也不会停止。 “当年曝光的帖子,有没有提到那个父亲自杀的时间?” 秦靳北说完,孟炜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过了一会,他才从电脑屏幕上抬起眼,“没有,当年我有一朋友特关注这件事,还喜欢截图,但是我刚刚查了,没有任何帖子,提过那个父亲自杀的具体时间。” “凶手在昨天晚上就袭击了林佳佳,但是林佳佳道歉的长微博,是今天早上九点零五分,定时发布的。”梁秋和顿了顿,若有所思。 凶手的每个案子都是经过精心设计、受害人的选择不是随机的,所以,这个时间一定有特殊的含义。 林佳佳当年的帖子,引发了地域争议,间接害死了那个湘平男孩的父亲,而凶手选择让林佳佳的微博在九点零五分发出来,很有可能,那个父亲的自杀时间,是在同一时间。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就是凶手想要传达的信息。 “可是,当初帖子曝光出来已经是这件事发生之后一个多月之后了,”孟炜摸了摸后脖颈,“一般人不可能知道这么精确的时间,难道凶手是当年湘平这家人的亲人或者朋友?” 周轶脸色沉冷,摇摇头,“如果凶手是当年那家人的亲人或者朋友,带有私人感情,不可能在面对林佳佳的时候,还能保持这么理智。” 一旁沉默许久的梁秋和,像是突然被点醒了,“凶手和当年那家人没有私人关系,但是又知道那个父亲死亡的准确时间,那就还剩下两种可能。” “要么,凶手就是当年曝光这个帖子的人,或者至少参与过,对这件事做过详细的调查,所以知道那个父亲的自杀事件;又或者,凶手当年就住在湘平。”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当年那个时间段,凶手应该都在湘平出现过。 好在湘平离南江市不远,一天之内就可以打个来回。 “我和周轶去一趟湘平,”秦靳北说着,看了一眼像是有话要说的孟炜。 “秦队,我能跟着去么?” 秦靳北淡漠的视线收回来,“不能。” 孟炜也料到了秦靳北的答案,却没想到秦靳北会这么直截了当地回绝,不怕死地又问了一句,“秦队,我能问为什么吗?” “用不上你。” 话音落下,男人起身往外走。 从破获那个十五年悬案之后,一直到现在,秦靳北连轴转了两个多月时间,他的背影比之前看上去消瘦一些,倒显得个子格外高挑,周轶跟上去的时候,明显比他矮了一截。 孟炜被秦靳北怼得直接放弃了挣扎,转向一旁偷笑的梁秋和,“我说,秦队几个意思啊……” 梁秋和嘴角的弧度收敛,拍了拍孟炜的肩膀,“你是网警,湘平现在估计连网都未必有,秦队带上你去干什么?” 孟炜撇撇嘴,表情有些闷闷不乐的,倒是也没再反驳。 “怎么了这是,平时也没看见你这么积极,”梁秋和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孟炜抓了抓头发,声音闷闷的,“我二姨昨天打电话给我,说要过来住两天,她肯定又要催我找女朋友,数落我单身……” “不想被催,就找一个女朋友啊,又不是什么难事儿。” “你以为我喜欢单身啊,你以为单身很爽么?”孟炜忽然冲梁秋和挤了挤眼睛,一脸坏笑凑近他,“我说老梁啊,单身到底有多爽,你是想象不到的。” 第2命运之轮(13) 梁秋和第一次遇见南慕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她在追一个男人,女孩身材娇小,身手却出奇的灵活,一个漂亮的擒拿手,把对方牢牢制住。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围观的人群里,这时追上来一男一女,把小偷架住,对南慕道谢。 “没事,”她仰着头冲两人笑笑。 人群逐渐散开,南慕起身的时候,脚腕处传来一阵剧痛。 “啊……”她下意识惊呼一声,下一秒,有人伸手过来扶她。 她抬眼看过去,眼前的那只手,骨肉均匀,看起来很有力。 南慕把手递过去,借着梁秋和的力量站了起来。 “你是警校的学生?”南慕站起来之后,梁秋和立刻收回手,却还是虚扶着她。 这附近就是南江市警察学院,眼前的小姑娘虽然看起来瘦弱,身手却漂亮利落,应该不会错。 南慕点点头,转身就要走,却被梁秋和叫住,“你的脚刚才扭了一下,应该不严重,但是走路不方便,你去哪?不如我送你。” 南慕停下轻缓的脚步,回头望着面皮白净的男人,“不用了,谢谢。” 女孩礼貌得恰到好处,拒绝得也相当干脆。 梁秋和有些哑然,眼前的小姑娘戒备心相当重,敢情是拿他当坏人了。 “我不是坏人,”他笑了笑,亮出警官证。 南慕看着眼前晃过的警官证,记住了他的名字。 梁秋和。 梁秋和扶着南慕,走了一小段路,刚好路过一家快餐店,就听见南慕“嘶”的一声,抽了口凉气。 “进去休息一会儿?” 南慕没有拒绝,刚才追小偷,中途崴了一下脚,当时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现在疼得厉害。 下午三点钟,这个时间段,快餐店里的人并不多。 南慕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梁秋和正在前台点餐。 隆冬时节,餐厅里因为有暖气,温度很高,她把围巾摘下,然后脱掉羽绒服,挂在椅子的后背上,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带着一种干净而温暖的气息。 不一会儿,梁秋和端着餐盘过来,里面有两杯饮料,还有一份小食。 男人在她对面坐下,冲她笑了一下,把餐盘推到离她近一些的位置。 南慕是真的有点饿了,大概是刚才抓小偷消耗了体力,也没矜持,低头就开始吃起来。 梁秋和安静地看着对面的南慕,她的五官很精致,肤色白皙明亮,看样子像是真饿了,吃得有些急,吃相倒还是挺秀气的。 等南慕差不多将盘子里的东西一扫而空,才再度抬起头看向梁秋和,“现在警察叔叔的颜值都这么高了啊?” 她单手托着下巴,眼里笑意明媚,语调带着几分调侃。 南慕说完,梁秋和抿唇笑了一下,白净好看的侧脸上,隐约浮上浅浅的红。 “哎,你在这儿啊,我还到处找你呢,”身后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我说查案呢老梁,你怎么还跑来撩小姑娘,什么情况啊这是?” 南慕循着声音,扭头看了过去,眼前的男人,上身一件藏蓝色羽绒服,下身穿着牛仔裤、运动鞋。 平头、脸色黯淡,眼睛还泛着红血丝。 “我就问个人的工夫,转头你就不见了,”孟炜说着,视线对上南慕的脸,眼睛忽然亮了亮,走过去在梁秋和身边的空位上坐下。 “老梁,介绍介绍啊。”孟炜揉了揉后颈,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南慕。 专案组里成天都是一帮大老爷们儿晃悠,平时局里也是,能看到一个行走的异性都属于难得,更别提这么漂亮水灵的小姑娘,他还是头一次看见,免不了会多看几眼。 “刚才的话,我收回。”南慕转头,和梁秋和对视一眼,脸上含着几分俏皮的笑意。 梁秋和没忍住,被南慕的话逗笑了。 “怎么了?刚才你们聊什么了?”孟炜有些莫名地看着笑起来的两人,“收回什么话啊?” 看着身旁两个人,格外默契的对视和笑容,孟炜用胳膊肘顶了一下梁秋和,“老梁可以啊,认识这么漂亮的女孩还藏着掖着的,怎么认识的啊,介绍介绍嘿我说……” “我叫南慕,南北的南,思慕的慕,警校学生,今天跟梁警官第一次见面,我刚刚脚崴了走路不方便,他碰巧遇见了就扶我走了一路。” 没等梁秋和开口,南慕的声音响了起来。 孟炜摸了摸头顶,瞥了梁秋和一眼,压低了声音,“这么碰巧的好事儿,我怎么遇不上。” “南慕是见义勇为的时候不小心脚崴了,你要是真碰上了……” 梁秋和抿嘴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孟炜又被怼了一下,猜也能猜到梁秋和要说什么,以他的身手,要是真遇上了,也就是个帮倒忙的。 他刚刚认识梁秋和的时候,只觉得梁秋和看起来人畜无害,单纯直性子,现在相处久了,才发现梁秋和属于蔫儿坏型的,总是暗暗补刀。 三个人聊了一会,梁秋和抬眸看了看餐厅墙上的壁钟,“时候不早了,先送你回去吧。” 孟炜跟着看了眼时间,他进来才五分钟不到,估计梁秋和是不放心小姑娘一个人回去,但是也不能因为这件事耽误查案子,索性早点结束。 “不用了,你们不是在查案么,不耽误你们了。” “不差这么一会儿,走吧。”梁秋和说完,站起身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的面色温和,态度却很坚决。 南慕怔了一秒,大概反应过来,梁秋和这样做的用意。 她刚才抓小偷的时候崴了脚,如果当时人群中还有同伙的话,看见她落单还受伤了,有可能会对她打击报复。 她没再推辞,穿好衣服,跟着梁秋和前后脚走出快餐店。 * 第二天早上,秦靳北和周轶从湘平赶了回来。 “秦队,周哥,这一趟有什么发现?”梁秋和问。 秦靳北没说话,周轶摇摇头。 长时间的沉默在空气里蔓延开来,过了很久,梁秋和抬头直直看着秦靳北,“秦队,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周轶循着声音,也看了秦靳北一眼,下一刻注意力便被秦靳北眼前的手机屏幕吸引。 确切来说,吸引他的,是屏幕上的那张塔罗牌。 宝剑骑士。 凶手在四个案子里,都留下了这张塔罗牌,其中三张是插在死者的嘴里,最后那张林佳佳一直紧紧攥在手里。 那么多张塔罗牌,凶手偏偏选了这张,除了代表他在进行某项任务之外,应该还有更深层的含义。 沉默的男人忽然抬了眼,和周轶对视了一眼。 周轶会意,他和秦靳北,大约是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四个案子,四张塔罗牌,四名骑士。 “启示录四骑士?”周轶望着秦靳北,语气略有几分迟疑。 “启示录四骑士是什么?”梁秋和有些莫名。 孟炜走了过去,俯身凑过去扫了一眼手机上的那张图,“天启四骑士?暗黑血统里就有啊。” 说话间,孟炜抬手在头顶摸了一圈,意识到梁秋和平常不玩游戏,说了只会让他更懵,干脆换了个方式解释,“天启四骑士,也叫末日四骑士,或者启示录四骑士,圣经里头的,四骑士里头,只有最后一个骑士有名字,叫死亡骑士,前三个骑士没有明确的名字,流传的版本也多,有人说是战争、杀戮、饥饿,也有人说是战争、灾荒和瘟疫,这个很多游戏和美剧里都有。” 孟炜清了清嗓子,凑近梁秋和,“我说老梁,你别光顾着撩小姑娘,没事打打游戏看看美剧,开发开发智力。” 对于昨天梁秋和查案都能遇见漂亮女孩的事情,孟炜多少还有些耿耿于怀。昨天他跟梁秋和去找林佳佳遇袭当晚一起出去玩的朋友了解情况,回去的路上,梁秋和碰巧撞见的南慕。 不过这种好事儿,他偏偏就赶不上。 梁秋和瞥了孟炜一眼,没搭理他,默了片刻,忽然问道。 “如果凶手以天启四骑士的名义杀人,现在一共四个案子,是不是代表,凶手已经完成了任务?” 四个案子,四名受害者,四张塔罗牌,四骑士。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凶手很有可能,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专案组再度陷入一片寂静。 秦靳北没有说话,也没有别人开口回答梁秋和的问题。 这个问题,就像是悬在专案组头顶的一把刀,时时刻刻切割着他们的神经。 接下来的两周时间,都没有新的案子出现。 转眼,就到了圣诞节。 南江市处处洋溢着浓郁的节日气氛,大街小巷都是精心装饰过的圣诞树。 街头巷尾,随处可见圣诞节的喷绘装饰,商场广场上,巨大的节日横幅林立着,不间断响起的圣诞歌曲,充斥着市中心最繁华的地带。 孟炜坐在电脑前,不时偷瞄一眼对面的秦靳北,屏幕上的画面来回切换着。 “秦队,已经快半个月了,都没有新的案子,是不是真像老梁那天说的,凶手已经完成……”孟炜的手从鼠标上离开,双手对着轻轻搓了搓。 “秦队,中心别墅区,双尸案。” 后者的声音,生生截住了孟炜未完的话。 第2命运之轮(14) 上午十点,中心别墅区。 中心别墅区是南江市建立最早的别墅区,也被称为南江市第一别墅区,附近有国家森林公园和南部最大的温泉度假村,景致宜人,交通四通八达。 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秦靳北、周轶一行人走进别墅卧室的时候,后面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梁秋和扭头一看,正看见孟炜捂着嘴,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转回头的刹那,梁秋和脸上的表情,就这样硬生生僵住。 这是他见过最血腥的现场。 入目,富丽堂皇的主卧里,从桌椅到墙壁,再到地板,满是鲜血。 女死者倒在地上,身体呈现一种扭曲的姿势,脖子上的割伤,深得触目惊心。 男死者被绑在椅子上,被凶手开了膛。 密闭的空间里,浓烈的味道直直刺入鼻腔,让人作呕。 两名死者,嘴里都被插了塔罗牌。 权杖骑士。 这一次的牌面,和上一次截然不同。 梁秋和看见塔罗牌的瞬间,脸色就沉了,甚至不用扭头去看秦靳北,他就能猜到,秦靳北现在的脸色会有多难看。 “如果凶手以天启四骑士的名义杀人,现在一共四个案子,是不是代表,凶手已经完成了任务?” 半个月前,他自己的问题,忽然在耳边再度响起,不同的是,如今再次想到这个问题,却让梁秋和后脊背一凉。 之前的四张塔罗牌,都是宝剑骑士。 四个案子,一共有四名受害者。 可是,那四个案子代表的,不是启示录四骑士,而是四骑士中的第一名骑士。 凶手的任务远远没有结束,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门口突然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房间里的死寂。 孟炜捂着嘴出现在门口,脸色苍白着,却迟迟没有走进房间,只是站在门口那里,探着身子往里看了看。 “通过肝温推断,女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前,男死者的死亡时间,比女死者要晚两个小时左右。” 韩远从女死者旁边站起身,抬眸看了看秦靳北。 韩远是专案组的法医,身形和周轶、梁秋和有几分相似,最初专案组成立时,孟炜从背后总是分不清这三个人,不过他们三人的性子,倒是截然不同。 “凶手昨天晚上进入别墅,先制服丈夫,然后是妻子,但是凶手先杀死的人是妻子……” “为什么不先制服妻子?”孟炜一张脸煞白,显然还不能适应这样的场景,然而管不住嘴的毛病仍然没改,打断了秦靳北,说话间,他看了看椅子上的男死者,虽然被绑在了椅子上,依稀还能看出男死者生前身形高大,应该身体健壮,“妻子比丈夫更容易制服,而且为什么先制服丈夫,但是又把他放到最后?” “先制服最大的威胁,”秦靳北走近被绑在椅子上的男死者,视线落在男死者身上,没有移开,“凶手想要男死者承受更多的痛苦,先制服男死者,然后杀死他的妻子,震慑男死者,借此在心理上折磨他。” 自己的妻子被人杀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而且,下一个轮到的,就是自己。 对于男死者而言,无疑,这是一种加倍的折磨。 等死的感觉,往往比死,更令人害怕。 “男死者在女死者死后,大约两个小时才死亡,凶手折磨了男死者两个小时,”周轶抬起左手,摸了一下领口上的第一粒扣子,“男死者是在死前,还是在死后被开膛的?” 周轶的问题,让孟炜、梁秋和的脸色一变。 即使是韩远,也因为周轶的问题愣了片刻。 “死后。”秦靳北的视线从男死者身上收回,“开膛有别的含义,不属于凶手折磨死者的手段。” 孟炜刚刚提上来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他侧着身子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最后停在了梁秋和的身后,“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听见秦靳北的回答。 * 从中心别墅区回到专案组,几个人都异常沉默。 “男死者宁驰,30岁,海天集团副总裁,是女死者的丈夫;女死者孟悦然,32岁,海天集团创始人的长女,现任海天集团首席财务官。” “大约一年半以前,一辆法拉利在南三环甜水桥附近连撞了三辆车,最后撞上了一对十几岁的姐弟,导致两个孩子一死一伤,司机肇事逃逸,事情很快被曝光了,但是很奇怪的是,事故之后自首的司机,和事故当天被人拍到的司机,不是同一个人,事故刚刚发生的时候,有人在网上曝光过司机的长相,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明显能看出来,自首的司机和开车的是两个人,可是后来,网上所有关于当天事故的消息都没有了。” 孟炜顿了顿,接着说,“当时有网友人肉过这个司机,据说就是宁驰,至于孟悦然,当初事故发生的时候,应该就是她动用关系,找人顶包,让宁驰不用坐牢。” “宁驰说得好听点,是海天集团副总裁,其实说白了就是个倒插门女婿,真正有钱有势的是孟悦然,如果当时不是孟悦然出了力,他肯定跑不了。” 听了孟炜的话,梁秋和眉头拧着,面部线条绷得很紧,孟炜看他的反应,伸手拍了拍他。 “这种人渣,死不足惜。”孟炜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或许,也是梁秋和的。 “最后司机总共也没判几年,没过多久,网上突然有个帖子,还原了这个案子,还把当初司机的照片放出来了,很快就上了热门,有网友说亲眼目睹了车祸当天,那对姐弟中的姐姐为了保护弟弟,当场被撞死了,弟弟被撞得残废,两个孩子才十三四岁,网友说自己不敢把当天的照片放出来,但是找到了孩子的父母想要捐钱给孩子,她说见面之后,孩子的母亲跪倒在地上,哭得站都站不起来。” “结果没过多久,这个帖子也消失了。对了,当初网上很多留言言辞很激烈,其中有句话,很多人都在说……” 秦靳北忽然转头去看孟炜,“说了什么?” 孟炜被秦靳北突如其来这一瞥看得一愣,伸手揉了揉脖子,“好像说什么,真想把司机剖开,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的。” 话音未落,周轶脸色蓦地一沉。 真想把司机剖开,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的。 “开膛有别的含义,不属于凶手折磨死者的手段。” 这是在案发现场,秦靳北说过的话。 梁秋和抬眼去看秦靳北,眼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秦队,你说凶手开膛有别的含义,难道就是指这个?” 生活里,很多人经常会说,渴死了、饿死了,又或者真想把谁的脑袋撬开,看看是不是没长脑子。 可是没有任何人,会按照字面的意思去做。 但是凶手,正是这么做的。 他折磨了男死者两个小时,却在杀死男死者之后才对其开膛,不是为了折磨男死者,仅仅是为了剖开男死者的肚子,看看他的心。 到底是不是黑的。 第2命运之轮(15) “不会吧?”孟炜张大了嘴,表情有些呆滞,显然还没有消化梁秋和刚才所说的话,“凶手把死者开膛,就是因为……这句话?” “不是因为这句话,凶手是在传达一个信息,因果报应。”周轶说。 宁驰躲过了法律的审判,但是他害死了人,就必须得到惩罚。 凶手有自己的惩罚标准,宁驰开车撞死了人,事后又找人顶包,罪上加罪。 凶手不属于享乐型杀手,不会从谋杀和折磨中体验到快.感,所以,他在杀死宁驰之后,才对他进行开膛,表示二次惩罚,网友们都在说的一句话,是在言语上对宁驰的谴责。 然而凶手,把这句话付诸了实践。 “他杀的人,本来就都是有罪的啊,”孟炜回过神来,嘀咕了一句,“要么找人顶包,要么钻空子,要么害死了人还没有悔意……” 孟炜说到一半,后面的话被秦靳北的眼神止住。 那双眼睛,很平静,却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狠劲儿。 后脖颈忽然一凉,孟炜悻悻地低垂着头,闭了嘴。 一旁的梁秋和脸色复杂,却没说话,今天的他,比以往都要安静。 “第一名死者,邓勇辉,收债的时候,曾经逼死一家三口;第二名死者,李卫强,聚众持械斗殴,导致三名学生两死一伤;第三名死者,何重,利用孩子和孕妇人体藏毒,导致孩子和孕妇死亡,事情分别发生在三年前、两年半前和两年零一个月前。” “第四名受害者林佳佳,引发地域争议,间接导致一人死亡,是在两年前;第五名受害者宁驰,一年半以前,肇事逃逸,导致一对姐弟一死一伤。” 秦靳北的声音缓缓响起来,让梁秋和眼睛一亮,“凶手是按照时间顺序来杀人的,秦队,如果我们也按照凶手的思路,是不是可能预测到凶手下一个案子会对什么人下手?” “光知道时间有什么用啊,范围太广了,就算从一年半以前往现在倒,可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头,发生了那么多事故,怎么可能猜得到凶手下一个要对什么人下手。”孟炜摇摇头,并不赞同。 这一次,就连一向安静的韩远也加入了讨论。 整个屋子里,只有两个男人维持了沉默。 秦靳北,和周轶。 四目相对,周轶的声音,盖过了那些议论声,“要预测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不是没有可能。凶手在前四个案子里,留下的塔罗牌,都是宝剑骑士,第五个案子,留下的是一张不同的塔罗牌,权杖骑士。” 不同的塔罗牌,已经表明,凶手在受害人的选择上,出现了变化。 “宝剑,暗示战争?”孟炜对于启示录四骑士的认知,大多源于游戏,他玩的游戏里,主角就是末日四骑士之一的战争,所以他下意识就想到了这点。 “前三名受害者是帮派分子,第四名受害者在网络上挑起地域争议,都可以被视为挑起城市战争的人,”周轶接着说道。 “第五张塔罗牌是权杖骑士,代表……杀戮,两名死者对于凶手而言,都是有杀戮和罪恶的人,宁驰开车撞死了小女孩,孟悦然找人替他顶包,所以这两个人,在凶手看来,都是有罪的。” 梁秋和静静听着,点头表示赞同,“凶手以同样的罪名杀人,所以他在选择受害人的时候,可能也会倾向去选身份背景相似的受害人。” “所以,应该在本市查从一年半以前,到目前为止,引起过轰动的命案,但是疑犯逃脱了法律制裁的案件,而且疑犯的经济条件应该比较好,又或者社会地位比较高。”梁秋和说完,直直望着秦靳北,像是在等待他的肯定。 几人的目光,同一时间聚集在男人脸上。 秦靳北点了点头,下一秒,孟炜双手交握着,掰了掰手指,“有范围就好办多了,你们算是找对人了,我有个朋友之前是记者,后来自己弄了个马甲,专门在网上爆料这些事儿,碰到类似的事情,她就自己做截图留着,以免网上删了,她那儿的资料,比微博、论坛上都要全。” “你那个朋友什么来头?”梁秋和皱了皱眉。 孟炜抬了眼,看着梁秋和,“我说你怎么疑心那么重啊,人家就是有正义感,你不会怀疑她是凶手吧,我这朋友是个女的,而且这阵子都在外地,根本不可能是凶手,你别瞎猜啊老梁,不然我可跟你不客气。” “这就急了?”梁秋和只是出于直觉,下意识问了一句,却没想到孟炜的反应会这么大,“对这朋友有想法?” 原本正在喝水的孟炜,一口水就这样“噗嗤”喷了出来,恰好周轶就坐在他斜对面,茶渍将他胸前染成了一大片的深褐色。 “抱歉,抱歉。”孟炜知道周轶有洁癖,有些尴尬地看着他,转头又瞪了梁秋和一眼。 “抽空约你朋友出来一趟。” 秦靳北的声音响起时,别说孟炜,连梁秋和也是一愣,“秦队?” “必要的时候,放饵。” 梁秋和会意,转过身拍拍孟炜,“听见没,别藏着掖着,改天把人约出来……” 梁秋和还没说完,孟炜撇撇嘴,推开他,“老梁,你再这么不仗义,别怪我抖你老底啊,上回查案的时候,你转眼就跑去撩小姑娘了,怎么着,看人家小姑娘好看就没心思查案了?那女孩名字还挺好听的,好像叫什么……南慕。” * 南慕再次见到秦靳北,距离上一次,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她从地铁站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圣诞节刚过,广场舞大妈们的热情倒是丝毫不减。 从地铁站到小区大约还有十分钟的路程,南慕不急不缓地走着,终于进了小区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迎面袭来,吹得她脸颊和鼻尖通红。 进了电梯间,南慕缓缓跺了跺脚,整个人就像是刚刚从冰碴子里被捞出来的一样,浑身冰冷、僵硬。 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时,她愣了一下。 她有快三个礼拜,没见过他了。 电梯门“叮”的一声拉开,秦靳北率先走了进去,南慕也跟了上去。 电梯再次打开,这一次,南慕径自走了出去,整个过程中,沉默得异常。 秦靳北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越来越远,眉尾轻挑,有些诧异。 眼前的小姑娘,安静得像是变了个人。 他还记得,那年南大校园开放日,他在南大的讲座正要开始的时候,最后一排有个小小的身影徘徊着,灯光亮起的瞬间,那个身影才堪堪坐下。 然后,他看见了一张漂亮却青涩的脸,稚气未脱。 南慕的脸。 之后,他的讲座,她总会出现。 他的记忆力很好,比一般人要好。 所以,他记得她。 后来,阴差阳错,秦靳北发现这个小姑娘居然是他的邻居。 南慕对犯罪心理很感兴趣,毋庸置疑,每次提到犯罪心理,她的眼里都闪着光,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偶尔,她也会大着胆子来撩他,不过那些话,秦靳北从来没往心里去过。 南慕对犯罪心理是真的喜欢,对他,大概不过就是小姑娘图一时新鲜罢了。 只不过,平时南慕见到他,总是格外主动,像今天这样的反应,倒还是头一回。 “啪嗒”一声,是什么落地的声音。 秦靳北微微眯着眼看过去,就看见南慕蹲下身去捡钥匙,捡起来之后,胡乱地往锁眼里一捅,好半天,门锁都没有任何反应。 她像是跟谁赌气似的,执拗地重复着那个动作。 直到,她的手被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按住。 她的肤色很白皙,他的却略深,交握在一起,肤色对比异常显眼。 “受委屈了?”他的尾音有些沉,语速比平时要慢一些,似乎是在安抚她。 南慕低着头,过了很久,才慢慢抬起,却别着脸不愿去看他。 “我室友的哥哥,出任务的时候牺牲了,”终于,她出声了,嗓音压着,带着很重的鼻音。 第2命运之轮(16) 南慕眼前的那个画面,久久,挥之不去。 下午,原本正和她说笑的女孩接了个电话之后,整个人突然间呆住了。 南慕眼睁睁看着女孩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却抓不住她。 女孩的头,最后磕在结了冰的路面上,额角有血渗出来,狼狈不堪,可她只是呆呆地怔在那里,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 “摔哪儿了,我看看……”南慕赶紧追了下去,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女孩苍白的嘴唇动了动。 “我哥出任务的时候,被歹徒开枪打死了……” * 从那之后,南慕的脑子里仿佛就被按下了回放的按钮,那个场景,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里重复着。 女孩苍白如纸的脸上,殷红的鲜血顺着流淌下来,红得刺目。 南慕突然扭回头,直直看着秦靳北的眼睛,唇微微张着,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只是难过,可是好像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她什么都没说,他仿佛听懂了,她想问什么。 “记住那些被救下的幸存者,不忘那些为此牺牲的人。” 她其实想问秦靳北,他当警察这么久,遇到这样的事情,要怎么去面对,可是却又止住了。 这个问题,似乎在戳他的痛处。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他却看懂了。 “为什么想当警察?”秦靳北看着她,反问。 他的声音,在光线昏暗的楼道里,显得格外低沉。 她仰着头,静静地看着他,夜色里,他的轮廓比平时看上去柔和一些,秦靳北的眉骨生得尤其好看,一双眼睛深邃明亮,眉眼间却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攻击性。 秦靳北的生活,就像一个战场,面对罪犯,他的攻击性和那股子压迫的气势,恰恰是他的优势。 可是今天晚上的他,神色要平和许多。 更像是一个宽容的导师,循循善诱。 “我高三那年,我爸妈在闹离婚,”南慕的声音在夜色里平静地响起,“当着我的面,他们从来不会吵架或者打架,最多也就是冷战,直到有一天下午,本来我说要去同学家里一起复习写作业,结果提前回来了,当时我发现门半掩着,推开门一看,客厅里乱七八糟的,我妈坐在卧室的地板上,脖子上还有很深的红印子。”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表情一直没什么波动,“后来我才知道,我不在家的时候,都发生过什么。” “那个时候,我在学校学不进去,回来之后完全不想学习,成绩一天天掉下去,我甚至觉得,成绩掉得越厉害越好,这样我爸我妈可能就不会打架、不会离婚了……”她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身边的人都说高考是人生的转折点,但是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以后要干什么、想干什么。” 直到南大校园开放日,她去了秦靳北的那个讲座。 “南大开放日,我听了你的讲座,你说印象中最深的案子,就是死亡天使的那个案子,当时凶手的最后一个目标,是一个得了恶性肿瘤的小女孩,”四目相视,她抬头看着秦靳北,涣散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晰,“你说后来那个小女孩得救了,而且现在已经上小学了。” 当年的凶手,杀害的都是身患重症的病人,因为凶手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将病人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可是,没有任何人或事物可以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 包括疾病。 秦靳北当初从凶手手上救下了小女孩,而那个身患重症的小女孩居然幸存下来了。 一个人的生命中,竟然会发生两次奇迹。 那一刻,南慕眼前萦绕着的一团迷雾,好像突然间消失了。 南慕维持着仰头的姿势,望着秦靳北,“因为你,我想当警察。” 她的嗓音仍然带着鼻音,尾音软软的。 这话听着像是在撩他,可南慕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认真和郑重。 秦靳北,是她最迷茫的时候,找到的方向。 她瞒着父母报考警校,体能训练的时候,练到呕吐、昏倒,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大概就是别人说的,信仰的力量。 “那你呢?” 她反问道。 她忽然有些好奇,秦靳北为什么会做警察。 南慕第一次知道秦靳北,他就已经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警界传奇,却又身负无数争议。 其实不看秦靳北穿警服的样子,南慕很难想象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警察。 在她印象中,警察应该是像梁秋和那样,正直阳光,站在那里,坚韧得像是一颗白杨树,而不是像秦靳北这样。 可是秦靳北,总是一眼就能让人联想到从前学校里那些不服管束的坏男生。 优秀出众,却天生反骨。 她见过秦靳北这么多次,能让她把秦靳北和警察这个身份联系在一起的情形,只有两次。 一次,是在南大的讲座上。 另一次,就是刚刚,秦靳北回答她问题的时候。 “记住那些被救下的幸存者,不忘那些为此牺牲的人。” 那个瞬间,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平时没见过的东西。 那样的坚定不移。 “你为什么会当警察?” 她明亮乌黑的瞳仁闪着光,像是要看进他的眼底。 南慕看见他的喉结微微滑动,下一秒,她手里的钥匙被秦靳北抽走,“咔哒”一声,眼前的门开了。 钥匙再度被塞回手里时,南慕微微怔住。 她能感觉到,秦靳北刚才的表情,似乎是准备回答她的问题,却又在最后一刻止住了。 * 秦靳北关上门的瞬间,对面同时响起门合上的声音。 进了屋子,他像往常一样洗了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双手拿毛巾擦着微湿的短发,走向卧室准备睡下。 他的耳边蓦地晃过女孩的嗓音,尾音绵软,目光相交时,她的眼里带着某种炽热的情绪,“因为你,我想当警察。” 比仰慕更浓一点。 比喜欢更深一分。 好像那天躲在角落里看着他的某个小动物,终于伸出了毛茸茸的爪子,在他心口,轻轻挠了一道。 不疼不痒。 却又留下了那么一道不轻不重的印子,怎么都擦不掉。 * 中心别墅区双尸案之后,整整一个月时间,凶手都没有再度作案。 孟炜按照之前梁秋和说的条件,筛选案件,希望能缩小范围,预测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这段时间,浏览案子的时候,孟炜大多数时间,总是义愤填膺。 “我去,这种人渣,死不足惜!” 这句话,几乎要成了这阵子他的口头禅。 最终孟炜倒是整理出了两个符合条件的案子,结果查下去,那两个人,一个得了癌症,已经去世了,另外一个人在国外。 到这里,一切的线索,又断了。 * 除夕夜。 漫天的烟花和此起彼伏的爆竹声,让连日来冰天雪地的南江市,笼罩在节日的喜气之中。 这样阖家欢乐的时刻,没有人会想象到,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躺着一具冰冷僵硬的男人尸体。 第2命运之轮(17) 零点以后,南江市下了今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第二天早晨,整座城市银装素裹,老胡同里的屋檐下,结着成片的冰溜子,晶莹剔透,阳光下,闪得竟有些晃眼。 “啊!” 一声惊叫,划破寂静的颐岭公园。 专案组赶到现场的时候,现场已经被警戒线围了起来。 公园的角落,厚厚的积雪覆盖着草坪,草坪的右侧,鼓起了一块人形,是一具男人的尸体。 尸体上的积雪,早已经被人扒得乱七八糟,现场一片狼藉。 韩远看到尸体的时候,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我从外地过来的,是来南江市跟我家里人过年的,正好听说大年初一颐岭公园人不多,我就带着我儿子跟我老公过来玩,我哪知道那是个尸体啊,我儿子一开始还以为是个雪人呢,就上去看看,结果发现居然是个尸体,我儿子都快吓坏了……”看起来大约三十岁出头的女人,苍白着一张脸,对一旁的梁秋和说道。 目击证人是三口之家,七岁的小男孩发现尸体的时候,本以为是个雪人,一时好奇跑过去,结果发现竟然是一具尸体。 可也正因为这样,破坏了现场。 “除了致命伤,死者的腹部还有六处伤口,由多种凶器造成,”韩远在尸体旁边蹲下,身体微微前倾,凑近去观察尸体。 “我记得这个案子!”孟炜猛地一拍脑袋,语气又急又恼。 原本垂眸在看尸体秦靳北,听见孟炜的话,转过头看着他。 “可是不对啊,这个案子是在五年前发生的啊,我当时就是因为案子的时间对不上,才把这个案子筛掉了,”孟炜用力揉了揉后颈,像是在发泄自己的愤怒和无力,然后才继续说。 “我当初筛选案子的时候,看见过这个案子,这个男的叫许继明,是个富二代,五年前,他还在上高中,当时许继明有个女朋友,两个人闹矛盾了,女朋友要分手,结果分手那天晚上,许继明殴打、侵犯、还捅了他女朋友六刀,那个女孩倒是死里逃生,但是许继明这个人渣!” 孟炜远远看着尸体嘴里的那张卡片,不用去看,他也知道许继明嘴里插着的,究竟是什么。 “许继明被那个女孩告了之后,竟然用精神病做辩护理由,这种把戏,有钱人最喜欢玩,最后许继明成功脱罪,女孩听说回老家了,女孩的老家是个小地方,人都很保守,据说女孩回老家之后,闲话传得很难听,女孩受不了压力,几次想要自杀,最后就没有消息了,也有人说,女孩被逼疯了,也就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啊,一辈子就这么给毁了……”孟炜说到最后,语气越发的冷,碍于秦靳北在场,强忍着没说许继明死了,是罪有应得之类的话。 “不过,这个案子的确有个很蹊跷的地方,那个女孩被捅了六刀,可是不是同一种凶器造成的,而且造成伤口的力度和角度也不一样,当时也是因为这一点,有人猜许继明的确是有精神病,比如精神分裂、妄想症什么的,要不然一个正常人,有把刀就能杀人,怎么可能带着多种凶器在身上,还怕别人发现不了么?” 孟炜的话,让梁秋和陷入短暂的沉默,他虽然没说话,视线却一直落在秦靳北的脸上,显然在等着秦靳北开口。 “有三种可能性,第一,许继明的确患有精神病;第二,许继明作案前有过精心策划,但是五年前死者还在高中,作案不会这么有组织性,这个可能性很低;第三,当年的案发现场有第三者出现……”秦靳北的话到这里就打住了,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当年的案子,的确是个悲剧,可是他们现在已经无能为力了,如今专案组能做的,就是专注于眼前的案子,找出凶手。 秦靳北平静的目光扫过尸体,最终停留在尸体腹部的伤口上。 “秦队,上一次凶手开膛,是因为网上很多人都在说的那句话,这一次,是不是也有什么特殊的用意?” 梁秋和问。 “这还不简单,许继明捅了他女朋友六刀,而且伤口是不同凶器造成的,凶手在许继明身上,也用不同凶器捅了六刀,这不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没等秦靳北回答,孟炜抢先答道。 梁秋和愣了一秒,像是在思考孟炜的话,孟炜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死者腹部的六处刀伤,看起来像是某种图案,”一直蹲在尸体旁边观察的韩远终于起身,眉头却还微微皱着,“不过,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 韩远又看了一眼许继明腹部的刀伤,摇了摇头,表情微微有些犹豫。 * 专案组的人刚回到局里,秦靳北就被局长叫走了。 异常安静的办公室里,孟炜敲击键盘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他专注地盯着电脑,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游走着,过了一会儿,“砰”的一声巨响,孟炜重重砸了一下桌子,又是生气,又是挫败。 “老梁,你说现在怎么查……” 每当专案组发现凶手作案的规律,凶手就会打破这个规律。 比如前三个案子,当时专案组认为凶手在针对帮派分子,结果到了第四个案子,凶手在受害人类型选择上,就改变了方向。 这一次,也是一样。 这回,孟炜辛辛苦苦查了大半个月,这段时间熬得眼睛都红了,他甚至已经注意到了这个案子,只是因为不符合时间上的规律,才排除了这个案子,谁知道,凶手最后恰恰选择了许继明。 “犯罪心理不就是猜么,现在猜来猜去有什么用,凶手不按套路出牌,根本就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别说了,”梁秋和冲孟炜使了个眼色,却没能止住孟炜接下去的话。 “你拦我干什么,秦队又不在……” 这一下,连周轶也抬了眼,视线掠过孟炜,看向了他的身后。 孟炜脸色一僵,已经意识到,秦靳北就在自己背后,听见了那番话。 他缓缓转动僵硬的后脖颈,看向秦靳北,黯淡的脸上带着一种不吐不快的神色,却又没发出声音,嘴就那么微微张着。 气氛,陷入一种比冷场更压抑的僵持中。 “接着说,”秦靳北摘了手套扔在桌子上,坐下之后,抬眼看着光张嘴不出声的孟炜。 秦靳北有一双生得很好看的眼睛,偶尔吊儿郎当的时候,看起来懒洋洋的,可是专注地看人时,却总带着一股狠劲儿,就像是酣睡的猛虎被惊醒。 他的眼睛,很黑、很沉,一眼望不到底。 孟炜被秦靳北盯得头皮一阵发麻,咽了口口水,却迟迟没有说话。 “秦队……”梁秋和看着面无表情的秦靳北,想要打圆场,却被秦靳北做了个手势止住。 “接着说,”秦靳北直直看着孟炜,重复着刚才的话。 “说就说,”孟炜被激得有些下不来台,加上这一个月时间的辛苦全都白费了,已经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干脆抱着豁出去的心态,最坏的结果,大不了就是离开专案组回分局,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后果,“现在两个多月,已经六个案子了,查到现在,什么都线索都没有,更何况,凶手杀的人,本来就都是人渣,我们还查个什么劲儿啊,干脆专案组解散算了……” “孟炜!”梁秋和伸手扯了扯他,示意孟炜闭嘴。 如果说前面的话,是孟炜一时气话倒还能理解,可是后头那几句话,孟炜越界了。 “老梁,今天你还别拦着我,再说了,我说错什么了?!” “别拦他,”秦靳北余光扫过梁秋和拉着孟炜的右手,然后冲着门口的位置扬扬下巴,“不想留下的,现在就可以出去了。” 话音落下,孟炜脚下向着门口的方向一转,却好半天没再动弹。 “你是不是觉得,凶手很聪明,甚至还挺酷的?”秦靳北看着他,神色平静,幽暗的眼底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压迫感,“说说,凶手为什么会对林佳佳下手?” 孟炜忽然愣了一下,没明白秦靳北为什么突然提起林佳佳,第四个案子的受害者,他脸色僵了僵,过了一会儿,却还是回答了,“因为林佳佳开地图炮,间接害死了人。” “林佳佳最初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跟男朋友回湘平,男朋友哥哥对她动手动脚,嫂子偷她东西,她心里憋着气呗,上网说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知道后来成了网络暴力,还死人了……” 林佳佳本意,未必是攻击所有的湘平人,最初大概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到那样不可收拾的地步,演变成了网络暴力,甚至害死了无辜的人。 “除了付诸实践之外,凶手的做法,和这个案子里的网络暴力又有什么区别?” 秦靳北的话,让原本脸色僵硬的孟炜蓦地怔住。 当初网上那些攻击湘平人的网友,除了一部分是跟风的,的确有些人是被某些湘平人坑过的,还有些是对部分湘平人坑害别人的做法看不过眼,他们之所以对湘平人群起攻之,是觉得湘平人犯了错,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而凶手选择的那些人,同样是犯了罪却逃脱法律制裁的人,所以凶手用自己的方式去惩罚这些人。 除了没有付诸行动,网友也是在针对他们认为犯了错的人,却最终演变成了网络暴力,伤害了无辜的人;凶手的做法,其实和那些煽动网络暴力伤害他人的网友,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网上的暴力言论,或许只是跨越了道德的那条线。 而凶手的行为,已经跨越了法律的界限。 孟炜僵硬着表情,最终被梁秋和扯着,有些别别扭扭地坐下了。 他偷偷瞥了一眼秦靳北,然后垂了头,不再说话。 梁秋和扯着孟炜坐下来之后,自然也没有漏掉孟炜的小动作。 孟炜这幅架势,已经是服了,却又强撑着嘴硬,面子上挂不住,干脆闭了嘴。 孟炜今天的言行举止,的确是越界了,他毕竟是一名警察;可是如果刚才秦靳北去跟正在气头上的孟炜讲道理,是不可能说服他的。 相反,孟炜平时接触了很多网络上的信息,用林佳佳的案子,能够简单直接,打孟炜的痛处。 今天的事情,恰好也印证了最初专案组成立时,梁秋和对孟炜说的那句话。 “秦队专治各种不服。” 而且,是以一种直击要害,让人无法反驳的方式。 第2命运之轮(18) 之后的两个月,凶手再度销声匿迹。 专案组也已经料到这会是一场持久战,反而没了之前那样的急躁。 三月的最后一天,秦靳北收到邀请,四月份去南师大有个讲座。 两个倒叠在一起的“川”字映入眼帘,秦靳北微微眯起眼睛,脑子里有个画面一晃而过。 “秦队,南师大这个校徽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梁秋和蹙着眉,努力回想究竟在哪里见过。 “许继明腹部的刀伤!”周轶面色冷峻,“许继明腹部的刀伤,跟这个图案有点像。” “对,就是这个,”孟炜盯着电脑屏幕上南师大的校徽和旁边的一段解释,“南师大的校徽就是两个川字叠在一起,寓意兴盛,也可以看成是两个鼎炉扣在一起,代表鼎盛、有底蕴。” 当时验尸的时候,韩远曾经提过,死者腹部的六处刀伤,看起来像是某个图案,可是因为凶手使用了多种凶器,伤口并不是标准的两个川字,看起来杂乱无章,事后孟炜虽然搜索过类似的图形,却没有结果。 直到今天,专案组的人看见南师大的校徽,才再度想起了许继明尸体上的伤口,的确有几分相似。 “下一个案子,会不会跟南师大有关?”梁秋和说,“凶手这一次的冷静期比以往都要长,或许我们还有时间去救下一个受害者。” 梁秋和说完,众人的神色却没有丝毫的轻松。 * 四月一号,愚人节。 “看见了么,今天早上粉笔从教室门上掉下来的时候,指导员脸都绿了。”女孩说着,捂嘴笑了起来。 “虽然说是愚人节,他们玩得也有点过分了,一盒子粉笔灰都砸到导员头上去了,他不生气才怪呢。” 两个女孩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其中的短发女生忽然拉了拉旁边女孩的袖子,“别抄近道了,我们还是绕过去吧,前段时间这湖里出过事,怪瘆人的。” “怕什么啊,大白天的,我们还两个人呢,再说了,这么冷的天,绕那么大个圈子冻死了,我才懒得走,走吧走吧,”长发女孩胆子要一些,却显然也不想一个人去走那段路,撺掇着短发女孩陪她一起。 短发女孩犹犹豫豫的,最终两人还是决定抄近道回去。 南江市的四月份,仍然没有回暖,最低温度甚至还在零下。 短发女孩穿得单薄,一路走着,不时跺跺脚,越是接近湖泊,身上抖得越是厉害。 “你那么冷啊,”长发女孩用力挽着短发女孩的胳膊,“我们走快点,动起来就能暖和点了……” “不是,你有没有觉得,这地方阴森森的……” “大白天的,你别自己吓自己……” “啊!”长发女孩话音未落,短发女孩浑身一抖,尖叫出声。 “你叫什么啊,吓我一大跳。” “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个人……”短发女孩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着不远处的座椅。 枯黄的柳枝无精打采地垂下,微风下,送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湖畔,却又像是某种不知名的东西,互相摩擦发出的动静。 长发女孩朝着座椅的方向看过去,因为隔得远有些看不清,她大着胆子,向前走了两步,“是不是愚人节,有人想要故意吓人啊?” 女孩脚步缓慢地向前走去,每前进一步,心跳得更快一分。 木质的座椅上,男人安静地坐在那里,双手搭在大腿上,手里似乎还捧着什么东西。 看清楚男人手心捧着的东西时,长发女孩的脸色瞬间一片惨白,连声音也变了调,“小婷,别过来,快……快打电话报警!” * 专案组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一号下午。 “为什么没有立刻通知我们?”孟炜看着湖畔空荡荡的座椅,皱着眉头,不理解为什么早上就接到了报警电话,专案组却到下午才收到通知。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嘴里没有塔罗牌,后来刑侦大队的人在附近发现了塔罗牌,估计是被风吹走了,所以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周轶回答。 另一边,秦靳北和梁秋和去见了目击证人,早上路过的两个女孩;至于韩远,则是去了停尸房。 三路人各自忙完之后,再度回到专案组。 “死者章喻华,男,40岁,死因是窒息,死后被摘除心脏……”韩远还没说完,就被孟炜打断。 “死者手里捧着的心脏,是他自己的?”孟炜说话间,身体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脸色也有些发白,“这也太变态了吧。” “不是,”韩远摇头,“凶手摘除了死者的心脏之后,把死者的心脏丢在了附近的垃圾箱里。” “那他手里的?”这下,连梁秋和也怔住了。 难不成,还有第二名死者? “死者手里捧着的,不是人的心脏,”韩远明白梁秋和的意思,立刻解释道。 “凶手割了死者的心脏丢到垃圾箱里,却让他捧了一颗动物的心脏?”梁秋和的脸色并不比刚才好看,“凶手想说什么?” “人面兽心。” “人面兽心。” 两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前一个,是秦靳北;后者,是周轶。 孟炜听了,浑身又是一个哆嗦,突然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后脊背窜上来,直冲脑门。 凶手杀死章喻华之后,把死者的心脏割掉,丢弃在垃圾桶里,也就是说,对于凶手而言,章喻华的心,像垃圾一样;接着,凶手又在死者手里摆了一颗动物的心脏。 寓意章喻华,人面兽心。 之前的中心别墅区双尸案,凶手对男死者开膛,是为了看看死者的心,到底是不是黑的。 两起案子中,凶手都直截了当地利用了最直接的字面意思去惩罚死者,手法却让人不寒而栗。 一天之前,专案组刚刚开始查南师大,第二天,死者就出现了。 “这个案子跟之前的完全不一样,我昨天查了南师大,我那个之前当朋友的记者我也问了,她表妹还是南师大的呢,要是死者真做过什么轰动的事情,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孟炜看着秦靳北,表情疑惑,“但是关于死者的事情,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南师大这两年最轰动的事情,就是我昨天说过的,一个月前有个大三的女孩投湖自杀了。” “秦队,这次的案子,会不会是……模仿作案?”梁秋和顿了顿,回想着这起案子的异常,“这个案子一开始没有通知我们,案发现场的确有塔罗牌,却是刑侦大队后来在附近的草坪发现的,发现死者的两个小姑娘太害怕了,也已经不记得塔罗牌最初究竟是不是插在了死者的嘴里。” “的确有疑点。”接话的不是秦靳北,而是周轶,“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下定论。” “一个月前,南师大那个女孩的投湖地点,和死者被发现的地点,是不是同一个地方?”秦靳北忽然问道。 第2命运之轮(19) 四个月后的南师大校外,梁秋和再遇南慕,巧合得让他自己都有些吃惊。 他和孟炜去南师大调查一个多月前投湖自杀的女生,结果刚刚从学校东区的大门出来时,前面背对着他的女生,为了躲一对打闹的小情侣,连着向后退了好几步,恰好撞在他身上。 “不好意思,”身材娇小的女生转过身,有些歉意地冲他笑笑。 女孩抬起头,年轻明艳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那是一张很漂亮惊艳的脸孔,带着几分涉世未深的稚气。 “这么巧啊,警察叔叔。”看清眼前的男人后,南慕唇边的笑意更深。 梁秋和看着女孩,有片刻的愣神。 他还记得上一次看见她时,这个身材娇小的姑娘,身手却出奇的灵活漂亮,徒手制服了一个小偷,如果故事到这里结束,应该是完美收场。 偏偏,她把自己的脚给崴了。 这四个月里,他不是没有想起过她,孟炜有时候会怼他,说他是个愣头青,连南慕的电话也不知道留一个,结果就这么断了联系。 大好时机没掌握住,注定孤独一身。 也有那么一两次,他不经意间会走到警校的门口,却都没有再遇见过南慕,那个时候,他会在警校门口停留一段时间,然后离开。 后来因为查案,他也就没了精力再去想这些,直到今天,他居然再次撞见她。 而且这一次,是货真价实的“撞”见。 “我有朋友在南师大,她快要出国了,今天约了一起出去吃饭唱歌,给她践行;你呢,来查案?” “是那个连环案?”南慕看着梁秋和,刻意压低了声音。 她倒没什么八卦精神,只是因为有朋友在南师大,加上两个月内死了两个人,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她多少也从朋友那里听了一耳朵。 “你也知道?” 南慕点点头,“知道一点,一个多月以前,南师大投湖的女孩,叫蒋茵茵,是法学院大三的女孩,昨天在湖边发现的死者,章喻华,是法学院的教授,我朋友也是法学院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大家都在说,多少会听到一点,听说这个案子也有塔罗牌,应该跟之前的连环案有关……” 南慕顿了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低头看了看时间,然后踮着脚,视线掠过梁秋和的肩头向后看去,却还是没有看到自己一直在等的人出现。 “你是不是在忙?那我不打扰你了,我去找我朋友。” 她刚刚向前走了没两步,忽然被身后的男人叫住,“南慕,你……怎么看?” 南慕听见梁秋和的声音,转过身,直直盯着他。 梁秋和俊朗白净的脸上,似乎染了一层浅浅的红,不过不仔细分辨,倒是看不出来,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还是因为其他。 南慕微微蹙眉,她觉得梁秋和原本好像不是想说这句话。 他的话,停顿得有点生硬,仿佛是想说别的,却又硬生生止住了。 她伸手把垂落耳旁的头发撩到后面,露出光洁白皙的侧脸,也没再纠结梁秋和刚刚到底想说的是什么,“你是说这个案子?还是说,凶手的做法?” 第四起案件中,凶手让林佳佳跪在那里忏悔了一夜,不仅如此,事后,林佳佳忏悔的长微博、照片和视频还被发到了网上,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之后的中心别墅区双尸案,网上的议论沸沸扬扬,连环杀手更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这个社会就是需要法外制裁者,凭什么富人犯了法,有钱就能脱罪,穷人的命就不值钱么?” …… “你们不觉得很帅么,人这辈子平平淡淡活着太没意思,就应该自我挑战,我也想当个法外制裁者。” …… “难道就没有人想过,万一有一天,他开始随便杀人怎么办?” …… 虽然网上的言论,不至于一边倒地支持连环杀手,可是的确绝大部人都在说,凶手惩罚那些人,是大快人心。 南慕眸光一转,嘴角的弧度敛去,“网上现在关于凶手的讨论很多,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那些人的确是犯了罪,但是一码归一码,如果都以自己的标准,去惩罚别人,这个社会早就乱了套。其实,凶手的做法和网上那些一言不合就开骂的键盘侠没什么分别,说到底,他只是罪犯,不是什么正义使者。” 南慕说完,发现梁秋和正凝神看着自己,“怎么了?” 梁秋和笑了一下,“你的话,让我想起一个人。” 他有些意外,明明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的小姑娘,说那番话的时候,竟然会那么理智。 其实别说是南慕,就连他当时在查中心别墅双尸案的时候,也有那么一刻觉得,宁驰的确应该付出代价。 他是警察,却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换句话说,如果有一天他面对这些事,可以做到无动于衷,那他当警察的初衷、他心里的那团火,也就灭了。 可是南慕,在说那番话的时候,却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 而且,她的话和秦靳北之前说过的,如出一辙。 “想起谁?”南慕笑,语气有些调侃,“难不成是前女友?” “南慕,”原本微笑着的梁秋和,笑容就这样凝结在唇边,他的表情变得有几分严肃,仿佛要说什么很重要的话。 “南慕,这么巧啊。” 是孟炜的声音。 南慕顺着声音望过去,不远处平头、穿着蓝色棉袄的、牛仔裤的男人快步朝她和梁秋和的方向走了过来。 孟炜在梁秋和身边站定之后,一手搭着他的肩膀,身体微微歪着,“老梁是想说……” “在这边。”余光瞥见熟悉的身影,南慕忽然冲着梁秋和身后挥了挥手,然后才对梁秋和说,“我朋友来了,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 看着南慕和那个身材高挑的女孩远去的背影,孟炜“啧啧”两声,拍了拍梁秋和的肩膀,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老梁,你看你怂的吧,要电话就要电话,搞那么深的套路干什么,还跟人家小姑娘探讨案情,案情倒是探讨了,电话要到手了么?” 刚才孟炜实在是看不过去了,才跳出来想给梁秋和助攻一把,谁知道好巧不巧,南慕等的朋友出现了,他跟梁秋和就这么目送两个女孩走了。 “老梁,这种时候不是我说啊,就得有个老司机带带你……” 孟炜话还没说完,梁秋和一记凉凉的眼风扫过来,“就你?一个经验丰富的单身狗?” “什么一个,是一条。”孟炜义正言辞地纠正。 “一条经验丰富的单身狗”,是之前孟炜的自嘲,没想到梁秋和这时候会用来怼他。 作为一个老司机,还没来得急上车,就被梁秋和的套路给套住了,这一刻,孟炜觉得心很塞。 第2命运之轮(20) 南慕和朋友吃了饭、k完歌回去之后,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 她酒量不好,晚上在ktv的时候玩游戏,几乎就没赢过,被灌了不少酒,因为是饯别酒,所以她也没推辞,喝得格外爽快。 结果从出租车上下来,被冷空气迎面一吹,脑袋晕晕乎乎的,疼得厉害。 秦靳北在小区门口看见那个东倒西歪的身影时,眼前忽的晃过孟炜下午偷拍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仰头看着梁秋和,满意笑意;对面的梁秋和回视着她,英俊的脸上微微泛了红。 “看看,这就是让我们老梁惦记了小半年的小姑娘,漂亮吧。” 孟炜眼疾手快,抢在梁秋和反应过来之前,把手机里的照片,在众人面前亮了亮,“别说,这么看着还挺配。” 那张照片看起来,是挺配的。 秦靳北微微眯着眼睛,目光直直落在前面步子走得歪歪扭扭的女孩身上,跟了上去。 南慕那个样子,看起来随时都会摔倒。 离她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秦靳北伸手,勾住了她斗篷上的帽檐。 “哎……”下一秒,南慕就这样被定在了原地,她向前迈了一步,身体却动弹不得,下意识喊了一声。 她转过身,花了几秒钟时间,才看清眼前的人。 今天南慕穿了一件驼色的斗篷,下身是牛仔裤配了短靴,她斗篷上毛茸茸的帽檐,这一刻,正被秦靳北勾在手里。 “是你啊,”她冲秦靳北笑了笑,脸上因为酒醉,浮着淡淡的红晕。 南慕原本就生得白,肤色是那种近乎透亮的白皙,额头上的碎发很多,加上略有几分娇憨的笑意,越发显得她像是某种小动物。 时不时就会伸出小爪子挠人的那种。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南慕向他走近一步,凑近他用力嗅了嗅,“你身上酒味好重,警察工作的时候还能喝酒么……” 秦靳北看着她自言自语,有些好笑又无奈。 “你的鼻子不如闪电灵,别瞎闻了。”他今天一滴酒没沾,南慕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倒还赖他身上有酒味。 “闪电是谁?” “警犬。” “哦,”她东倒西歪的身子终于稍稍站稳了,反应却比平时慢了几拍,“你骂我是狗……” “不对,你的意思是,我还不如狗!” …… 进了电梯,轿厢里,南慕却始终站不直,一会儿靠在电梯的角落,一会儿往下滑,一会儿又去扯秦靳北的衣服。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秦靳北从她手上拿了钥匙,给她开门的功夫,南慕都没消停。 “身上长钉子了?” 他训她,语气倒也没多严肃,却也没刚才温和。 可南慕似乎真的被他的语气吓到了,低着头,瞬间老实了。 门终于被推开,南慕侧身要进去的时候,忽然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直直向后倒去。 下一刻,有力的手臂扣住她的腰,把她往回带,南慕顺势抬起双手,勾住秦靳北的脖子,然后…… 一个轻吻,落在男人的下巴上。 他的下巴还有轻微的胡茬,有一点点刺。 那个吻,发生得太快了,不过触感很真实,南慕想,她应该亲到秦靳北了。 秦靳北的手臂,早已经从她腰间撤走了,她抬着头,看着男人立刻冷下来的脸色。 他的表情,很严肃。 但是他的耳根,好像红了。 南慕咬了咬下唇,就那样直勾勾盯着秦靳北,她觉得有点可惜,原本她的目标,应该在下巴上面一点点。 可是,他太高了,就算他低着头,她踮着脚,也只亲到了下巴。 她眼里闪过一丝遗憾,却不敢这个时候再去撩秦靳北,“你……生气了?” “南慕,”他看着她,表情比刚刚缓和一些,脸色却仍然谈不上好看。 秦靳北很少这么认真地叫她的名字,其实他的声音很好听,标准的低音炮,咬字清晰、偶尔带着北方人惯用的儿化音。 四目相交,她等了很久,才听见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跟我,不合适。” 这是他第一次拒绝她,直截了当。 等南慕反应过来,“我们哪儿不……” 她的话还没说完,对面的门落锁的声音响了起来。 * 秦靳北进了屋子之后,门铃声很快响起了,却也没响多久,就停了。 他习惯性地挑了一下眉尾,等门铃声终于结束之后,才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回想起刚才,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小姑娘的眼睛从一开始含着笑意,到后来微微发红,他忽然怔了一下。 不知道南慕这会儿回去,会不会哭鼻子。 挺漂亮热情的姑娘,估计第一次遇到他这么直截了当的拒绝。 只是她跟他,的确不合适。 南慕太年轻了,带着一股子肆无忌惮的勇气,单纯的像一张白纸似的,对于他、对于感情,在心里大概有无数的憧憬。 可她的那些个憧憬和期待,他都做不到。 对于感情的事情,秦靳北说是顺其自然,实际上就没怎么考虑过。 母亲在这方面很开明,倒是没催过他,偶尔也会提一嘴,“你总说忙过这一阵,忙过这一阵子,总有下一阵子,案子是查不完的,自己的事儿,自己也往心里去去。” 他之前也交过一个女朋友,那还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女孩的性格和南慕很像,开朗热情,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也就是那会儿,他碰上了死亡天使的案子,没日没夜地忙,分手的那天,女孩的反应却异常的平静。 “秦靳北,你知不知道,我们从来没有看过一场完整的电影、没吃过一顿完整的饭,我闺蜜都羡慕我,因为我男朋友是警察,长得帅、家世好,什么都好,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多羡慕她们,约会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地化妆打扮,不用担心什么时候男朋友一个电话过来,约会就泡汤了。” “我跟你在一起的时间,就像是抢来的,但是我永远都抢不过你的工作,我从来都没要求你要时时刻刻把我放在第一位,但是至少,不要总是我兴致冲冲打扮了一个多小时,你一个电话或者短信过来,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你说要去我家吃饭的那次,结果又有案子,我一个人回家的时候,我妈问我你人呢,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到底去了哪里……” “秦靳北,你有没有想过,对我而言,你的做法有多自私?你有没有哪怕那么一刻,考虑过我的感受?” 女孩说到最后,眼圈发红,却没哭,甚至连语调也没有变过。 他考虑过。 所以,他告诉南慕,她跟他,不合适。 第2命运之轮(21) 四月三号上午,南师大。 “今年元旦放假的时候,寝室里其他人家离得近,都回去了,只有我和茵茵没有回家,”说话的女孩,是法学院投湖自杀的女孩蒋茵茵的室友钟甜。 昨天梁秋和、孟炜来的时候,钟甜因为有事回家了,直到今天上午才赶回来,钟甜是寝室里和蒋茵茵关系最好的女孩,两个人平时走得近,对于蒋茵茵的情况,也最为了解。 所以今天,秦靳北、梁秋和再度来了南师大。 “茵茵平时很开朗的,但是元旦节有天我在寝室,看见她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对劲,身上的衣服又脏又乱,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是自己摔倒了,我要陪她去校医院的时候,她又坚持不去,我就觉得奇怪,但是看她情绪很不对劲,我也没敢多问什么。” “后来我去打热水,回来的时候,茵茵已经不在寝室了,我从楼上看见茵茵出去了,就追了过去,结果发现茵茵最后去了校外的医院,我怕被茵茵发现,没敢跟得太近,但是好像听到茵茵跟护士说,要验伤,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好像还在哭,我在医院里差点被茵茵发现,就赶紧出来了,很快茵茵也出来了,应该没有验伤。” 梁秋和抬眸,和秦靳北对视一眼。 2月28号,法学系大三女生蒋茵茵投湖自杀,尸体在第二天被人发现。 4月1号,法学系教授章喻华的尸体,在同一地点被人发现,案发现场还出现了塔罗牌。 两起命案,不可能只是巧合。 极有可能,元旦期间章喻华侵犯了蒋茵茵,蒋茵茵要去医院验伤时,受到了章喻华的威胁,最终放弃。 “前天茵茵自杀的地方,有人发现了章老师的尸体,是不是跟茵茵的死有关系?茵茵她不会被……”钟甜捂着嘴,没再说下去。 “章喻华平时在课下时间,跟女生接触多么?”梁秋和问。 钟甜想了想,摇头,“不多,他平时上课还好,也不怎么点名什么的,就是到了期末的时候会算总账,平时成绩占百分之三十呢,经常有人期末考得不错,结果平时分被扣光了,到最后挂科了,大家都挺怕他的。” “蒋茵茵元旦去的,是哪个医院?”秦靳北问。 钟甜愣了一下,回想起来,“二七四医院。” * 从南师大回去的路上,秦靳北让孟炜调了1月2号二七四医院的监控录像,以及除夕前一周第四人民医院的监控录像。 回到专案组之后,梁秋和就看见孟炜在揉眼睛,然后眨眨眼,继续盯着屏幕。 “秦队,2号的监控录像我看了,蒋茵茵当时在医院待了大概不到十分钟就走了,只跟一个小护士说过话,然后接了个电话就离开了,中途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话,至于过年前一周医院的录像,我还在看,”孟炜转头看着刚刚进来的两人,说话间又抬手揉了揉眼睛,“不过,为什么要看除夕前一周,第四人民医院的监控?” 蒋茵茵在1月2号很可能被章喻华侵犯过,所以去医院验伤;而无论是蒋茵茵又或者章喻华,在网上都没有相关的新闻,就连南师大校内,也没有关于这两个人的任何新闻。 很显然这一次,凶手不可能是从网络上知道这件事,那么很有可能,凶手2号当天,在蒋茵茵准备去医院验伤时,撞见了蒋茵茵,从而知道了章喻华的兽行。 所以秦靳北让孟炜去查2号当天医院的监控,他能理解;但他不理解的是,为什么秦靳北还要让他去查除夕前一周另外一个医院的监控。 孟炜说话间,梁秋和蓦地想起离开南师大之前,钟甜的那番话。 “我跟茵茵都是本市人,一般寒假不像她们外地的,车票紧张所以要提前回去,我们两个一般是寝室最后走的,在寝室带着总比回家好点,回家总觉得不如在学校自由,但是今年很奇怪,茵茵回去得比往年都要早。” “我比茵茵晚了几天回家,我们两家住在同一个小区,过年前几天,我记得在我家附近的医院门口见过茵茵,对了,是第四医院……” “要是我早点发现茵茵不对劲,把事情告诉她爸妈,也许就不会搞成这样了……” 女孩悲伤的脸逐渐在梁秋和脑海里变得模糊,他转头去看秦靳北,和孟炜一样,等着秦靳北的回答。 “凶手很可能不是2号在二四七医院遇见蒋茵茵。”秦靳北开了口。 监控录像上一无所获,也证实了这个推测。 “从1月2号到除夕许继明遇害,有接近一个月时间,凶手如果2号就遇见蒋茵茵,知道了她的遭遇,那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章喻华,而不是许继明,”秦靳北看了看似懂非懂的孟炜,继续说,“一个月的时间用来调查章喻华,再到设计杀死他,对于凶手而言,绰绰有余。” 这样一来,基本可以排除凶手是2号在二四七医院,遇见打算验伤的蒋茵茵。 “许继明遇害之后,腹部被凶手刻上类似南师大校徽的图案,暗示他的下一个目标在南师大,所以凶手遇见蒋茵茵的时间,应该在杀死许继明之前。” “根据蒋茵茵的室友所说,除夕前几天曾经在第四医院附近见过蒋茵茵,由此推断,凶手很可能是在这段时间遇见蒋茵茵,并且知道了她的遭遇。”梁秋和反应很快,接着说了下去。 孟炜也明白过来,心里却还存着一个疑问,“但是这次南师大的案子,很多地方跟之前都不一样,也可能只是模仿作案,凶手说不定是蒋茵茵的同学,甚至是喜欢他的男生,杀死章喻华,为蒋茵茵报仇呢?要是这样的话,凶手接触蒋茵茵的地方,就有可能不是医院。” “这个案子和之前几个案子的确有出入,但是细节高度一致,模仿作案的可能性很低。”秦靳北顿了顿,“有出入,是好事。” “凶手的作案手法跟之前越是有出入,越是能暴露更多的信息,”这回,梁秋和比孟炜更快跟上了秦靳北的思路,“凶手这次没有选择网上引发过轰动的案子,说明很可能在生活中接触过蒋茵茵;而且之前韩远说过,凶手摘除章喻华心脏的手法,就像是在做手术,还有中心别墅区双尸案,宁驰被开膛,凶手的手法,也是干净利落,凶手很可能是医生,至少有医学知识。” “蒋茵茵在除夕之前去过医院,而凶手的职业很可能是医生,所以,凶手在医院撞见蒋茵茵的几率很大。”韩远忽的插了一句。 顺着这条线索摸下去,一定能有所进展。 秦靳北站在那里,看着顿时恍然大悟、有些兴奋的孟炜,侧脸线条没有一丝松懈。 蒋茵茵的确有可能,在除夕前再度去医院,因而撞见了凶手。 但问题在于,凶手心思缜密,即使真的是在医院撞见了蒋茵茵,监控上也未必看得到。 可是,这是目前仅有的线索,不得不查。 * 整整一下午的时间,孟炜都在看医院的监控,看得眼皮子直打架,他正向后伸了个拦腰,余光瞥见梁秋和从外面领进来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短发,圆脸,个子不高,跟梁秋和站在一起的时候,才到梁秋和肩头。 孟炜难得在专案组看见行走的异性生物,一下子来了精神,正想凑过去,秦靳北却率先把小姑娘领走了。 “老梁,谁啊这是?” “蒋茵茵的室友,叫钟甜,小姑娘提供了一个新信息,她说突然想起来,蒋茵茵自杀前,提过保研什么的,蒋茵茵平时成绩中上水平,快大四毕业了,身边的人找工作的找工作,准备考研的考研,根据钟甜说,蒋茵茵以前从来没有过考研的打算,蒋茵茵家里条件不是很好,打算毕业了直接找工作,但是二月份的时候,蒋茵茵突然提过一两次保研。”梁秋和说道。 孟炜挠了挠头皮,看了看四周,压着声音说,“我之前听过一个说法,有的大学,女学生如果在学校出了什么事,学校不想让事情闹大,就会让女生保研。” 他看着梁秋和微微愣住的表情,有些急,“就是那档子事,有人说这是一条保研路,你说有没有可能,章喻华侵犯了蒋茵茵之后,一方面握着把柄威胁她,一方面又安抚她,说要给她保研?” 梁秋和愣了足足有半分钟没说话,再度开口的时候,面沉如水,“如果真是这样,蒋茵茵可能不是唯一的受害者,钟甜告诉我,她上一届的学姐,最近因为保研名单的事情闹起来了,据说原本保研名单上是另一个女学生,结果后来被人替换了。” 第2命运之轮(22) 专案组的人,从钟甜提供的新线索入手,最后锁定了四名女生。 “乔悠,南师大.法学院研一在读生;李落然,法学院研一在读;翁悦,法学院大四学生;蒋茵茵,法学系大三学生。”孟炜一一指着四张照片介绍道。 梁秋和抬头看着照片上的女生,异常的安静。 韩远是法医,探讨案情的时候,听比说的时候多;至于周轶,平时话就不多,只是想到关键的东西才会开口。 一屋子里,就只剩下孟炜的声音。 那种像是压在人心口上的沉闷和寂静,在空旷的屋子里蔓延开来。 “秦队?”孟炜说了半天,发现所有人都沉默着。 尤其是秦靳北,从头到尾,他一直盯着那四张照片,几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乔悠和李落然的外形很相似,两个人都是短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秦靳北说到一半,孟炜忍不住插了句嘴。 “对啊,这种长相,典型的萝莉啊。” “但翁悦和蒋茵茵不是,”秦靳北指了指另外两张照片上的女孩,“这两个女孩都是长发,外形看起来更成熟。” “还真是,”孟炜揉了揉后颈,扭头看着照片,“乔悠和李落然是典型的萝莉,翁悦和蒋茵茵看起来更像是御姐。” “乔悠和李落然都是章喻华的研究生?”秦靳北忽然问道。 孟炜点了点头,“对,她们两个都是。” 秦靳北的问题,已经让梁秋和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脑子里的那个答案仿佛就要呼之欲出…… “还有另一个施暴者。” 秦靳北的声音响起的瞬间,梁秋和似乎听见脑海中的答案终于破土而出。 一直凝神听着的周轶,视线突然从照片上撤回,转而看向秦靳北,“你是说,侵害乔悠、李落然,和侵害蒋茵茵、翁悦的,不是同一个人?” 周轶是专案组年纪最大的成员,和爱耍嘴皮子的孟炜的不同,他更善于倾听和思考。 “这四个女生,从外形来看,很明显属于两种不同的类型,”周轶的目光再度回到照片上,在他说话时,秦靳北已经起身,走向白板。 他抬起左手,在白板上写下了四个女生的名字。 他的字迹很工整,一笔一划,遒劲有力,倒是和他平时给人的印象截然相反。 “通常一个人,会有自己固定喜欢的类型,就算有变化,也不会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秦靳北写下四个名字之后,将名字两两组成一组,然后画了个交叉。 他在翁悦和蒋茵茵的名字下面,写下了章喻华。 最后一笔落下,秦靳北在乔悠和李落然的名字下面,打了个问号。 “假设章喻华侵犯了蒋茵茵和翁悦,并且提供了保研的条件,威逼利诱她们不能把真相说出去,但是,章喻华的研究生是另外两个女生,而且外形条件和他喜好的类型不同,为什么?” 秦靳北站在白板前,深邃的一双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他的眼里,仿佛还闪着暗沉沉的光。 那道光,是四年后的南慕,再也没有看到的。 “交换。” 他的左手再度抬起,利落地在白板正中央写下两个字——交换。 “我明白了,南师大.法学院,还有另外一个人渣,侵犯了乔悠和李落然,用同样的方法威逼利诱这两个女生,但是等保研的时候,和章喻华交换研究生,这样就不会引起怀疑!”孟炜一拍大腿,说道。 “蒋茵茵已经投湖自杀,现在只剩下翁悦,从翁悦入手,知道翁悦的研究生导师,就能找到另外一个施暴者。”梁秋和接着说。 “可是不对啊,”孟炜忽然皱眉,有些疑惑,“凶手既然知道蒋茵茵的遭遇,应该也查到了还有另外一个施暴者,上一次中心别墅区双尸案,凶手一次杀了两个人,为什么这一次,凶手不杀另外那个人?” “因为乔悠和李落然还活着,”梁秋和尽管不愿意去承认,却还是不得不说,“凶手有自己的惩罚规则。” 凶手制定自己的惩罚准则,并且会严格遵守。 某种意义上,凶手遵循的惩罚准则,就像是法院的量刑标准,凶手杀死的人,都直接害死过人。 林佳佳之所以没有死,不是因为她是幸存者,而是因为她没有直接害死过人。 所以,凶手没有杀她。 “他在等我们,把另外一个施暴者找出来。” 再度开口时,秦靳北的神色,有些耐人寻味,又难以形容。 而秦靳北口中的那个“他”,显然,是在指凶手。 凶手之所以没有杀死第二名施暴者,一来,是因为第二名施暴者没有直接害死过人;二来,凶手想要借警方的手,把第二名施暴者找出来。 这样一来,无论是章喻华,还是第二名施暴者的恶行,都会被公诸于众。 凶手的做法,不仅仅是在炫技,又或者嘲笑专案组。 更是一种心理层面的压制。 一方面,专案组想要抓捕他,因为他是连环杀手,秦靳北或是专案组,和他是完全对立的立场;可是另一方面,正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专案组才能找到另一个施暴者,解救更多的潜在受害人,让正义得以“伸张”。 秦靳北说完,专案组的气氛,再度陷入压抑。 * 专案组顺着翁悦这条线查下去,然而进展并不顺利。 梁秋和、孟炜当天下午去找翁悦的时候,翁悦并不在学校里,翁悦的室友说,翁悦去参加一个派对了。 说是要到第二天才会回来。 “翁悦一开始不是我们寝室的,我们寝室一开始少个人,她是后来搬进来的,刚来的时候,看起来挺高冷漂亮,但是感觉不好相处,不过处下来觉得她人还不错,不像看起来那么难相处,但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翁悦就好像变了个人,经常晚上不回来,第二天回来的时候,画着大浓妆,穿的衣服也有点那个……”室友说起翁悦,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开始我们还觉得,是不是失恋了,或者家里出了什么事,可是问她又不说,还有一次差点吵起来,翁悦还让我们别管闲事,我们也就不再自讨没趣了,大概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吧。” 离开南师大、孟炜、梁秋和直接赶去了翁悦的派对现场,是在校外的一个ktv里,离南师大并不远。 两人赶到ktv的时候,正看见大厅里,一个穿着略有些暴露的女生,被一个年轻男人搂着腰,女生脚下不稳,似乎有些醉意,双手却还下意识隔在两人之间,显然在推拒男人的亲热。 梁秋和看清女生的样貌时,直接上去隔开了两人,年轻男人正要耍横,梁秋和亮了亮警官证,男人瞪了他一眼,悻悻地离开了。 “这年头,警察的颜值也这么高了啊?”翁悦脚步有些踉跄,说话间一个不稳,向后倒去,幸好梁秋和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那个瞬间,那句话,让梁秋和愣了一下。 恍惚间,他记得曾经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趁着梁秋和愣神的片刻,翁悦从包里拿了一只细管的口红,在手里晃了晃,“警察叔叔,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来给你留个电话吧。” 翁悦说着,伸手就要去抓梁秋和的胳膊。 “翁悦,关于章喻华的案子……”梁秋和话还没说完,只是提到“章喻华”三个字的时候,翁悦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就僵住了。 “他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翁悦敛了笑,妆容浓艳的脸上,瞬间变得毫无表情。 只是那双眼睛,仔细去看,能看见刻骨的恨意。 “警察叔叔,听说他的尸体是四月一号被发现的,那两天我都有不在场证据,你们可以去查,”翁悦原本兴致勃勃要给梁秋和留电话,如今却面色冷淡地把手上的口红丢回包里,“还有什么其他要问的么?” “翁悦,你的研究生导师,是谁?” 第2命运之轮(23) 关于四年前的事情,邢厉说到这里,忽然停下了。 门外,南慕的记忆,也随之戛然而止。 “然后呢?”对于邢厉说到最精彩处停下的举动,王旋熠很抓狂,追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专案组查出来,当年南师大.法学院的副院长,邹师杰就是另一个施暴者,但是当时的两个女孩都不愿意指证邹师杰。” 当年,被邹师杰侵犯的乔悠和李落然都拒绝指证邹师杰,其实两个女孩的行为无可厚非,不过是二十岁出头的女孩,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是她们拼了命想要忘记的。 没有人愿意再次去面对,尤其这一次,她们要面对的,不只是当年被侵害的记忆,还有那些让人难以忍受的眼光。 邢厉的声音,将南慕的思绪,再度带回四年前。 * “乔悠和李落然都不愿意指证邹师杰,翁悦倒是很配合,但是章喻华已经死了,”梁秋和说话间,脸色并不好看。 孟炜突然在众人面前晃了晃手机,“网上一个小时前,已经有人发帖了,说南师大.法学院副院长和教授侵犯女学生、女学生被逼得投湖自杀,现在已经被好几个论坛微博什么的,顶上热门了。” 紧跟帖子、微博之后,网友们的评论,义愤填膺。 “这种人渣就该死!” “应该阉了他!畜生不如的东西!” “一个叫兽死的案子查了这么久,那个女孩的案子为什么没人查?查到现在什么都没查出来,jc是吃干饭的么?” …… 秦靳北的视线在屏幕上停留了两秒就移开了,他只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我们辛辛苦苦查案,到头来什么好都没落着,这些网友简直就是脑残,难道是我们不想抓邹师杰么?!”孟炜年纪轻、性子浮,看了网友言辞激烈的评论,一股火气“蹭”的窜了上来。 梁秋和看了看愤愤不平的孟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杀死章喻华,引我们查出真相和另一个施暴者的,是凶手;被害者不愿意出面指证邹师杰,最终让邹师杰的恶行公之于众的,也是凶手。”说话的人,是周轶。 和孟炜的冲动易怒不同,周轶年长,性子也更加沉稳,他能够更加冷静地分析情况。 对于义愤填膺的网友来说,凶手,的确是惩治施暴者的英雄。 可是正如当初恼怒而又口无遮拦的孟炜一样,网友只记得凶手是“惩奸除恶”的英雄,却忘了,他更是凶手。 南师大的案子至此,终于告一段落。 这一天,秦靳北在专案组待到很晚才回家。 开门的时候,他下意识顿了一下,脑子里一闪而过南慕趁着酒醉,跟他告白之后第二天早上的情形。 秦靳北第二天起得很早,出门的时候,对面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 少女还穿着昨天晚上的斗篷,她微微低着头,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等南慕看见他时,锁门的手忽然僵了一下。 下一秒,她回过神来,锁好门,然后抬起头看着他。 “秦靳北,你说你跟我不合适,那我昨晚亲你的时候,你耳朵红什么?” 说完,小姑娘转身就走了,留了个高冷傲娇的背影给他。 只是经过他的时候,她的呼吸,隐隐有些乱。 秦靳北站在原地,看着南慕的背影,习惯性挑了挑眉尾。 这是第一次,面对一个小姑娘时,秦靳北居然觉得无力招架。 从那之后,秦靳北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过南慕,他平时回来一般就很晚了,加上南慕大学住校,回来的时候并不多。 基本上,一两周时间他们可能才会见面。 今天晚上,带上门之前,秦靳北的动作停顿了片刻,恍惚间,仿佛对面的门随时会打开。 * 之后的一个月,专案组终于有了进展,秦靳北给出了凶手的侧写,梁秋和、孟炜等人在蒋茵茵曾经去过的医院,按照秦靳北的侧写,进行排查。 专案组离凶手和答案,越来越近了。 近到,似乎只隔着一层纱帘,撩开它,就能看到答案。 可是,隔着的那层纱,却无从让人下手,始终模糊着专案组想要的答案。 一周之后,秦靳北联系了孟炜曾经做过记者的朋友,放饵。 邢厉说到这里,再一次停顿下来。 这一次,他整个人的眼神,都冷了下来。 王旋熠看着突然停下来的邢厉,张了张嘴准备催他,却生生停住了。 门外,南慕的视线落在前方的一点,像是在凝视着什么,又好像,只是透过那些在看别的什么。 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不需要邢厉的提醒,她记得很清楚。 7月23号,南慕一直记得那一天。 专案组抓捕行动中,梁秋和、周轶牺牲了。 而秦靳北,杳无音讯。 她在星光天地,一直等到了24号的凌晨。 在那个美得华丽而璀璨的喷泉广场,她从喧闹繁华等到寂静冷清,却始终没有等到秦靳北。 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最终散去,华灯落幕,她站在空旷安静的台阶上眺望。 手机上的时间,跳转到0点时,屏幕闪了闪,因为电量过低而关机了。 南慕盯着屏幕,微微怔住,耳边忽然响起两天前的晚上,秦靳北说过的话,“南慕,真喜欢我?” “等这个案子结束。” “等我。” 那个晚上,他看着她,眼里闪着暗沉沉的光。 他就那样看着她,那一秒,她好像连呼吸都忘了。 可是她没有想到,最后等来的,不是秦靳北,而是一切的结束。 从那天起,警界仍有传奇,却再无秦靳北。 * “小木头?你怎么才回来,”邢厉关于当年的故事说完,王旋熠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抬眼正好看见门口处的侧影,“你早点回来多好,四年前的案子,陆队和邢厉都说完了。” 王旋熠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南慕的脸色微微一僵,她缓缓转身,走了进去,“四年前的连环案?我也听过一点。” “哎,”王旋熠挠了挠板寸头,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话说小木头,你和秦靳北好像挺熟的?你们是不是四年前就认识?” 王旋熠说完,刑警队里,其他两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 陆祈的视线比其他人慢了一拍,他看着她,英俊温和的脸上十分平静,可是他的眼睛,似乎可以透过她的,找到答案。 甚至,不需要她开口回答。 第2命运之轮(24) “网瘾少年,那家人的背景查了么?有没有什么问题?” 南慕的话题转得很生硬,就连一向性子直来直去的邢厉也听出了不对劲,更别说王旋熠了。 王旋熠正要追问,陆祈盖杯盖的声音重重响起。 他向后缩了缩脖子,隐约也意识到了什么,王旋熠虽然谈不上是个有眼力见的,至少跟陆祈也有段时间了,不会不明白陆祈的意思。 “陆队让我查了,那个住户没什么问题,没有案底,而且,如果凶手真的跟四年前的案子有关,”王旋熠顿了顿,语气有些犹豫,“应该不会留这么明显的线索吧……” 南慕沉默着,走到白板前,然后在白板上写下一个数字。 101。 “这是信箱号。”她说着,忽然闭上眼睛,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两秒,然后划掉了前一个,写下了第二组数字。 “应该是这个。” 101101。 “华江金茂小区1号楼01单元101,”她指了指这个数字,“这组数字,会不会是什么暗示?” “凶手不会留太过明显的线索,可是他的每一步都是事先计划好的,这个地点也是暗示我们通过五点定位找到的,应该不可能随机找一个信箱,如果不是那家人有问题,那线索有可能跟这个小区有关,或者,跟这个数字有……” “二进制!” 没等南慕说完,王旋熠指着白板上的数字,脱口而出。 他速度很快,从沈算身边走过的时候,带出一阵风,然后从南慕手里抽出笔,在101101这组数字的后面,划了一个等号。 最后,他写下了一个数字。 45。 “101101,把它从二进制换成十进制,就是45!” 王旋熠有些兴奋,“凶手肯定是这个意思。” “不过这个四十五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凶手的年纪?” “话说回来,四年前那些受害人,很多都是年轻力壮的,那个时候,凶手也得41岁了,老当益壮得不科学啊……”王旋熠看着自己歪歪扭扭的字迹,说道。 南慕凉凉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才开口说道,“45未必是年纪,一个数字能代表的东西很多,有可能是时间、甚至是地点,又或者,是数量……” “受害者的数目。”陆祈按在杯盖上的手指修长,手背微微弓着,却像是有一股力量,压抑其中。 陆祈话音响起的瞬间,南慕的视线转向了他,四目相视,她乌黑的眼底,像是有光闪了闪。 “受害者的数目?四十五个人?”邢厉的面部线条再度绷得生硬。 “假设这一次的塔罗牌和四年前的连环案有关,这次出现的塔罗牌是圣杯骑士,而第一个连环案,和第二个,分别象征战争和杀戮,那这次的案子,应该是象征饥饿骑士。” “王旋熠,查本市四年内,跟食品、食物有关的案子,而且受害人数量是四十五,”南慕说完,抬眼去看陆祈。 他点点头,仍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改变。 “不用查了,”刚刚听见南慕说,查四年内跟食物有关的案子时,沈算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是三年前,梦圆福利院的案子。” 沈算说话间,王旋熠已经找到了梦圆福利院一案的相关信息。 “梦圆福利院是一个民办的孤儿院,福利院的孩子,大多都是残疾的孤儿,三年前梦圆福利院发生过一起孩子集体食物中毒事件,当时的受害人数量,就是……不对啊,”王旋熠看着电脑屏幕,读到这里时一拍脑袋,忽然停了下来。 “受害者数量是四十四,”王旋熠皱着眉头,一脸不解,“怎么少一个人?不应该是四十五么?” “还有一个人,是福利院的副院长,当年出了这件事之后,副院长自杀了,还留了一封遗书,说对不起院长的信任,对不起那些孩子。”沈算解释道。 南慕在一旁听着,安静得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直到沈算说完,她忽然摇了摇头,“还是不对。” “如果45是代表受害人数量,凶手不会把自杀的副院长也算进去。” “也许凶手指的不是受害人数量,而是当年所有跟这个案子有牵扯的人?这么一来,就对了。”邢厉说。 “不会,”南慕扭头看着邢厉,漂亮的瞳仁黑得发亮,“如果是这样,加上塔罗牌代表的死者,数目就不只是45了。” “那……这个45,到底是什么意思?” * 南慕回家的路上,居然又下起了阵雨。 早上秦靳北塞给她的伞已经不知道被她丢到那里去了,她看着近在眼前的小区大门,空荡荡的双手抬起,挡着头顶,脚下步伐飞快,跑了起来。 终于进了电梯间,她浑身早已经是湿漉漉的一片。 从电梯出来的时候,眼前忽的暗了下来,她轻轻跺了跺脚,感应灯却没有亮起来。 “又坏了啊,”南慕借着从楼道窗户里漏进来的月光照亮前方,继续往前走。 小区里的感应灯经常坏,她早已经习惯了,也懒得去拿手机照亮。 她轻车熟路地摸到锁孔,正准备开门时,对面的门,忽然间打开了。 客厅白晃晃的灯光照过来,突然的明暗变化,让她有些不能适应,眯了眯眼睛。 下一刻,她的眼睛,忽然被人伸手遮住。 秦靳北遮住她眼睛的动作很轻柔,却迅速又精准;扣在她腰间的手臂,力道却大得惊人。 “我很早,就在想这个。” 他说话时,喉结离她很近,近到,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喉结的颤动。 那种低沉而又暧昧的嗓音,悠悠入耳,像是从那里,生出藤蔓,直直缠绕到她的心脏。 大脑一片空白,她好像,连呼吸,和反抗都忘了。 南慕就这样被秦靳北压在墙上,捂着眼睛,凶狠地吻着。 他的吻,从凶狠,到缠绵,最后,他轻轻舔舐着她微微红肿的唇。 这个画面,秦靳北想了很久。 大概是从四年前的那个晚上,她穿着毛茸茸的羽绒服,假借怕黑要进他的房间开始。 她躲在墙角的样子,就像是一直胆怯、却又忍不住大着胆子想要靠近他的小动物。 当时灯光亮起的那一刻,南慕下意识伸手捂住了眼睛。 连秦靳北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画面,之后他一直忘不掉。 之后的四年里,那张年轻而又明媚生动的脸,大概是他在黑暗中,唯一能看见的光亮。 直到这一刻,秦靳北终于明白,他始终忘不掉那个画面的缘故。 “小木头,我很想你。”他低沉压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直击她的耳膜。 这一秒,缠绕在她心口上的那株藤蔓,好像比刚才更紧了。 —theend— 第3天启(1) 上午九点,白色奥迪在路上平稳地行驶着。 梦圆福利院位于南江市东五环外,位置偏僻,白色奥迪驶过一段人烟稀少的公路之后,最终到达了目的地。 下了车,南慕看着眼前福利院灰突突的门牌,愣了一会,直到陆祈和她拉开一截距离之后,她才收回视线,跟了上去。 院内接待是一个大约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叫姚歌,眉眼清秀,很有亲和力。 南慕和陆祈跟着姚歌往里走,眼前的红砖白墙看起来很质朴,却也略显老旧。 “我们院长是美籍华人,叫李毓秀,”姚歌一边引路,一边介绍。 院长办公室。 姚歌伸手在门上轻轻扣着,很快,里面传来中年女人的声音,“请进。” “李院长,两位警官来了。” 院长办公室的面积并不大,布置很简洁,一副桌椅,两把会客椅,会客椅的中间有一个小茶几,上面摆着一套茶具。 差不多一眼,就能将办公室的情形尽收眼底。 “咳、咳。”坐在椅子上的中年女人站起身,捂着嘴咳了两声,缓过来之后,示意陆祈和南慕坐下。 “李院长,我们这次来,是想了解一下三年前福利院孩子食物中毒事件,”南慕开门见山,说话时打量着对面的中年女人。 李毓秀气质温婉,上衣领上的盘扣透着几分古典气息,她看起来有些清瘦,温婉端庄中带着几分书卷气。 李毓秀听见南慕提起“三年前”时,表情有瞬间的凝滞,片刻之后,她低低叹了一声,“当年的事情……” 中年女人似乎是想说什么,神色却又有些犹豫纠结,最后,她抬起眼,直直看着南慕的眼睛,“那些孩子的症状,看起来像是集体食物中毒,其实是得了病。” “得病?”南慕愣了愣,没想到竟然会有意外收获。 “三年前的事情,是我监管不周,当年我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国外,福利院和这些孩子们,都交给亚楠了,谁知道,哎……” 李毓秀口中的孙亚楠,就是三年前愧疚自杀的福利院副院长。 “李院长,能详细说说孩子们当年的情况么?”意外发现了新情况,南慕自然不会错过。 “事发的时候,我还在国外,对于具体的情况不是很了解,那个时候姚歌也在福利院工作,具体情况两位警官可以向她了解,三年前福利院出事之后,我没有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等我赶回来,就得知亚楠自杀了……” “亚楠太想不开了,”李毓秀提起孙亚楠时,神色有些黯然,心情也颇为复杂,“当年的事情虽说跟她有关系,也不至于……” “对了,”李毓秀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当年发现亚楠自杀的人,是她妹妹亚宁,亚宁当年怀疑过亚楠的死,不知道这一点对你们是不是有帮助。” “是这样的,亚楠吃安眠之后煤气中毒,还留了遗书,但是根据亚宁说,遗书的字迹跟亚楠平时的字迹不太一样。” 南慕微微眯起眼睛,并没有打断李毓秀。 她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陆祈,他沉默着坐在那里,背脊挺拔,像是凛冽风中不屈不挠的松柏。 通常这样的情形,陆祈总会让她提问,而他在一旁听着,偶尔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她很快就能明白陆祈的暗示。 之前王旋熠刚来那阵子,有时候还会玩笑说陆祈太偏心。 陆祈倒好,居然承认地坦坦荡荡,“我的徒弟自然要教得上心,否则出去了丢我的脸。” “遗书字迹不一样这件事,亚宁说跟警方提过,但是警方说,因为亚楠当时吃了安眠药,再加上情绪有波动,字迹会受情绪和药物影响,跟平时的不一样,也是有可能的。”李毓秀接着说道。 南慕听了李毓秀的话,想起之前沈算谈起孙亚楠自杀的案子。 当时现场门窗紧闭,孙亚楠身上没有伤痕、现场也没有打斗的痕迹,还有一封遗书,所以最终,孙亚楠的死被定性为自杀。 可是现在,听李毓秀这么一提,南慕隐隐感觉到,脑子里隐隐有个念头要钻出来。 “我只是不明白,亚楠为什么会这么想不开,孩子们出了事没两天她就做了傻事,后来孩子们都痊愈了,她虽然有责任,可是也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啊……她出事之后,她父亲受了刺激,精神失常,后来走失了;她母亲前两年中风,半身不遂,现在一家子都靠她妹妹亚宁了。” 李毓秀低垂着眉眼,语调也比之前压得更低,“当年我刚赶回来,就得知亚楠自杀的事情,之后福利院被要求整改,当时的情况很糟糕,我甚至考虑过,要不要关闭福利院。” 三年前,福利院的孩子集体食物中毒,虽然最终孩子们都痊愈了,却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加之孙亚楠自杀、经济上的种种问题,福利院一度走入绝境。 “我们的孩子,大多都有残疾或者疾病,这些孩子在一般的福利院,很难得到周全的照顾,还有一些孩子是从偏远地方的福利院来的,”李毓秀顿了顿,“如果福利院真的关闭了,这些孩子还能去哪儿呢?” 李毓秀压抑的语调,这一刻,就像是窗外阴沉沉的乌云,压在了南慕的心上。 中年女人说完,忽然又捂着嘴咳了起来。 “抱歉,”终于缓了过来,李毓秀抬起头,冲南慕微微一笑,“我最近有点咳嗽。” 南慕回了一个笑,没有再发问,身旁的陆祈此时站起来,“不打扰李院长了。” 跟着陆祈走出院长办公室,南慕的思绪还沉浸在刚才获得的信息里,等她回过神来,陆祈早已经走远了。 “师父,”她加快步伐跟上陆祈,“……” 没等南慕继续说下去,男人冲着前方抬了抬下巴。 对面走过来的,是两人刚进福利院见到的接待,姚歌。 “两位警官跟院长聊完了?我送你们出去吧。” “姚小姐,还有几个问题,想要向你了解一下,李院长说,三年前的集体食物中毒事件发生时,她在国外,具体情况你更熟悉,能详细说说么?”南慕开口问道。 “三年前的事情?”姚歌脸色一僵,然后抿了抿唇,“我其实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李院长已经告诉我们,三年前孩子们不是食物中毒,是得病,姚小姐不用有太多顾虑,”看着眼前支支吾吾的姚歌,南慕干脆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姚歌张了张嘴,最终点点头,“对,三年前,孩子们只是看起来像是食物中毒,后来去医院检查,其实是得了病。” “事后,孩子们的食物被检查过,没有问题,饮水也没问题,所以我当时怀疑,跟那批突然失踪的餐具有关。” 第3天启(2) “事情是这样的,本来我们福利院没有那么多孩子,大约三十个出头,三年前有一阵子,孩子突然间多了起来,一时之间有些设施、东西跟不上,孙副院长那会儿忽然采购了一批一次性餐具,说是价格低,又能应急,当时那些餐具用了一阵子,也没什么问题,谁知过了一阵子,突然陆续有孩子生病,当时有记者过来报道,新闻出来的时候,就说孩子是集体食物中毒,但是孩子被送去医院之后,检查出来是生病了,院里年纪小的孩子,有的抵抗力弱得了手足口病……”姚歌说到这里,低下头。 等她再度抬起头的时候,南慕隐约看见女人的眼眶泛着红。 “我们这儿的孩子情况,你们也知道,那么小的孩子,生病了难受了很多说都说不出来,我当时看着那些孩子,心里难受啊……” 看着再度陷入停顿的姚歌,南慕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事发之后第三天,孙副院长就自杀了,之前她采购的那一批一次性餐具,事后也不见了,当年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什么集体食物中毒。孩子们吃的东西,我们也都检查过,不可能有问题,既然问题不是在入口的东西上,那就只能在餐具上了,结果偏偏餐具不见了,我那时候不想节外生枝,就没说。” 姚歌泛红的眼眶,已经蓄了水汽,“当时44个孩子并不是都得了传染病,但是的确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不良反应,去了医院检查之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最先出来的报道,说是食物中毒,之后孙副院长不让说……我也就没有……” “我知道,我不应该瞒着的,可是如果当年的事情查下去,因为孙副院长一个人,最后搞得整个福利院要被关闭,那些孩子怎么办啊?这些孩子,有好些本来就是从别的福利院送过来的,要是福利院关闭了,最后可怜的,还不是这些孩子。” * 离开福利院之后,南慕耳边,姚歌的声音仍然反复回响着。 “如果我们福利院关闭了,最后可怜的,还不是这些孩子……” 车内的气氛,异常的沉闷,南慕一言不发坐在那里,一反常态。 “师父,平时都是我说,这次能听听你的分析么?” 过了好一会儿,南慕终于主动开了口。 “孙亚楠的死因有疑点,根据姚歌所说,当年有些年纪小的孩子得了手足口病,手足口病大约一周时间痊愈,孙亚楠却在事发后的第三天选择自杀,她不关心孩子的病情,却愧疚到选择自杀?”陆祈面色平静,直击要害。 他的嗓音清冽,像潺潺的泉水,从高处落下发出的声音。 南慕点点头,接着陆祈的话说了下去,“孙亚楠吃了安眠药之后,再开煤气自杀,看起来她似乎是一心求死,这一点也很奇怪。” 她能够理解,孙亚楠因为内疚选择自杀,可是正如陆祈说的,孙亚楠甚至不在意孩子的病情和治疗情况,却会愧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心求死。 这点,实在很可疑。 陆祈坐在那里,抬手轻轻扯了扯领口,“餐具导致44名孩子集体病发,有些年纪小的孩子得了手足口病,手足口会通过饮食、还有被病毒接触过的东西传播,什么样的餐具上,会有手足口病毒?” 而且,这还不是偶然情况。 三年前,在那一批数目不小的餐具上,携带了种类各异的传染病毒和细菌,这种情况,只可能存在于一个地方。 “医院!”南慕漂亮的眼睛蓦地一亮。 下一秒,她的脸色却凝重起来,“师父……” “那批一次性餐具,很有可能是医疗垃圾制成的。” 陆祈说完,又扯了一下领口。 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南慕的眼睛。 44个身患残疾的孩子,在福利院这样本该得到照顾的地方,却集体得了病,而且这些孩子不同与常人,有的时候,他们甚至连疼痛都不知道怎么表达。 面对这样的案子,没有人能做到无动于衷。 陆祈之所以看起来冷静沉稳,只是因为他的自制力比她要好。 可是那个极力抑制的动作,却泄露了陆祈的情绪。 * 陆祈和南慕从梦圆福利院回去的路上,王璇熠和邢厉接到陆祈的电话,赶往孙亚楠母亲的家。 孙亚楠母亲住在回迁房小区里,工作日下午两三点,小区里冷冷清清的,绿化带里零星散落着枯黄的叶子,看起来有几分萧条。 邢厉和王璇熠对面的那扇门打开时,屋子里站着的,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女人。 “孙亚宁?”王璇熠从陆祈那里了解过孙亚楠家里的基本情况,孙亚楠自杀之后,她的父亲受刺激精神失常,后来老人就走失了。 没多久,孙亚楠母亲得了中风,半身不遂,孙亚宁便搬过来和母亲一起住,方便照顾母亲。 “警察,”邢厉亮了亮警官证,“孙女士,我们来是想了解一下你姐姐当年的事情。” 提起孙亚楠,孙亚宁的脸色蓦地僵住,她看着眼前两个陌生的男人,过了一会儿,忽然“砰”的一声,把门摔上。 门外,王璇熠和邢厉对视一眼,紧接着,王璇熠再度抬手敲门。 “我姐姐都死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王璇熠的手还没有触碰到防盗门,门再度被人从里拉开。 孙亚宁冷着一张脸,“对,我姐姐当年的确做了错事,可是她已经死了,事情早就结束了,不能让我们安安生生过日子么?!” “孙小姐,你别激动,你姐姐的事情,跟我们现在查的案子有关,我们只想问几个问题……”王璇熠试图安抚孙亚宁。 “又有人死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们是不是根本不会在乎我姐姐到底是不是自杀?” 气氛有片刻的僵持。 “孙小姐,当初你姐姐自杀,除了遗书的字迹不一致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异常的情况?”邢厉耐着性子,努力把面部表情放得柔和。 “有啊,很多啊,比如我爸爸后来受了刺激走丢了,我妈妈得了中风,有记者假装好心人上门捐助我们,一扭头就把我们家的事情报道出来,结果网友评论说我们家出事都是报应,是我姐姐不积德,搞得害了自己爸妈,这算不算异常情况呢,警官?”孙亚宁的声音冷淡之际,还透着几分讥讽。 “孙小姐,我们也是想找出真相,如果你姐姐的死还有别的疑点,希望你能告诉我们,”邢厉看着眼前言语讽刺刻薄,眼里却积蓄了雾气的孙亚宁,堵在胸口的那股气,顿时间消散了,“如果真的另有内情,只有你配合,我们才能还你姐姐一个公道,她才能安息。” 女人垂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低闷,最终选择了配合,“的确有件事情,不知道是不是有关。当年我姐姐交了个男朋友,说是条件还不错,好像是个做生意的,有个加工场子,跟我姐姐是工作上认识的,本来说好要带回家里见见,结果我姐姐她就……事后我再也没见过这个男人,就连我姐姐出殡我都没见过。” 邢厉扭头,和王璇熠对视一眼。 孙亚楠当年有个发展稳定的男友,却在孙亚楠自杀后,销声匿迹了。 第3天启(3) 南慕一行人从刑警队出来的时候,天边又飘起了细雨。 这个季节的南江市,雨倒是比夏天更频繁。 陆祈有事先走了,一行人里,还剩下王璇熠、邢厉、沈算,还有南慕。 南慕娇小的身影在一群大老爷们儿里,格外扎眼,用王璇熠经常怼她的话来说就是,“因为矮得很特别,所以看起来特别的矮。” 一行人往前走着,南慕远远就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路虎停在路边。 她收回视线,权当没看见,没过一会儿,王璇熠凑过来搭着她的肩膀,“小木头,咱们好久没一起去吃饭了,晚上去撸个串?” “小王啊,你这个胳膊,十分钟之后有可能要折。”沈算凉凉的视线扫过王璇熠的胳膊,手指一掐,做了个算命的动作。 王璇熠犯了个白眼,不以为然,“神棍叔叔,你这次要能算准,我给你买一个礼拜早饭。” “一个月。” “切,一个月就一个月,那你说说,凭什么我胳膊十分钟之后会折……”王璇熠还没说完,余光瞥见从马路对面走过来的秦靳北,舌头忽然像是打了结。 他背脊一凉,动作僵硬地把胳膊收回来,还不忘给南慕整了整被他弄乱的后领。 “那个邢厉,咱俩撸串去吧。” 南慕看着瞬间怂掉的王璇熠,有些好笑。 再次遇见秦靳北,邢厉的反应比上次要冷静一些,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逐渐走近的秦靳北。 “我们聊聊。” 秦靳北目光灼灼,落在南慕脸上。 他的个子很高,每一次,南慕都要仰着头看他,好端端被架起来的气势,也都因为这个动作瞬间垮掉。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南慕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是碍着身边还有这么多人,最后却变成了,“我们要去吃饭,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 “小木头,你说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儿吃饭,口味跟你也不对,你瞎凑什么热闹,早说不带你,非得不听,秦老师来得正好,你们有什么事,正好一边吃一边聊。”沈算说着,把南慕往秦靳北身边轻推了推。 南慕回头瞪了沈算一眼,这一眼倒好,不止沈算,连王旋熠也一个劲地跟她挥手,示意她赶紧跟着秦靳北走。 王旋熠苦着一张脸,挥手的时候还比划了一下胳膊,然后冲南慕作了个揖。 那个意思好像是在说,她再不走,他的胳膊就真的保不住了。 南慕收回视线,没再去看秦靳北,径自往马路对面走了过去。 “话说回来,神棍叔叔,你怎么这么没立场啊,”眼看着秦靳北和南慕走远了,王旋熠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小木头跟陆队你也撮合,现在跟秦靳北你也撮合……” “你懂什么。”沈算飞了一个白眼,“小木头虽说是陆队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不过他俩基本没戏,你看她那个性子,跟秦靳北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你就说说,有哪个警察做笔录的时候画王八的?” 画王八、转笔,南慕回回做笔录的时候,几乎都要玩出花来了,可是偏偏,一点都不耽误做笔录。 南慕身上那种看起来有点散漫、却又不耽误正经事的调调,可不就是跟秦靳北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般。 * 南慕上了车之后,窗外的雨势忽然大了起来。 雨点“噼里啪啦”敲打着车窗玻璃,倒衬得车内,越发寂静。 身旁沉默的秦靳北忽然点了一支烟,南慕闻到烟味,转过头,顺手掐了他的烟。 “吸烟有害身体健康。” “我说的是我的健康。”看见他唇角隐约勾起的弧度,南慕又补了一句。 “你有话要跟我说?”南慕的视线从秦靳北的唇上移开,脸颊微热,脑子里蓦地晃过几天前的晚上,他把她按在墙上吻的画面。 那是秦靳北第一次吻她,强势又缠绵,到最后,她整个人软得都快站不住了。 等他好不容易放开她,她立刻开了门,把秦靳北锁在了门外。 在那之后的几天,她早出晚归,一直在躲他。 南慕原以为,秦靳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这几天没再找过她,却没想到,他今天会在这里等着她。 车内的安静,似乎将窗外的雨声放大了。 她的心跳,跟着清晰的雨声,由快到慢,终于缓了下来。 “你能让我先说么?”她再次扭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似乎,一直在看她。 “三张塔罗牌,代表三名死者,可是现在没有尸体,也没有任何直接的线索,这个案子……”南慕说着,突然停下来,笑了一下,“我忘了,你不喜欢跟我聊案子。” “不过好像除了案子,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聊的了,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先走了。” 下一秒,她的手腕被秦靳北扣住。 他的手很漂亮,像玉石一样凉,手指修长却又力量十足,扣着她的时候,仿佛一道挣脱不开的禁锢。 “你想聊案子,那就先说说案子。” 他目光灼热,没有丝毫掩饰,就这样看着她。 被秦靳北扣住的左手腕,渐渐热了起来,南慕转回头,看着前方的一点,敛了敛神,开口说道,“根据装塔罗牌信箱的数字,我们查到三年前一间福利院的案子,当时有44名孩子集体食物中毒,可是院长和接待说,实际上孩子不是食物中毒,而是集体得了传染病,孩子的食物和饮水没有问题,事发之前,副院长曾经买过一批一次性餐具,事后副院长自杀,但是疑点重重,而且这批餐具也失踪了。” “这批失踪的餐具,很可能是医疗垃圾加工成的,才会让孩子染上传染病。” 南慕说完,迟迟没有听到秦靳北的回应。 她动了动胳膊,想要抽回手,直到这时,他的声音才响起来,却比平时更沉一些。 “三名死者?”秦靳北在她手心划了一个数字,“医疗废物加工成一次性餐具,生产链上有三个环节,医院、废品回收站、餐具加工厂。” 南慕微微一怔,想起王旋熠调查到的信息,“当年自杀的副院长,有一个关系稳定的男友,但是事发之后,这个男人消失了,死者的妹妹说,他开了一个加工厂!” “副院长不会无缘无故购入一批有问题的餐具。”秦靳北继续说。 “不是因为利益的缘故,就是感情。”南慕心领神会。 假设孙亚楠当年和加工厂老板是情人关系,这样一来,她突然购入一批有问题的一次性餐具,这个行为就解释得通了。 所以,三张塔罗牌其中之一,应该代表了这个男人的死亡。 起初,南慕怀疑的是这个男人可能设计杀死孙亚楠,再伪装成孙亚楠自杀,所以事后杳无音讯。 可是现在看来,那个男人之所以没有再出现过,很有可能是因为他已经遇害了。 第3天启(4) “这个案子,不会这么简单,是不是?”南慕视线直直看着前方,雨刷器在车窗上来回挥舞着,却擦不去越来越大的雨点。 “目前你能查到的,是他希望你查到的。”车里,秦靳北的声音没有被雨声盖住,反而更加清晰。 南慕忽然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 平心而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 当年南江大学的演讲,秦靳北第一眼吸引她的,就是他出挑的外貌。 秦靳北的眉骨生得很好,显得一双眼睛尤为深邃,鼻梁高挺,只不过四年前,大部分时间,他这张脸都是标准的冷漠脸。 他习惯性挑眉尾的样子,有一点点痞,偶尔笑起来的样子,却很苏。 南慕那个时候,爱极了这个男人的样子,从他身上的每一寸细节,到他每一个小习惯和细微的表情。 她最喜欢的,是四年前,他眉眼里的神采。 从时不时试探性地撩他一下、到借着酒醉亲他、再到最后,她终于等到秦靳北对她说,“等我。” 结果她等来的,是之后四年的音讯全无。 四年前的他,是南江市警界传奇,脾气拧性子拽,做事不按常理出牌、跟领导对着干更是家常便饭。 面对罪恶、强权、死亡,这个男人始终无所畏惧。 可是…… “秦靳北,”她看着他,乌黑明亮的眼底隐隐闪着光,声音也有些抖,“你什么都不怕,却害怕我的心?” “既然你不想要,为什么一开始又要给我希望呢?” 她看见秦靳北幽暗深邃的眼睛,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她。 下一秒,南慕伸出微微颤着的手,想要遮住他的眼睛。 然后,她听见他说,“南慕,你是这四年里,我唯一能看到的希望。” 她的手,被他扣住,微微收拢。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极少数一部分人,极具天赋,从小到大几乎没遇到过什么挫折,无论学业还是事业,甚至有时候,付出的比别人少,收获得却比别人更多。 秦靳北,无疑就属于这类人。 上学时,他是令老师最头疼的那一类学生,当了警察之后,领导提起他时是又爱又恨。 他天生反骨、总喜欢跟人拧着来,偏偏,他的成绩又能让别人心服口服。 可是,四年前,秦靳北遇到的第一个挫折,就足以毁掉他整个人。 他褪下警服,躲进大学当老师,教书一样教得吊儿郎当,偶尔去上课时,学生们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可是自此之后,所有关于犯罪心理和案子的事情,他再也不会去碰。 除却因为组员的死愤怒、挫败、自责之外,他不能再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是一名刑警,面对生死之间,一个举动、一个决定,就能影响别人和自己的生死,可是,他却无法再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四年里,秦靳北的时间,好像一直停留在了7月23号这一天。 循环往复。 他没有救赎,也不需要救赎。 当年是他做的决策,后果也是他必须承担的。 循环往复的黑暗里,他唯一能看见的光亮,是南慕的脸。 那张青涩却又明艳动人的脸。 她从试探到勇敢接近,秦靳北却始终忘不了,她最初胆怯又有大着胆子靠近他的模样。 他想要她。 一直都想。 当那道微弱的光亮,一点点放大,照亮黑暗的时候,他再也不想放手。 * “南慕,你是这四年里,我唯一能看到的希望。” “我很早,就在想这个。” …… 直到黑色路虎在眼前消失,南慕的耳边,还一直回荡着秦靳北的声音。 他低沉的声音,像是暗夜里的一株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越缠越紧,到最后,几近窒息。 “我要一个人想一想。” 秦靳北说完那句话,南慕沉默了片刻,推门下了车。 这一次,他没再拦她。 华灯初上,南慕沿着街道前行,看到附近地铁站的指示牌,改了主意,转弯走了过去。 地铁站刷卡处,“滴”的一声之后,南慕右手旁的女人被人突然撞了一下,女人脚下一崴,险些要摔倒,幸好南慕及时伸手扶住她。 “谢谢……”女人抬起头,唇角的弧度却瞬间凝滞了。 南慕收回手,脸色未变,“没事。” 那个女人,是顾嫣。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几乎没什么交流,电梯右手边的地铁即将进站,南慕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 等她在座位上坐下,眼前的门也快要合上,而那个纤瘦的身影,就在这时候闪身而入。 她和顾嫣,同路。 这个时间,已经过了上下班高峰期,这节车厢里的人并不多,顾嫣和南慕面对面坐着,气氛,隐隐地有些尴尬。 下一站到站时,南慕身边的中年女人下了车,顾嫣看着突然空出来的作为,然后站起身,走到南慕身边坐下。 “抱歉,上次是我反应过激了。”顾嫣主动打开了话题,“我也是担心三哥,不想当年的事情重蹈覆辙。” “三哥当年的事情,你应该多少也听过一点,但是你不明白,亲眼看着他每一天都在为难自己的日子,那种感觉有多难受。” 南慕的视线,投向眼前不断切换的地铁广告屏幕上,过了一会儿,她开了口,“你喜欢他。” 顾嫣表情一僵,像是隐秘的心事突然被人戳破,顿时无言。 地铁嘈杂的运行声,填补着两人之间,长时间的沉默。 “是啊,我喜欢他,四年前我就喜欢他,”顾嫣抬着头,微微眯起眼睛,像是透过眼前不断变换的画面,看见了那些遥远而又老旧的画面。 “你没见过四年前的三哥,他那个时候,比现在还要拽,看起来很不好相处,不过,我不怕他……” 顾嫣谈起当年的秦靳北,眉眼里扬着的怀念和爱慕,毫不掩饰。 南慕忽然扭头,看了顾嫣一眼。 却只是一秒钟的时间,又转了头。 顾嫣似乎沉浸在回忆里,没有注意到南慕的眼神。 她就那样看着前方的一点,和南慕说着当年的秦靳北。 顾嫣知道,南慕见过四年前的秦靳北。 她也知道,一年前秦靳北和她哥哥在一起喝醉了,酒醉之后,秦靳北把她错认成南慕之后,眼底压抑着从未有过的狂热、失控、甚至还有情.欲。 可是最后,他只是轻轻推开她。 男人宽大的外套罩在她的肩头,“顾嫣,别难为你自己。” 那一刻,顾嫣捂着脸哭了。 自尊、挫败和羞耻心,让她自此以后对着秦靳北,绝口不提自己的心意。 只是,她不甘心输给南慕。 第3天启(5) 第二天,上午10点。 在秦靳北的提示下,南慕认为三年前和孙亚楠交往的男人嫌疑重大,很可能是三名死者其中的一名,而根据梦圆福利院接待姚歌的说法,事发之前,有个男人来过几次福利院看孩子,每次都是孙亚楠接待,由此,刑警队锁定了男人的身份。 “石永年,男,38岁,三年前石永年的妻子曾经报警说石永年失踪。”南慕伸手指了指中年男人的照片。 “石永年被列入失踪人口已经三年了,很可能已经遇害了。” “这个石永年,三年前有老婆,还跟孙亚楠在一起?”王璇熠抬头看着照片,“啧啧,渣男啊。” “这个石永年是餐具加工厂老板,当年还是孙亚楠的情人,有没有可能,孙亚楠当年是受了石永年的哄骗,买了有问题的餐具,事后被灭口,结果却被伪装成自杀,这样一来,孙亚楠也是受害者之一,孙亚楠加上44个集体得病的孩子,正好是45。”邢厉忽然想到了之前信箱指向的数字。 信箱号换算成十进制,是45,可是这个案子,只有44名受害者,剩下的那个1究竟是什么,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答案。 “有可能,”南慕接着说道,“如果孙亚楠也是受害者,这样数字就说得通了,而且孙亚楠当初的死疑点很多,不像是自杀,更像是……被人急着灭口了。如果加上孙亚楠,一共就是45名受害者,真正的凶手却仍然逍遥法外,所以之后才会出现那三张塔罗牌,代表这个案子的三名真凶,也是死者。” “至于那批失踪的一次性餐具,餐具利益链上一共有三个环节,医院、废品回收站、餐具加工厂,石永年是加工厂的老板,嫌疑重大,至于剩下的两名死者,”南慕顿了顿,看向陆祈。 “现在没有尸体、也没有证据,一切只是猜测,”陆祈看着她,“目前,先从石永年的妻子入手。” 南慕查案的习惯,受秦靳北影响很深,她喜欢一开始大胆假设,分析罪犯的作案手法、标记,对罪犯进行侧写。 陆祈和她,截然不同。 * 石永年的妻子关一丹住在城南一处中档小区里,陆祈和南慕到达的时候,她恰好在寄快递。 南慕和陆祈站在那里,等着关一丹填完快递单,寄出快递,然后才说明来意。 关一丹的脸色有瞬间的僵硬,回过神来之后,五官微微拧着,“都已经三年了,我已经……唉,我们夫妻俩怎么这么命苦啊,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一点……” 两人跟着关一丹走了进去,房子是个复式楼,下层是一个很大的客厅,还有餐厅、阳台,卧室则在楼上。 复式楼的面积不算小,装修豪华,只是有些家具看起来,略微有些陈旧,这个房子,应该有些年头了。 南慕刚进门,就看见客厅里站着一个小男孩,男孩的皮肤很黑,瘦瘦高高的,看起来大约十岁上下。 “感冒了就回你房间休息去,妈妈跟叔叔阿姨有点事儿说。”关一丹说着,伸手指了指楼上,小男孩探着头,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南慕和陆祈,然后扭头跑开了。 眼看着孩子跑上楼,关一丹才在沙发上坐定。 “关女士,我们想具体了解一下,三年前你丈夫失踪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情况,或者和什么人有过争执?即使是一些很细节性的东西,也会有帮助的,你仔细想想。” 南慕说完,看见关一丹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好像没什么啊……” “爸爸跟舅爹爹吵了一架,‘砰’的一声,舅爹爹把门都踢坏了。”原本已经上楼的小男孩,忽然开了口,男孩说话间,还做了个夸张的姿势。 南慕的视线从男孩身上收回,再度看向关一丹,“孩子说的事情,具体是怎么回事?” 关一丹拉了一下衣领,阳光透过她后背的玻璃窗照进来,直直照在她的身上,让她感到有些热。 “也没什么特别的,永年失踪前几天,跟他远房表舅吵了一架,他那个远房表舅没什么出息,一把年纪了一事无成,在老家听人说出来做生意能赚钱,就大老远跑过来,跟用永年要钱,后来也没搞出什么名堂来,永年失踪之后,他也没来过,那天他们吵架的时候,永年说让他回老家,我估计他后来看没赚着钱,就回去了。” “石永年的表舅,是做什么的?”南慕接着问道。 “收破烂的!”这一次,声音依旧是从楼梯上传来的。 关一丹脸色一沉,片刻之后恢复如常,“当初永年他表舅跟永年借钱,搞了个废品回收站,孩子小,觉得好玩就跟着出去胡闹,结果就记住了。” “下回不准再说了听见没有?收破烂收破烂,说多了长大了没出息!赶紧回你房间休息去,别感冒没好明天上课又要请假。”关一丹沉着脸,训斥自己的儿子。 南慕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陆祈。 “这么巧?”她眉心微蹙,冲陆祈比了个口型,却没有发出声。 石永年是餐具加工厂老板,而石永年的表舅当年开了一个废品回收站,这条有问题的餐具生产利益链上,其中的两个环节,眼下,应该都可以确定了。 “石永年失踪后,他表舅还来过么?”等关一丹的注意力从儿子身上收回来后,南慕问。 “没有,”关一丹摇摇头,提起石永年的表舅时,她的语气不怎么好,“那次老郭过来,跟永年吵了一架,把孩子都吓着了,不过老郭就是这个脾气,他跟人处不来的,在老家也是,喝点酒就容易撒酒疯,后来我没见过老郭,估计回老家了吧,不过我估计,老家的人看着他也头疼,都盼着他别回去呢。” 南慕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提出最后的疑问。 “对了关女士,你认识孙亚楠么?” 关一丹视线扫过楼梯的方向,面色微微怔住,似乎对这个名字很陌生,“谁?” “就是四年前福利院孩子集体食物中毒,事发之后自杀的副院长。”陆祈提醒道。 “哦,她呀,”陆祈这么一提醒,关一丹很快想了起来,“我在新闻里看到过,造孽啊……” “孤儿也是爹生娘养的啊,更何况还是残疾孤儿,她干这种亏心事,真是造孽啊。” 第3天启(6) 下午的阳光很烈,从楼道出来,南慕被直射的阳光刺激得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师父,”她走出一段路之后,忽然发现身边空荡荡,转过身,居然看见陆祈被自己甩开了一小段距离。 “师父,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沉默的男人站在那里,视线范围内,突然出现穿着工作服的快递员。 陆祈眯了眯眸子,“关一丹的字迹,和孙亚楠的有些相似,但是字体倾斜程度、笔画转折有区别。” 南慕看着从眼前匆匆而过的快递员,想起刚才去关一丹家里的时候,她正在填快递单。 而之前去孤儿院的时候,她和陆祈看过孙亚楠的记事本。 关一丹的字迹,和孙亚楠的有些相似,但是又不完全一样。 南慕脑子里的那个念头,已经隐隐显现。 当年孙亚楠的妹妹说,孙亚楠留下的遗书跟平时的笔迹有区别,但是因为没有别的证据支持,孙亚楠的死最终被定性为自杀。 可是,关于那封遗书究竟是否伪造,仍然存疑。 “刚刚我问关一丹,石永年失踪前,是否有什么异样的时候,她好像并不愿意提起石永年的表舅老郭,之后她儿子提到老郭的职业时,关一丹似乎很不高兴儿子多嘴,提到关于老郭的事情,关一丹的表情也不自然。” 南慕回想着刚才和关一丹交谈时的情形,“假设关一丹知道当初石永年的加工厂和老郭的废品回收站之间的交易,把医疗垃圾加工成一次性餐具,结果导致福利院的孩子们集体染病。” “事发之后,老郭和石永年发生争执,而石永年这边,需要找人顶包,于是他干脆把情人孙亚楠推出去,设计杀死孙亚楠,还让关一丹伪造遗书,把现场伪装成孙亚楠自杀,当他以为能逍遥法外的时候,却被当年的连环杀手找上了,并且被杀害。” 南慕顿了顿,继续说,“石永年失踪三年了,根据关一丹所说,石永年失踪后,他的表舅老郭也没有再出现过,也就是说,这两个人,很可能都已经遇害了。” 跟石永年比起来,老郭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无论在这里,还是老家。 也就是说,就算老郭真的失踪了,也未必会有人报警。 “还有一点,关一丹说她不认识孙亚楠,是在撒谎。” 在和关一丹交谈的过程中,这不是她唯一一次试图去掩饰什么,她的表情和反应,都不自然。 不过更重要的是,这一次陆祈给她挖了个坑。 “福利院孩子食物中毒、孙亚楠自杀,都是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关一丹开始假装不认识孙亚楠,可是你给了一个错误的提示之后,她居然立刻反应过来,还开始指责孙亚楠。” 南慕看着陆祈的侧脸,笑道,“师父,你看起来一身正气,居然也爱给人挖坑啊。” 陆祈忽然转过头看她,眉眼含笑的样子,像是和煦的春风。 下一秒,男人抬手,在她额头轻轻弹了一下,“没大没小。” * 刑警队。 沈算昂首挺胸站在白板前,“这个,经过我深入的挖掘和思考,以及反复的推敲,现在案情已经很明确了,餐具加工厂老板石永年跟孙亚楠当年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他哄骗孙亚楠购买有问题的一次性餐具,事情败露之后,石永年设计杀死孙亚楠,还把现场伪装成孙亚楠自杀。” 沈算点了点白板上的几个人名,龙飞凤舞地画了两笔,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石永年经过了周密的计划,让自己的老婆关一丹,伪造孙亚楠的遗书,但是可惜啊……当年那个案子要是有我在,我肯定一眼就看出问题来了。” “沈哥说的这些事儿,不是陆队和小木头刚查出来的么,啥时候成了沈哥想出来的了……”不远处,邢厉凑到王旋熠身边,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王旋熠低头憋着笑,肩膀却不停地抖动,等他好不容易把那阵笑憋回去,才拍拍邢厉的肩膀,“你最好再大点声,让神棍叔叔听见。” 说完,王旋熠又抬头去看对面的沈算,“可以啊神棍叔叔,你这就快破案了啊,哪还用得上陆队跟小木头啊。” “哎,话不能这么说,”沈算摆摆手,义正言辞,“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不如我们老同志有经验、眼光独到,这次要是我跟陆队一起去……” 安静的门外,忽然有脚步声传来,沈算顿了顿,陡然拔高了嗓门,“我说陆队就是有水平啊,知道锻炼新人的重要性,你看这次陆队带着小木头去找关一丹,小木头看出多少问题来,年轻人就是有新的视角和思路嘛,培养好了,前途不可限量啊。” 另一边,憋笑憋得快要内伤的王旋熠和邢厉两人凑在一起,肩膀一个劲儿抖,南慕一进来,就看见这幅情形,她的视线在三人身上绕了个圈,很快脑补出了刚才的画面。 她转过头,看见白板上沈算写下的几个关键词,还有一些鬼画符似的符号,扯了扯嘴角,“神棍叔叔练字呢。” 沈算嘴角一抽,飞了个白眼。 几个人互相怼了两句,办公室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南慕抬眼去看陆祈,发现他似乎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干脆先开了口,“现在案情基本上明朗了,连环杀手给的提示是45,当年梦圆福利院一共44名孩子集体产生不良反应,假设孙亚楠对于有问题的餐具不知情,购买那批餐具导致孩子病发之后,被情人石永年杀害,这样一来,孙亚楠也是受害者之一,受害者数目,恰好是45,我们的方向应该没有错。” “我跟师傅去见了石永年的妻子关一丹,关一丹提起三年前的事情时,很显然有所隐瞒,有一些关键信息,还是她儿子无意间透露的,再加上关一丹的字迹和孙亚楠相似却又不完全一致这个情况,当年石永年夫妻合谋杀死孙亚楠,关一丹伪造遗书的可能性很高,而石永年的表舅老郭三年前开了一个废品回收站,事情不可能这么巧合。” 南慕顿了顿,接着说道,“医疗垃圾加工成一次性餐具的生产利益链上的三个环节,其中两个我们都已经知道了,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环节——医院。” 查到石永年表舅老郭,其实算一个意外收获,可是剩下的最后一环,恐怕不会这么容易。 “现在最关键的一点是没有尸体啊,”邢厉挠了挠后脑勺,皱着眉,“就算假设的都对,怎么证明?” 邢厉的话,让南慕忽的怔住。 是啊,现在关键的问题,就在于没有尸体,一切只是假设。 “凶手既然希望我们查这个案子,就不会刻意隐藏尸体,找到利益链上的最后一个环节,离找到尸体就能更进一步。” 陆祈的视线,落在对面的白板上,可是他似乎并不是在看白板,而是透过那里,看到了别的什么。 “我懂了!就像是拼图,找到每一块拼图,放对位置就行了,”王旋熠一拍脑袋说道。 王旋熠说完,身旁的南慕忽然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小木头,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王旋熠拿手臂捅了捅她。 片刻的沉默之后,南慕眼里的光亮忽然熄灭,她摇摇头,有些沮丧。 明明刚才王旋熠说话的时候,她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可是太快了,快到她没抓住,那个念头就消失了。 “哎,神棍叔叔,你刚才不是快破案了,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思路跟大家分享一下,”见南慕没什么反应,王旋熠转而又去招惹一直没说话的沈算。 沈算被王旋熠的突袭搞得措手不及,回神之后,他整了整衣襟,板起脸,“关键时刻,还是要靠我们这些经验丰富、观察入微、心思缜密的……” “秦靳北!”沈算话还没说完,就被南慕脱口而出的名字打断。 “虽然当年的连环案……”南慕的视线掠过邢厉,没有多说什么,“秦靳北是当年最了解连环凶手的人,从宋楠的案子,到老阮的,再到那叠塔罗牌,每一次,凶手的态度都很明确,有意把秦靳北牵扯进来,这一次,我认为也不会例外。” 南慕今天这番话,最终一语成谶。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是以那样一种,她全然想象不到的方式。 第3天启(7) 晚上十点。 南慕往返了好几趟,终于把家里收拾得干净整洁,把最后一袋杂物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 在她高三那年,父母就在闹离婚,这样一段糟糕的婚姻,最终没有维持太久,还是结束了。 之后,她的父亲再婚了,现在的房子留给了她和母亲,最近这几个月,母亲去温哥华探亲,看望南慕已经定居的二姨,干脆再那边住了几个月。 今晚南慕收到母亲的微信消息,说是快要回来了,于是赶紧开始收拾屋子。 她母亲有轻微洁癖,要是回来看见现在房子里被塞得满满当当还略显凌乱的样子,不知道要怎么数落她。 九月的夜,已经有了凉意,南慕穿着连衣裙几次下楼,等回来的时候,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没什么暖意了。 钥匙插.进锁眼的刹那,南慕听见电梯门拉开的声音。 身后的脚步声,听起来似乎比平时要沉一些。 她手上的动作微微僵住,很快却又回过神来,去拧钥匙。 她拧了一圈,门却没有打开。 下一秒,男人的身体靠过来,他的手握住她的,反向拧了两圈。 门,应声而开。 秦靳北顺势轻轻推她进门,然后,反手把门带上。 “你喝酒了……” “南慕,你的答案?” 他伸手,扣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还握着她的手,就这样把她按在墙上。 他的问题,简单、直接,如同他的眼神。 南慕认识秦靳北这些年,最开始,正是被他的眼睛迷住了,她从没见过哪个男人,有这样好看的一双眼睛。 其实大多数时候,秦靳北都是有些散漫的,他的态度,他的语调,还有他的眼神。 大概是因为他做很多事,都不用费力气。 可是当他认真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会变得很吓人。 像是酣睡中的凶虎被惊醒。 就好像这一刻,南慕莫名地觉得,有些喘不上起来。 秦靳北就那么看着她,分明一身酒气,眼神却格外清醒。 清醒,却炙热。 “南慕,你想聊案子我陪你,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他的声音带着诱哄,“也只有我能给你。” 她原本裸'露在外发冷的身体,被他灼热的身躯贴着,逐渐暖了起来。 “不好么?”他忽然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唇。 那个动作很轻,却很…… 秦靳北原本握住她手腕的手,忽然松开,转而顺着她的脖子滑下,最后,停留在她的胸口。 她可以控制自己的表情,自己的言语,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 秦靳北指尖的温度,仿佛透过她的裙子、她胸口的皮肤,要钻到更深的地方去。 南慕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心跳,可以快到这种地步。 她的耳朵里,充斥着的,都是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一下,比一下更乱。 她甚至,看见秦靳北的唇动着,却听不见他的声音。 她白皙的脸颊,早已经变得红彤彤的,就连裸.露在连衣裙外的胳膊、脖颈,都一片滚烫,还泛着浅浅的红。 南慕脑子里混混沌沌,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想要把他的高度拉下来一点。 然后,她的吻,如愿落在了他的下巴上。 还有,他的唇上。 南慕心满意足地放开他,过了一会儿,语气却像是有些不满,“你的耳朵为什么不红了。” 上一次,她借着酒醉,偷亲他,那是她第一次向他表明.心意,也是他第一次直截了当拒绝她。 可是,她偷偷亲他的时候,分明看见他的耳根子红了。 “大概是,还不够。” 他低哑的声音落下,然后,抬手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承受他的吻。 他的唇舌,在她的唇上辗转、深入。 然后,滑下。 好像通过这个吻,秦靳北的醉意,也渡给了南慕。 南慕被他吻得晕晕乎乎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努力想要找回一丝理智,大脑却完全转不动。 “你好热……”身体的温度渐渐升高,热得惊人,南慕伸手想要推开秦靳北,让温度冷却下来一点,却始终被他的动作制住,被迫承受他的唇舌,他的吻。 等到秦靳北终于停下来,南慕浑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她的手,用力抓着秦靳北的衣襟,他的衬衫,也早已被她揪得皱皱巴巴。 很久之后,激情退却。 南慕的声音响了起来,“秦靳北,是你告诉我,跟着你会下地狱。” 她记得,那天的雷声轰鸣、雨势很大,却盖不住他声音里的凉意。 秦靳北看着她,四年前那个习惯性挑眉尾的动作重现,“那你愿意跟着我走么?” 他的语调,理智,又克制。 可是隐约透着一种,引诱的力量。 如果前方是地狱,你愿意走么? 如果,是和一个四年前,你就想要的男人,一起走这条路,你愿意么? 南慕看着他,眼神冷静下来,然后,她伸手,反扣住他的手指。 “秦靳北,我是一个不会回头的人,哪怕是错了,也不会。” 这条路,从决定走开始,她就不会回头。 幸好,这条路,她没有选错。 * 南慕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见秦靳北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切换着频道。 他对电视节目没什么兴趣,却仍然看得很认真,等待的时候,丝毫看不出不耐烦的情绪。 南慕擦着微微打湿的头发,走近秦靳北,在他身边坐下。 等她坐下之后,秦靳北顺手从她手里把毛巾抽走,给她擦头发。 他的动作自然、熟练,仿佛在做一件做过很多次的事情。 “案子怎么样了?” 南慕没有主动开口,这一次,发问的是秦靳北。 她靠着秦靳北的身体微微一僵,的确,她在犹豫。 连环凶手的态度很明确,每一个案子,都在诱导她把秦靳北牵扯进来。 可是,这本身,或许就是一个圈套。 所以,南慕犹豫了。 “该来的总会来,”秦靳北给她擦头发的动作轻柔,却很有效率,很快,头发已经差不多干了,他把毛巾放在茶几上,一手揽着她的腰,“餐具生产链上的三个点,还剩几个?” 南慕从秦靳北的怀里退出来,沉默了好半晌,然后才抬眼看他,“还剩一个,当年福利院自杀的副院长孙亚楠死因有疑点,我们怀疑可能是她当初的情人设计杀死她,孙亚楠的情人是餐具加工厂老板石永年,巧合的是,石永年的远房表舅三年前从老家来到南江市,向他要了一笔钱,开了一个废品回收站……” 南慕向秦靳北介绍调查已经得到的信息,“但是,生产利益链上的第一个环节医院,也是塔罗牌代表的最后一个身份不明的死者,我们还没有头绪。” 第3天启(8) “孙亚楠死后,她父亲受了刺激,走失了,后来她母亲中风半身不遂,现在一家子都靠孙亚楠的妹妹孙亚宁扛着,三年前,孙亚宁觉得孙亚楠遗书的字迹不对劲,但是孙亚楠的死最终被定性为自杀,孙亚宁对警方很不满,加上后来家里发生的那些事,孙亚宁对调查并不是很配合,从她这里得到的信息不是很多。” 南慕说着,突然想起了之前邢厉提过的一句话,邢厉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查案却是粗中有细。 “孙亚宁提到她爸爸的时候,表情有点奇怪,好像是很讨厌,提到她妈妈和孙亚楠的时候,似乎就没了那种表情,父女关系应该不怎么好。不过以这三年孙亚宁的经历而言,也不奇怪。” 南慕说完,却没有得到秦靳北的回应。 她抬眼去看他,秦靳北沉默着,仿佛是在思考什么,可是他的手指,却在她指腹轻轻揉捏着。 他全部的注意力,好像都在她的手指上。 “查一查孙亚宁的父亲,是不是在医院工作。” 南慕的手维持着一个动作,被捏得有些僵,脸色却瞬间变了,“你是说,孙亚楠的父亲就是……” 孙亚楠的父亲,就是生产利益链上的第一个环节,也是最后一个下落不明的死者。 “所以说,孙亚宁提起她父亲的时候,厌恶的表情并不是因为父女关系不好,而是因为,她知道她父亲做过什么!” 南慕眼前忽的一亮,恍然大悟。 作为有问题的一次性餐具生产链上的第一个环节,孙亚宁的父亲明知道医疗垃圾有问题,仍然出售给废品回收站,而且很可能不只是卖给老郭,还有别人。 医疗垃圾加工成一次性餐具,最终害了那44名孩子,还有孙亚楠,如果孙亚宁知道真相的话,那么提起父亲时表情的异常,就很容易理解了。 * 刑警队。 “孙亚楠的父亲叫孙开,三年前在第四医院做医院保洁领班,”王旋熠摸了摸脑袋,看着南慕,“小木头,可以啊,不过你是怎么想到孙亚楠父亲有问题的?” “不是我想到的,是秦靳北。”南慕很坦诚。 “现在受害人身份明确了,那……尸体呢?”说话的,是邢厉。 “一、二、三……” 听见身旁的南慕正低声数数,王旋熠扭头去看她,“小木头,你数什么呢?” “四、五。”南慕念完最后一个数字,突然从座位上起身,走向白板。 “第四医院、废品回收站、餐具加工厂、梦圆福利院、孙亚楠自杀地。”南慕一边说着,在白板上写下关键词。 “我懂了!就像是拼图,找到每一块拼图,放对位置就行了!” 她的脑子里,王旋熠兴奋的声音一晃而过。 “师父说的对,凶手既然想让我们查三年前的案子,就不会刻意隐藏尸体,如果真的像是王旋熠说的那样呢?就像是做拼图,找到每一块拼图,放对位置就行了。” 南慕指着白板上的几个地点,“跟当年案子有关的五个地点,我们都已经找到了。” “是不是又是通过五个点,可以得到一个地址!”王旋熠想起上一次,找到塔罗牌的过程,立刻把南江市的地图调出来,然后找到对应的几个地点。 “哎……不对啊,”王旋熠说话间,南慕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看着屏幕上的地图。 五个地点连起来,并不是五角星,而是一个四边形,跟上一次的情形不一样。 再度陷入安静的办公室里,有脚步声响起。 陆祈从王旋熠的身后走过去,径直走到白板前停下。 然后,他抬手,把五个地点在地图上的相对位置在白板上写下。 南慕转回头,去看屏幕上的地图。 陆祈刚刚路过的时候只看了一眼,白板上的五个地点却和地图上的,分毫不差。 屋子里其余的四个人,凝神看着站在白板前的男人,专注地写写画画,却没有人能看懂,陆祈究竟在画什么。 “小王,查地铁三号线第四站是什么地方。” 直到陆祈的声音响起,才打破办公室里的沉寂。 “三号线?”王旋熠很快把地铁线路图找出来,“东段第四站是火车站附近,西段是……一个废弃的机械厂!” 南慕愣了愣,再次看向白板。 五个地点,被陆祈标出来,其中加工厂和废品站被陆祈画上了一个圆圈,类似表盘,加工厂在表盘的三点钟位置,废品回收站则在四点钟位置。 剩下的福利院、孙亚楠自杀地和医院,则在第二个相对大一点的圆圈中,分别分布在表盘上的3、5、8点钟位置。 “机械厂第三栋厂房、五楼、第八个房间。”陆祈话音落下,转身向外走。 刑警队里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反应最快的是沈算,他率先起身跟了上去,其余的三人,也跟着走了出去,落在最后的,反倒成了南慕。 “小木头,陆队是怎么知道的?”邢厉原本已经快要追上了沈算,却放缓了脚步,凑到南慕身边,一脸疑惑。 身旁的王旋熠,也是满脸的求知欲。 南慕看了看两个男人,摇摇头,没有说话。 她的脑子里,陆祈站在白板前专注的模样,仍然挥之不去。 刚刚的情形就好像考试的时候,众人遇到一道复杂难解的题目,可是如果有人曾经写习题的时候,遇见过相似的题目,就能够很快解出来。 就好像刚才那样的谜题,原本是杂乱无章的五个地点,陆祈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开了谜底。 连环凶手,仿佛事先就知道刑警队一定有人能解开这个谜题,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和陆祈,又有什么渊源? 这个念头,在南慕的脑子里缠绕了很久,直到车子在机械厂附近停下时,她仍然沉默着,若有所思。 “提示只是相对的位置,小木头、小王跟我一组,老沈和邢厉一组,分头行动。” 陆祈交代完,立刻向前走去。 南慕跟在陆祈身后,一边走着,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 破败的厂房、锈蚀的铁门、还有墙角随处可见的蜘蛛网,机械厂里,透着一股子阴森森的味道。 五分钟之后,当陆祈这组人走进房间的那一刻,他身后的王旋熠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捂着嘴,转身冲出了屋子,一阵干呕。 第3天启(9) “这……”饶是邢厉这样经历丰富又胆子大的,也没有见过这样诡异的现场。 王旋熠刚刚干呕完,从外面回来,却还躲在邢厉身后,没敢往前去靠近尸体,“凶手也太变态了吧。” 南慕看着眼前的一幕,拿出手机发了一个信息出去,接着收了手机,再次将注意力转向屋子的正中央。 那里,躺着一具暗黑色的尸体。 确切来说,那不是一具尸体,而是由多个尸块拼凑成的尸体。 尸体的头部、躯干、手臂、腿,均有被砍断的痕迹,眼前的这一具尸体,就这样由尸块拼凑在一起,甚至没有缝合。 感觉到口袋里的震动,南慕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时,点开刚刚收到的消息,“科学怪人。” 只有简单的四个字,发件人,秦靳北。 “尸体呈现暗黑色,而且三年没有腐烂,显然在福尔马林里泡过,”陆祈忽然走进尸体,然后蹲下身。 光是看陆祈的动作,王旋熠就觉得头皮发麻。 “屋子里有很多积灰,但是尸体上没有,应该是最近被转移过来的,”陆祈说完,站起身,环顾四周。 “站住,别跑!”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蓦地传来,王旋熠余光看见不远处鬼鬼祟祟的男人,拔腿就跑的模样,大叫了一声。 邢厉听见身后的动静,反应迅速,很快追了上去,他一个漂亮的擒拿手,就将男人按在了地上。 * 审讯室。 南慕看着对面的男人,他的板寸剃得很短,紧贴着头皮,皮肤很黑,看起来大约三十岁上下,身形偏瘦。 男人坐在那里,总是忍不住左顾右盼,看起来很紧张。 “姓名?”南慕问。 “吕茂。” “年龄?” “24。” 旁边沉默的沈算忽然清了清嗓子,“真实年龄!” 吕茂挠了挠头皮,一脸难堪,“这位警官,我真的24,你不能因为我长得着急就怀疑我撒谎啊。” 沈算看了他一眼,身体微微向后一靠,“我们现在怀疑你跟机械厂的死者有关。” “你等会儿再喊冤枉,”眼看着对面的吕茂张大了嘴想要辩解,沈算摆摆手止住他,“那个机械厂已经废弃了,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 “我在网上认识了几个朋友,我们这群人喜欢冒险,每个一两个月都会找新的地方,这次正好轮到我找,我听人说那个机械厂不错,就想先去看看。” “接着编,”沈算抱着胳膊,老神在在地看着吕茂。 “警官,我……” “把你那些网友的联系方式写下来,我们会去求证。”沈算打断了正要说话的吕茂。 吕茂拿了纸笔,却迟迟没有下笔,“警官,我们这个组织不是固定的,很多人来来去去……” “砰”的一声,沈算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这是他第二次打断吕茂。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知道你现在的问题有多严重么?!” “警官,我冤枉啊,”吕茂手一抖,笔突然掉到地上,说话间,神色比刚才还要慌乱,“我承认,是有人给我钱了,让我这几天看着那个屋子,可是,我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啊,那个人特地告诉我,如果我敢进去偷看的话,一毛钱都拿不到,我又不傻,怎么可能进去。” “那个人具体什么时间联系你的?还有,那个人的长相特征是什么?”这一次,提问的是南慕。 此时,吕茂的情绪才稍稍平复,却仍然能看出他眼里的害怕和不安,“三天前,有个男人找到我,说给我一笔钱,有个轻松的活,让我看着那间屋子,前提是我不能看里面是什么,我一想这么轻松的活,不赚白不赚啊,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两位警官,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啊……” “哦对了,长相……”吕茂顿了顿,“也没什么特征啊,不过那个人捂得可严实了,带着帽子、墨镜和口罩,还有,我看他手腕那块有纱布包着,他捂那么严实,会不会是身上有伤啊,比如烧伤什么的?” “我上回看有个电视剧就是这么演的。”吕茂又补充了一句。 * 审讯室外,王旋熠的注意力从电脑上移开,看着陆祈,“这个吕茂没有前科,不过陆队,真就这么放人啊?” 陆祈点点头,眼神微沉,对邢厉交代了些什么,然后把一个u盘交给王旋熠。 等南慕和沈算从审讯室出来,王旋熠正准备播放u盘里的内容,“u盘是陆队今天在机械厂发现的。” u盘里,一共有两段视频。 第一段视频里的人,是孙亚楠的父亲孙开和石永年。 两人被关在一个漆黑的房间,只有微弱的灯光,镜头里出现孙开和石永年的脸时,两人都已经是一副憔悴不堪的样子。 一开始,两个人在争吵,互相责怪对方,还提到了医疗垃圾和一次性餐具的事情。 紧接着,对话的内容就变了, “你这个畜生!你害了我女儿,我杀了你!” 孙开一拳头抡在了石永年的脸上,石永年猝不及防,生生挨了一拳,很快两人扭打在一起。 年纪导致体力上的差距悬殊,孙开很快败下阵来,石永年一脚便将他踢到在地。 此时的石永年早已经杀红了眼,抬脚踹向孙开的心窝,随后干脆压在孙开身上,掐住了孙开的脖子。 突如其来的鲜血,喷溅到了镜头上,透过那片血色中看到的场景,让屏幕前的王旋熠倒吸了一口凉气。 孙开不知从地上抄起了什么,插.进了石永年的眼睛里。 这段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第一段视频结束之后,王旋熠久久没有点开第二段。 最后,还是陆祈点了鼠标。 第二段视频里的人,是石永年的表舅老郭。 镜头里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一些,他跪在那里,抖抖索索,说着自己的罪行,祈求杀手能够放过他。 老郭的视频,比前一段要短很多。 两段视频的信息量很大,一来,三人在视频里都已经认罪;二来,石永年为了刺激孙开,不仅承认了自己和妻子合谋杀害孙亚楠,伪造遗书,还说自己不过是在玩弄孙亚楠。 最终,刺激得孙开捅了他的眼珠子。 可是,看到这样两段视频,刑警队里,却没有一个人感到轻松。 因为这样的视频,不是认罪,而是连环杀手屠杀的过程。 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就让孙开和石永年认罪后,互相残杀死在了镜头前。 * 入夜,吕茂瘦弱的身影在夜色中毫不起眼,仿佛就这样融入其中。 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震,他伸手掏出来,看着屏幕上的消息,“你通过了。” 吕茂凝视着那条信息,两秒之后,选择了删除。 忽然间,他想起自己曾经和那个穿着白裙子的瘦小女人之间的对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炸弹么?” “因为你胆小。” 吕茂笑了笑,眼神投向远处的一点,“我喜欢看周围所有东西都被炸到天上的样子。” “很漂亮。” 第3天启(10) 工作日的晚上,餐厅里的人相对没有周末那么多。 南慕夹起一块水煮鱼,视线微微凝滞,却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沉默着吃着饭。 这样一顿饭,吃得很安静。 从湘菜馆出来,秦靳北伸手,从南慕指尖穿过,然后轻轻扣住。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显然,在等她开口。 “根据你说的,王璇熠查到孙亚楠的父亲孙开是第四医院的保洁领班,之后根据线索,我们找到了一间废弃的机械厂,在地铁三号线第四站,那个机械厂里的尸体,应该是由孙开、石永年和老郭三个人尸体的不同部位,拼成了一具完整的尸体。”南慕开了口,没再犹豫。 看见那具尸体的时候,她就已经把大致情况发信息告诉了秦靳北,之后秦靳北回复了四个字。 科学怪人。 南慕查过相关的信息。 科学怪人弗兰肯斯坦是雪莱的妻子创作的一部科幻中的主角,在中,科学怪人频繁出没于藏尸间,试图用尸体的不同部分,拼凑成一具完整的尸体,并激活这个怪物。 “凶手杀害孙开、石永年和老郭,再用三人的尸体拼凑成一具完整的尸体,寓意这三个人是冷血怪物,”南慕微微眯着眼睛,回忆起今天看到的那一幕。 三名死者中,孙开作为医院保洁领班,为了赚钱,把本应该处理掉的医疗垃圾高价卖给废品回收站,这其中,老郭的回收站,只是冰山一角。 不仅如此,有的回收站之间会互相竞争,价高者得。这样的勾当,孙开已经做了很长一段时间,作为生产利益链上的源头,孙开为了赚钱,不择手段;事后,还不知悔改。 至于老郭,他是承上启下的中间人,明知医疗垃圾有问题,还是将医疗垃圾引入石永年的加工厂。 最后一名死者,是石永年。 他将医疗垃圾加工成一次性餐具,使这些餐具流入市场,还哄骗孙亚楠购入大批餐具,最终导致福利院44名残疾孤儿集体病发,事发之后,为了掩盖真相,竟然联合妻子杀死孙亚楠。 这三个人,尤其是石永年,可谓是不折不扣的冷血怪物。 所以,凶手借用科学怪人的故事,布置出这样的现场,并不难理解。 “可是,凶手到底是以什么标准来决定,尸体的哪个部分应该留下来呢?” 南慕说话间,两人已经上了路虎。 车内,有片刻的沉寂。 南慕的思绪还沉浸其中,“当时那个屋子里,除了有尸体,还有一个u盘,u盘里有两段视频,其中一个,是孙开和石永年被关在一起的视频,他们两个人在视频里坦白了罪行,石永年还承认了联合妻子谋杀孙亚楠,最后孙开在镜头前杀了石永年,但是自己也已经奄奄一息了,孙开和石永年扭打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的脸被对方打得血肉模糊,所以凶手选择留下老郭的头,不难理解,可是尸体其他部分呢?” “现场除了那具完整的尸体和u盘,还有别的么?” 秦靳北没有回答南慕的问题,反而,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别的?”南慕呼吸一顿,摇了摇头。 她明白,秦靳北指的是什么。 这个案子,一共三名死者。 可是机械厂里,只发现了一具完整的尸体。 剩下的尸块,不见踪影。 “凶手一直都希望我们查这个案子,他没有刻意隐藏尸体,也不可能……那剩下的尸体?”南慕说着,眉心拧起,这是她一直没有想通的地方。 “机械厂附近,有个狗场。”短暂的沉默后,秦靳北低沉的声音响起来,霎时间,让南慕背脊发凉。 这一刻,仿佛有一条冰冷滑腻的蛇,在她的背脊上游走,不时还会吐出鲜红的信子,悄然滑过她的脊背。 阴冷、森寒。 缓了一会儿,她才将心底异样的感觉压下。 接着,南慕低头去看秦靳北调出来的地图,在离机械厂大约半个小时车程的位置,有一个狗场。 “你是说,”南慕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凶手肢解了孙开、石永年和老郭的尸体,选择了一部分尸块拼凑成一具完整的尸体,至于剩下的尸块……” 剩下的尸块,凶手很可能拿去喂狗了。 机械厂里的那具尸体没有腐烂,而且呈现暗黑色,很显然被福尔马林泡过,可是尸体其余部分,应该三年前就被凶手扔去喂狗了,现在要去追查求证,很困难。 “我不明白,”南慕的眉心仍然蹙着,神色严肃,又带着疑惑,“凶手为什么要处理掉另外那部分尸体?是因为不需要?还是……” 凶手显然没打算藏匿尸体,可是为什么,要处理掉另外那部分尸块呢? “又或者,凶手是想掩饰什么。”秦靳北再度开了口,声音却有些冷。 凶手在现场留下的尸体,传达了某种重要的信息;至于凶手没有让刑警队找到的部分,或许,隐藏着更深的含义。 南慕蓦地扭头去看身旁的男人,他的眉眼间,似乎,带着隐隐的戾气。 只是那种一闪而逝的情绪太快了,快到让南慕无法分辨,究竟是什么。 “对了,我们在机械厂发现了一个行踪异常的男人,据他所说,三天前有个男人雇他看着机械厂,他说那个男人捂得很严实,似乎身上有伤,可能是烧伤,”南慕说着,顿了顿,“可能是线索,不过也可能是误导,师父放了人之后,让邢厉去盯着他,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南慕说完,很长一段时间里,车内没有声音再响起。 窗外的风声将街道两边的枝叶扯得“哗啦啦”作响,南慕终于回神之后,看着身旁的秦靳北。 他太安静了。 几乎悄无声息。 南慕就这样看着她,任由秦靳北有力的手指,轻轻揉捏着自己的掌心,没有出声去打断他的思路。 片刻之后,南慕突然想起了在刑警队时的一个细节。 她从包里拿出纸笔,凭着记忆把第四医院、餐具加工厂、福利院等五个地点在地图上的相对位置画出来,然后再依照陆祈画出来的图案,依样画葫芦,最后把那张纸递给秦靳北。 秦靳北看到图案的瞬间,挑了一下眉尾,那是他在看见意外情况时,会有的一个惯性动作。 “你没见过这幅画?”南慕看着他,没有再过多解释这五个点,相信秦靳北也能明白,“师父看见这五个点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画了这个,就是根据师父解开的谜底,我们才找到了尸体。” 只是,以秦靳北对陆祈的熟悉程度,如果连他都没见过这个谜题,那凶手又是怎么确定,陆祈一定能解开谜底的? 第3天启(11) 晚上十点。 浴室“哗啦啦”的水声不断,南慕坐在沙发上,把电脑架在腿上,正在看电影。 《黑暗骑士崛起》。 南慕最喜欢的一部电影是《黑暗骑士》,那是一部获得了太多溢美之词的电影,很多人说,《黑暗骑士》的出现,让关于商业片和文艺片不能共存的争议,变得毫无意义。 影片中,希斯莱杰的绝唱,也成就了小丑一角。 那部影片,南慕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最后连她自己也记不清,到底看了有多少次。 《黑暗骑士崛起》是整个系列的最后一部影片,却是她第一次看。 屏幕上,正好播到一名警察对男主角说的一段话。 “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车祸去世了,几年之后,我父亲被枪杀,因为欠了大笔赌债。” “很少有人能理解我的感受,那种愤怒……刻骨铭心。” “我的养父母,起初他们都能够理解,每个人都能理解,但是只有很短暂的时间。” “然后他们就开始要求这个充满愤怒的孩子,去做他做不到的事情——放下过去,继续生活下去。” “当他们不再理解这个孩子的时候,这个孩子被再度送回了孤儿院。” “后来我才明白,我应该隐藏愤怒,对着镜子练习笑容,就像戴上面具一样……” 她的心口,忽然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南慕下意识转头去看浴室的方向,秦靳北还没有出来。 电影里的那段台词,就像是突如其来的一根针,扎进她心口柔软隐秘的位置。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南慕看着秦靳北缓缓走进,他黑色的短发微微凌乱,还染着湿意。 她把电脑放到一边,站起来,冲他走了过去,然后伸手,似乎想去摸秦靳北的脸,那个动作,最终却在半空中停住。 她忽然间很想知道,这几年的秦靳北,是不是都在做同样一件事——隐藏愤怒,对着镜子练习笑容,就像戴上面具一样。 或许,连现在也是。 只是那张面具戴得久了,他已经能够收放自如。 南慕的手,最终没有落在秦靳北的脸上,而是缠上了他的脖子。 秦靳北很配合地俯下身,伸手搂住她的腰,让她这样抱着。 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他忽的拉下她的手腕,扣住。 接着,他的吻顺着她手腕内侧细嫩的肌肤蜿蜒。 南慕被他的动作弄得很痒,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被秦靳北牢牢握住。 “今晚留下?”他的唇舌,在她耳后和颈间流连,温热又缠绵,像是要把她身体最深处的欲望勾出来。 她浑身软得没有力气,只能软软地攀附着秦靳北的身体,欲念和理智纠缠着。 下一秒,他短发上的水珠,滴落在她胸前,然后顺着那道沟壑,直直往下。 秦靳北垂眸,视线一直追随着那滴水珠,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欲念。 “南慕,我想要你。” 他想要她。 一直都想。 她的脸,“腾”的一下变得滚烫,从脸颊到脖颈,甚至是胸前的皮肤,由里到外,都透着红。 这个晚上,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虽然她和他,躺在了一张床.上。 “你很少说自己的事情,”南慕侧着身,枕着手臂,看着身旁的男人,“以前都是我说得多。” “想知道什么?”他的声音很低,略有一些哑。 目光相交,南慕借着窗外的月光和灯光,看清了秦靳北的轮廓,还有他的眼睛。 他的眼窝很深,一双眼睛显得很深邃,在夜里,又格外明亮。 她伸出手,隔空描画了一下他的眉眼。 似乎是觉得这个动作很有趣,做完之后,南慕不禁笑出了声。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那天晚上我说怕黑,只是想诓你让我进来?”南慕乌黑漂亮的眼睛染着笑意,看着他,不想错过秦靳北脸上的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四年前的那个晚上,小区停电,秦靳北出现的时候,她站在角落里,也是这样看着他,对他说,“我能不能跟你待一会儿?我有一点点怕黑……” “是。”秦靳北低哑的声音,把她的思绪由回忆拉回现实。 “那你……” “因为,我想让你进来。”他打断她,声音很凉,眼神却很热。 * 第二天上午。 秦靳北推门进去的时候,恰好看见韩局在倒水。 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办公桌上,两个年代感极强的瓷缸子突兀地立在那里,一下子吸引了秦靳北的注意力。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局里上上下下都说,那个瓷缸子是韩局接待来客的最高标准。 韩卫业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放下手里的东西,绕到办公桌另一端落座。 “你小子够大牌的啊,是不是还要我上家请你去啊?”韩卫业虎着脸,看着对面的秦靳北,语气有些不悦。 秦靳北笑了笑,倒是没被韩卫业唬人的架势吓住,径自走到韩卫业对面坐下,“韩局。” 韩卫业看了一眼时间,秦靳北比约好的时间晚了十分钟,至于这十分钟他在干什么,韩卫业刚刚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刚才南慕满脸通红跑进来的模样。 “这大庭广众的,你好歹控制着点儿。” 秦靳北挑了挑眉尾,沉默了片刻后开了口,“您年轻的时候,不是也追求过我小姨。” “您应该能理解,”他顿了顿,“虽然结果……未遂。” “臭小子!”韩卫业被秦靳北调侃地脸上有些挂不住,斥了一句。 过了一秒,办公室里再度安静下来。 韩卫业看着眼前的秦靳北,又好气,又好笑。 这幅情形,熟悉得让人眼热。 “打算啥时候回来?” 韩卫业再度开口的时候,开门见山。 “你就因为四年前那一件事儿,就给自己判了死刑了?” “你是拿自己当人,还是拿自己当机器呢?”韩卫业看着沉默的秦靳北,嗓音发哑,“机器连轴转还有个坏的时候,更何况是人。” 说话间,韩卫业的目光直直落在秦靳北身上。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像是很认真在听他说话,却又安静得没有丝毫存在感。 就好像很多年前,韩卫业正在气头上的时候训他,他看着像是听进去了,结果又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韩局,我上午在学校还有课,下次再来看您。”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秦靳北垂眸看了一眼,收了手机,然后起身。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个课怎么上的呢?跟我这儿装人民教师呢?”韩卫业看着秦靳北这幅模样,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你给我赶紧的滚蛋,看你这副混样子就来气!” 相较于韩卫业的气急,秦靳北倒是相当的好脾气,他不急不缓地转了身,离开了办公室。 韩卫业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最终也跟了出去。 眼前,秦靳北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韩卫业盯着那一点,心里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剩下怅然。 “这小子,还是个混不吝,这么多年了,一点儿没变。” 不远处,沈算和邢厉朝着韩卫业的方向走来,恰好听见了后半句话。 “韩局说得对!”离韩卫业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沈算一个大步上前,昂首挺胸,站得笔直。 韩卫业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就这么背着手走了。 “沈哥,韩局刚才说什么了?”一旁的邢厉挠了挠板寸头,表情有些莫名。 沈算悠悠转过头,看他一眼,两手往身后一背,也径直往前走了。 第3天启(12) 审讯室里的灯光,亮得晃眼。 南慕和邢厉对视一眼,然而谁都没有说话。 长时间的沉默中,南慕手里夹着的笔,时不时会砸落在桌面上。 一下,又一下。 像是合着心跳的鼓声,咚咚作响。 渐渐的,那个节奏越来越快。 “咚”的一声,南慕的笔最后砸落在地上,对面的关一丹肩膀猛地一抖,似乎是被吓到了。 “石永年已经承认,跟你合谋……” 邢厉还没说完,关一丹打断他,她浑身颤抖着,眼里隐隐含着泪光,“我老公被害了你们不去查凶手,反倒现在怀疑我!永年为了活命,被逼无奈说的话,根本不能当真。” 关一丹说着,抬起头,“永年,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凶手被抓到,你才能走得安心。” 邢厉看着眼泪汪汪的关一丹,愤怒却又无奈地扭头看了一眼南慕。 “关女士,你认识孙亚楠么?” “不就是新闻上那个副院长,之前在我家的时候,你们不是已经问过了。” 南慕眯了眯眸子,点点头,“不过上次我师父口误了,那个事情发生在三年前,不是四年前。” “哦,”关一丹微微一愣,“我就听见上次那位警官说,福利院孩子集体食物中毒的事情了,没注意时间,再说了,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也记不清到底是几年前了。” 南慕看着稍稍恢复平静的关一丹,没有说话。 关一丹的回答,听起来很合理。 只不过,福利院孩子集体食物中毒事件发生不久之后,石永年就失踪了。 所以,关一丹不可能会记混时间。 然而问题在于,关一丹的回答,其实也没有什么破绽。 这个疑点,至多只能作为推测,不能作为证据。 南慕转头,看了看邢厉,冲他使了个眼色。 关一丹的嘴巴很紧,要从她嘴里把真相套出来,很难。 “关女士,你只是在新闻上听过孙亚楠?”南慕直直盯着关一丹,“那你是否知道,孙亚楠是你丈夫的情人呢?” 两秒的沉寂之中,南慕看见关一丹脸上瞬间血色褪尽的样子。 “石永年承认了,孙亚楠当年和他在一起了,孙亚楠也正是为了石永年,才买入那批一次性餐具,”南慕停顿了片刻,继续说下去,“孙亚楠年轻漂亮,又温柔善良,男人会爱上她,并不稀奇。” “可是……”南慕注意着关一丹逐渐拧紧扭曲的五官,“孙亚楠明明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偏偏要选石永年?为什么偏偏要当第三者?” “你一个人养育孩子已经很辛苦了,孙亚楠出现之后,石永年整个人都变了,他不再喜欢回家,也经常不接你电话,前一刻他跟孙亚楠在一起有多快乐,面对你、跟你解释的时候,就有多不耐烦。” “石永年明明越来越忙,生意却没有一点起色,他半夜回到家的时候,虽然已经很小心,衣服上偶尔却还是会有女人的头发,棕色的长卷发,不是你的头发。” “你开始怀疑石永年,甚至跟他吵架,一开始他还会解释,后来越来越烦躁,有时候半夜,你们大吵一架之后,家里被砸得乱七八糟,连儿子也被吵醒,石永年却什么都不顾,摔门就走了。” “大半夜离开家之后,石永年会去哪里?孙亚楠那里?你辛辛苦苦支撑起一个家,到最后,却让孙亚楠那个女人破坏了一切,抢了你的老公,甚至还要抢走你的家!”南慕说到这里,双手紧握,语调压得很低,音量却不减。 “她该死!”关一丹双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面部肌肉抽搐着,“那个贱人该死!” “要不是我,石永年还在外面给人端盘子!” “是我,都是我!我从家里拿钱给他做生意,搞得最后我爸生病都没钱治病,结果呢?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有点钱了,就在外面找女人!” “那个贱人再年轻漂亮又有什么用?她死了!而且,是石永年亲手杀死的,我是伪造了她的遗书,那又怎么样?你们当真以为那个贱人有多无辜?” 关一丹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那个贱人明知道那批餐具有问题,不是一样买了给那些残疾孤儿用,话又说回来,你们真以为这是第一次么?” “没出事的时候,这一出唱了多久,你们又知道么?!” * 审讯室外,南慕和邢厉双双走出来,然而这一刻,外面比审讯室里还要安静。 “那个贱人明知道那批餐具有问题,不是一样买了给那些残疾孤儿用,话又说回来,你们真以为这是第一次么?” “没出事的时候,这一出唱了多久,你们又知道么?!” 南慕沉默着站在那里,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关一丹最后的两句话。 她不知道,没出事之前,这样的餐具,流入市场已经多久了,被多少人使用过。 她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像那44名残疾孤儿一样,因为用了这些餐具出现不良反应。 不仅是她不知道,就连那44个集体得病的孩子,到如今,或许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得病。 “小木头,”邢厉是最先打破沉默的人,他伸手,拍了拍南慕的肩,“关一丹认罪了,这是好事儿。” “是么?”南慕低声反问,声音却压得很低。 不像是在反问邢厉,更像是在问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闭上眼睛,眼前仿佛浮现出当年,孙亚楠死前的画面。 *** 傍晚,石永年打车把孙亚楠送到小区楼下,两人双双下车后,孙亚楠看着远去的出租车,忽然问道,“今天你怎么不开车了?” 石永年微微怔住,“我的车下午送去修了,一点小毛病。” 孙亚楠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回到家之后,孙亚楠换了鞋,靠坐在沙发上,神色倦怠,眉眼里的焦虑和不安,却没有被倦意掩盖。 “永年,你说这件事,不会被查出来吧,要是真被人……那可怎么办啊……”孙亚楠眉心紧拧,说话间,紧紧抓着石永年的手不放。 “别担心,”石永年虽然人到中年,样貌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英俊,身形也维持得很好,否则,也不会让孙亚楠那样沉迷。 他紧握着孙亚楠的手,耐心地安抚她,像是给她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一切,都有我呢。” 很快,孙亚楠就不需要再担心任何事情。 第3天启(13) “福利院里头,所有的一次性餐具,我都处理掉了,放心吧,不会有人发现的,”石永年搂着孙亚楠的腰,将她拥入怀中抚慰。 两人就这样在沙发上并排坐着,刚才的一幕时不时会重复上演,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之后,石永年脸上隐隐浮出不耐烦的表情,却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时候不早了,你早点睡吧。” 说着,石永年放开孙亚楠,从沙发上起身,已经是打算离开的架势。 “都这样了,我哪儿睡得着,”孙亚楠眉心的褶皱一直未消,她站起来,走向卧室的方向,就着石永年递过来的水杯,仰头服下了安眠药。 卧室门口处,石永年眼看着孙亚楠服了药,“我等你睡着了再走,免得你睡不安稳。” 孙亚楠看着体贴入微的男人,终于展露笑容,只可惜那个笑容没有维持多久,她仍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就连入睡时,孙亚楠的眉头,都是皱着的。 死亡的倒计时,从这一秒开始。 “亚楠、亚楠……”石永年轻声喊道,“亚楠。” 连着喊了几声,确认孙亚楠已经睡着,石永年从口袋里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遗书,放到桌子上。 已经走到了卧室门口,石永年忽然又折返回来。 他盯着干净整洁的桌面,过了两秒,用东西包住手,然后,把桌面上的东西稍稍弄乱,接着把孙亚楠常用的一支笔,放到遗书附近。 似乎这样,才符合一个人临死前痛苦纠结而又复杂的心情。 从卧室、客厅、最后到厨房,石永年细心检查好每一扇窗户,紧紧关闭,拧开煤气,然后,将自己在这个屋子里的一切痕迹抹除。 最后,他关上门,彻底离开了这里。 *** “啪”的一声。 耳边忽然响起的击掌声,将南慕从想象的画面中惊醒。 她像是刚从深度睡眠中醒来,整个人的思绪还沉浸在刚才的画面中,猛地睁开眼睛时,呼吸一窒。 “在想什么呢?”王旋熠凑过来,有些好奇地看着南慕,“你刚才审关一丹那会儿够厉害的啊,是陆队还是秦大给你开的小灶啊?” 自从上一次跟南慕勾肩搭背被秦靳北看见,又被人科普了一番秦靳北的各种事迹之后,王旋熠给了秦靳北一个代称“秦大”。 现在叫秦队肯定不合适,直呼其名,王旋熠又感觉自己分分钟胳膊疼。 权衡之下,王旋熠机智地选择了一个自认为很适合秦靳北的称呼。 “这还没到双十一呢,你的胳膊就想被打折了?”南慕被王旋熠调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怼回去的套路也相当娴熟。 这个案子,到这里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刑警队众人也终于能松一口气。 眼看着邢厉、沈算等人陆续回去了,南慕却仍然坐在那里,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陆祈路过南慕身边时,屈起手指轻轻在她面前的桌上扣了扣。 南慕抬头看了看他,心领神会,然后起身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师父,”南慕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我还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 “当年孙亚楠买了石永年工厂那批有问题的一次性餐具,导致44名孩子集体出现不良反应,后果的确严重,但是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然而,事发之后第三天,石永年就杀死了孙亚楠,而且将现场伪装得毫无破绽,要做到这样的程度,石永年事先应该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精心策划。 可是,这段时间太短了,根本就不够。 南慕眉心拧着,脑子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除非在这之前,石永年就对孙亚楠动了杀机,或许是因为孙亚楠贪得无厌,想要逼石永年离婚,让石永年厌烦,所以想要摆脱孙亚楠,三年前的事情,只是一个导火索;又或者,关一丹当年在这个案子里所做的,不仅仅是伪造遗书这么简单。” 一个女人,对于一个破坏自己家庭的女人,能够痛恨到什么样的地步,南慕比谁都清楚。 “不过,关一丹……”南慕回想着在审讯室里的情形。 关一丹比她想象中更加冷静和理智,如今石永年和孙亚楠都已经死了,要去求证她的猜想,很困难。 毕竟,她没有任何证据。 “还记得关一丹最后说的话么?” 陆祈的问题,让南慕愣了一秒。 “那个贱人明知道那批餐具有问题,不是一样买了给那些残疾孤儿用,话又说回来,你们真以为这是第一次么?” 关一丹说话时,眼底的猩红和恨意,仍然保留在她脑海中,清晰可见。 南慕目光一顿,“孙亚楠不是当年那个案子的受害者!” 之前连环凶手给的提示是45,可是三年前梦圆福利院集体染病孩子的数目,是44。 当初包括南慕、邢厉在内,都认为剩下的那个1,代表的是孙亚楠,因为种种迹象都表明,孙亚楠的死因有疑点,所以,孙亚楠应该也是当年的受害者之一。 可是关一丹的口供,推翻了这个猜测。 孙亚楠明知故犯,不可能是凶手所指的那个1,那么,剩下的那个1,究竟又代表了什么? 南慕沉思之际,白色奥迪已经从局里开了出去,可是没过多久,又在路边缓缓停下。 “等我五分钟。”说完,陆祈下了车。 南慕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她转过头,视线一直追随着陆祈修长挺拔的背影。 “我姐姐还没有消息,已经半年了……”马路旁边,身材高挑的女孩,穿着白色衬衫,配着黑色阔腿裤。 她的穿着打扮带着初入职场的利落,却仍然掩盖不住身上的稚气。 而她的语气,透着毫不掩饰的责怪。 陆祈看着白薇薇,面色淡漠,没有开口。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幅样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姐姐失踪的事情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当年要不是因为你,她怎么会……”陆祈的态度,让白薇薇眼圈一红,声音也变得哽咽,“为什么你不去找她,为什么……” 白薇薇说着,抬眼去看陆祈。 那一眼,三分难过、五分委屈、还有两分隐隐压抑的……爱慕。 陆祈站在那里,身形挺拔,他看着女孩要落泪的模样,没有出言安抚,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 过了片刻,他平静的声音终于响起,“我跟她之前的事情,和你无关,还有,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说完,他转身,朝着白色奥迪的方向走去。 他的态度,和他的语气一样,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陆祈、陆祈,你给我站住!”身后,女孩隐隐带着哭腔的声音入耳,却没能让陆祈停下。 第3天启(14) 等陆祈再度回到车上时,南慕已经收回了视线。 她明显能感觉到,陆祈的情绪,跟刚才比起来,有些不一样了。 只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南慕一时之间还说不上来,刚刚陆祈和那个陌生女孩的对话,因为隔得远,她听得并不清楚,只听见了零星的几个词。 出于一种惯性,南慕大概已经猜到陆祈和那个女孩的关系,还有,女孩的来意。 然而这一刻,南慕忽的想起了另一件事,于是扭头,偷偷瞄了陆祈一眼,却被他逮个正着。 “想问什么?” 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扯了扯衬衫领口。 那个动作,是陆祈克制某种情绪的时候,会有的习惯。 “师父,作为人民警察,你对人民是不是太凶残了点?” 南慕说话时,侧着头去看陆祈。 他的表情,却没有一丝放松。 这是陆祈第一次对她开的玩笑不买账。 “师父,”又过了一会儿,南慕深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问了那个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凶手给的那五个地点,解开谜底之后,就能找到尸体,那个谜题,你很熟悉,是不是?” 当时陆祈站在白板前,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而且最终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尸体。 那个谜面,换了其他人,不可能第一时间想到解法。 除非,是之前就对这个谜面很熟悉的人。 比如,陆祈。 “你好奇的问题,也是我想求证的。”沉默了很久之后,陆祈终于有了回应。 南慕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大约半个小时后,车子在小区门口处停下。 南慕正要推门下车,陆祈忽然开了口,“小木头,你跟三哥在一起了?” 她推车门的动作一顿,下一秒,她扭头,对上陆祈的视线,“嗯。” 密闭的车内,忽然之间,陷入一种安静到沉闷的气氛之中。 好像连呼吸,都会惊扰这样的寂静。 “看来,我晚了。” 下一刻,陆祈忽然扯了扯唇角,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南慕坐在那里,身体突然有些僵硬。 她的唇动了动,似乎准备说些什么,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秦靳北。 很快,陆祈发觉了她的异样,他的视线顺着南慕的,也看见了那个人。 “我跟三哥聊两句。”说完,陆祈率先下了车。 透过车窗,南慕看着不远处并肩而立的两个男人,虽然隔得远,她听不见两人的对话是什么,可是她看得见那个画面。 大部分时候,都是陆祈在说,秦靳北在听。 陆祈和秦靳北聊了大约十几分钟,最后,南慕看见秦靳北拍了拍陆祈的肩,接着两人就散了。 * 眼看着秦靳北和南慕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陆祈坐在那里,没有立刻开车离开。 脑子里,白薇薇带着哭腔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幅样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姐姐失踪的事情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当年要不是因为你,她怎么会……” “为什么你不去找她,为什么……” 那个声音,越来越悠远,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就像是,从他的高中时期传来。 一中是南江市首屈一指的重点高中,当年的市一中,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从高一开始,期中期末考试的头名,一直被白薇薇的姐姐白筱筱牢牢占据。 当年的白筱筱,家境优越,成绩优异,漂亮又高傲。 一中女神的称号,从白筱筱踏入市一中的那天,就一直牢牢地戴在她的头上。 这种有趣的现场,直到陆祈转学后,终于被打破。 高二时,陆祈转入市一中,从此,月考、期中期末考试时,第一名,成了白筱筱和陆祈轮流争夺,这种现场持续到高三时,白筱筱彻底被陆祈甩开。 这两人是竞争对手,偏偏,在外人看来,又是相爱相杀、十分般配的一对。 有一次,白筱筱放学后被小混混堵住,幸好陆祈路过,出手相救,这件事之后,关于两人交往的传闻,在学校里逐渐传开。 幼年家庭关系的淡漠,使得陆祈对于感情的反应,向来有些迟钝。 他不善于表达,也不善于拒绝。 而且往往,在感情这个问题上,男人和女人的逻辑,相去甚远。 比方说,男人认为不承认就是否认;可女人却认为,不否认就是承认。 起初,陆祈没有承认这段关系,只是顾忌着白筱筱是女孩子脸皮薄,也没有直接否认。 他以为谣言止于智者,谁知道,谣言只会愈演愈烈。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成绩出来,这一次,白筱筱和陆祈,并列第一。 白筱筱对于陆祈的态度,从一开始的不服输、骨子里的征服欲被挑起来,到后来,逐渐看到了陆祈的另一面。 她再骄纵厉害,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面对陆祈那样英俊出众的异性,动心,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可是这一次,正当白筱筱下定决心,想向陆祈挑明.心意时,却听见陆祈当众说,他并不喜欢她。 这是陆祈第一次表明态度,却阴差阳错,被学校的大喇叭广播出来。 于是,全校都知道了白筱筱成了笑话。 那些原本嫉妒白筱筱的女生,对白筱筱冷嘲热讽,骄傲如白筱筱,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挫败,不久之后,重压之下的白筱筱高考失利。 以她的成绩,可以轻轻松松考上重点,可是高考成绩出来,她只是刚刚过了二本线。 重重打击后的白筱筱,选择了跳楼自杀。 最终,白筱筱被陆祈救下。 后来,白家安排了白筱筱出国留学,可是,从那个夏天开始,白筱筱的一切,都被改变了。 她得了抑郁症,之后的这些年里,情况一直时好时坏。 直到半年前,她在见完心理咨询师之后,彻底失踪。 陆祈闭上眼睛,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脑海中,那个穿着白裙子的纤瘦女孩,站在楼顶颤颤巍巍的身影,久久,挥之不去。 第3天启(15) 陆祈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南慕和秦靳北牵着手,在小区里缓缓前行。 两旁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这个时间,不早也不算太晚,恰好到了小区住户出来遛狗的时间。 迎面而来的狐狸犬,被养得很好,身材圆润,毛色油光水滑,在主人的催促下,有些笨拙地跳着前行,憨态可掬。 南慕的视线从小小的狐狸犬身上收回,脑子里,突然晃过几年前的那个晚上。 也是这样的夜色。 她喝得醉醺醺的,从外面回来,走起路来也是东倒西歪,摇摇欲坠,再然后,她向前走的时候,整个人却被一股力道定在了原地。 她转过身,看见了秦靳北。 缓了一会儿,她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然后凑近他,用力嗅了嗅,“你身上酒味好重,警察工作的时候还能喝酒么……” 鼻腔里充斥的,都是她自己身上的酒味。 而他,滴酒未沾,却不知道为什么,南慕仿佛在他眼里看见了醉意。 “你的鼻子不如闪电灵,别瞎闻了。” 她看见秦靳北的唇角勾了勾,似乎是好笑,又有些无奈。 …… “哦,你骂我是狗,不对,你的意思是,我还不如狗!” 记忆,戛然而止。 南慕回想着那个画面,忽然笑了,原来回忆,并不是只有不愉快的一面。 一直到进门之前,秦靳北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牵着她。 钥匙转动到最后一圈,门甚至还没有被推开,秦靳北忽然伸手,将她抵在门上,吻就这样落下来。 “别在外面,会有人……”猝不及防的吻,让南慕身体轻轻一颤,身体很快在秦靳北的热情里软下去。 她听见他低低的笑声,然后,他推开门,和她进了房间,可是他的吻,一直没有停止过。 他的唇舌,从她的唇,一路向下,像是要把她骨子里最深的欲念挑起来。 缠绵,又强势。 秦靳北虽然一向很强势,但是很少会像今天这样。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南慕忽然想到陆祈今天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她不知道,之后的那段时间里,陆祈究竟跟秦靳北说了什么。 可是,看秦靳北后来的反应,并不像是误会了她和陆祈之间有什么;而且,以她对陆祈的了解,陆祈应该没有对他说什么会引人误会的话。 还是说,秦靳北刚刚只是表现得太过冷静。 “没有误会,”他的手,已经从她衣服的下摆探进去,揉着她的腰侧,将她仅剩的理智击溃,“老四喜欢你。” 她的身体在他掌下微微战栗,原本软下来的身体变得僵硬。 下一刻,他伸手遮住她的眼睛,细细密密的吻,在她耳后缠绵,“南慕,没有误会,我只是在后悔。” “我不应该让你等我,我应该,早一点要了你。” “南慕,我在嫉妒。” 他的唇,贴在她的耳畔。 他的每句话,就这样直直地,传入她的耳中,直击耳膜。 她的理智,和她的身体,最终,一起沦陷。 * 第二天早上,王旋熠一进房间,就看见南慕坐在那里,两眼放空,似乎是在发呆,白皙的脸颊上,却隐隐浮着一抹红。 “小木头,”王旋熠起了逗她的心思,凑到她身边,“你别挂着那种老司机的笑,有眼睛的一眼就能看出你昨晚上干什么了。” 南慕的思绪被王旋熠的声音打断,她怔了怔,然后回身。 接着,她凉凉地看了王旋熠一秒,脚尖抬起,踢在王旋熠的小腿骨上。 动作精准而迅速。 “嘶……”王旋熠来不及躲避,生生挨了一脚,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说,你还真踢啊!”王旋熠抱着膝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小腿骨处钻心的痛楚,仍然未消。 等那阵疼痛感缓过去,其他人仍然没有来,王旋熠抬眼看了看身旁的南慕,看她应该是解了气的模样,挪了挪凳子,又凑了上去。 “对了,话说回来,之前你说的那个狗场,陆队让我跟神棍叔叔去查过,那个地方半个月前已经关闭了,不过我跟神棍叔叔去的时候,碰上了一对小情侣,其中那个女孩说,这个狗场之前有一个挺邪乎的传闻。” “那个女孩说起来的时候,表情神神秘秘的,大概就是说这个狗场三年前发生过奇怪的事情,女孩当时还在外地上大学,也是听人说的,不过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南慕在王旋熠的这段话里,捕捉到了两个信息。 三年前,狗场发生过奇怪的事情。 然而,现在已经很难去求证三年前,石永年、老郭和孙开三人剩余的尸体,究竟是不是被凶手丢去喂狗了。 毕竟,这只是一个猜想,而现在狗场也已经关闭了。 只不过,狗场发生奇怪的传闻,时间上,和当年的案子,实在太巧合了。 王旋熠挠了挠后颈,“这个凶手,实在是太变态了,杀了人肢解了还不算,还把不同尸体拼在一起,剩下的干脆丢去喂狗,啧啧……” 光是想到这些,王旋熠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哟,小王昨晚没走啊,”王旋熠说话间,沈算正好从外面走了进来。 “神棍叔叔,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就不能早来一次啊……” 一大清早,两人就开始斗嘴,南慕对于这种场景,早已经见怪不怪,就在两人互怼时,邢厉和陆祈也陆续都到了。 耳旁仍然是王旋熠和沈算抬杠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消停下来。 南慕抬头去看不远处的陆祈,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 昨晚分开时的气氛实在是有点怪异,再加上后来秦靳北说的话,让南慕一时之间,面对陆祈时,难免有些不自然。 “师父,”南慕看了陆祈一眼,移开视线,“我觉得,这个案子还没有彻底结束。” 陆祈的视线,从桌面上抬起,却没去看南慕。 他没有立刻回应,似乎在思考什么。 “什么叫……还没有彻底结束?”王旋熠皱了皱眉,不解,“三张塔罗牌代表的三名死者我们查出来了,孙亚楠的死是他杀不是自杀,我们也查出来了,还有,关一丹也已经认罪了,还有什么……” “去福利院。”陆祈的手指屈起,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再查查姚歌和李院长。” 说完,陆祈率先起身。 南慕看着陆祈渐远的背影,想起了昨晚秦靳北也说了相似的话,“再查查当年知情不报的人。” “凶手的提示是45,但是得病的孩子是44,还剩下一个数字。” 南慕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其余的三人解释道。 第3天启(16) 梦圆福利院的位置比较偏僻,开车过去,需要大约一个小时。 一开始,王旋熠和沈算还会互怼,到后来,两个人已经把能吵的都吵完了,也分不出个胜负,只好握手言和。 路上,南慕不时会扭头去看身旁的陆祈,好在他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异样。 南慕舒了一口气,努力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开始思考,究竟在这个案子里,她还遗漏了什么。 “我说那个1,到底指的是个啥?” 说话的人,是邢厉,“跟三年前案子有关的人,咱们都查了,生产链上的三名死者身份,也查清楚了,包括孙亚楠的真正死因,咱们也查出来了,到底还有什么……” 所有的死者身份,我们都查明了,包括孙亚楠的真实死因,我们也都查清了。 邢厉的话,像是一记锤,在南慕脑袋上敲了一下。 好像有什么念头,就快破土而出。 所有的死者身份、死因,刑警队都查清楚了。 “那如果,这个1不是代表已经死去的人呢?如果,这个1代表的是……”南慕呼吸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或许,还会有一名死者。” 陆祈说话时,脸色微沉,霎时间,车里的几人,身体都因为惯性向后一倾。 他加快了车速。 “我现在立刻联系福利院,”王旋熠这次反应很快,赶紧拨了一通电话。 “李院长和姚歌都在福利院,”电话终于接通,王旋熠稍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他按照陆祈的意思,在电话里交代了几句,然后挂断。 * 白色荣威急速驶过一段偏僻的公路之后,最终在梦圆福利院门口停下。 院长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的瞬间,南慕看见院长李毓秀的动作,下意识喊出了口,“别喝!” 她大步走向李毓秀,话音落下,从李毓秀手里抢走了杯子,“李院长,从现在开始,暂时不要喝也不要吃任何东西。” 李毓秀脸色一僵,点点头。 “对了,姚歌呢?”在办公室里没有看见姚歌,南慕眉心微蹙,开口问道。 “刚刚她跟我在一起,不过有点事出去了,是这样,今早有一位林女士来看孩子,姚歌负责接待她,”李毓秀眼看南慕越来越沉的脸色,解释说,“这位林女士之前也来看过孩子,也是姚歌接待的,不会有什么问题,林女士刚才要走了,所以姚歌出去送送她。” “姚歌出去多久了?”陆祈忽然问道。 “没多久,也就几分钟,也应该回来了。” “我们刚才在门口没有看见姚歌,进来这一路上也没有遇见姚歌。” 南慕说话时,李毓秀神色忽然有些慌。 “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李毓秀说着,拨了一串数字出去。 “小木头、邢厉留下,老沈、小王,跟我出去找人。”陆祈没有再等待,转身就往外走。 很快,院长办公室里,就只剩下南慕、邢厉和李院长三人。 邢厉站在门口的位置,看着不远处的李毓秀,欲言又止。 明明刚才陆祈已经交代了,李毓秀偏偏还是让姚歌一个人出去了,可是现在指责李毓秀,也已经于事无补。 听筒另一端,持续传来的机械音,让李毓秀眉间的褶皱更甚。 第五次挂断电话时,李毓秀一个不小心,手肘撞到刚才的杯子,白色的瓷杯砸落在地上,伴随着清脆声的撞击声,瞬间,变得粉碎。 褐色的茶渍、粉碎的瓷杯,一地狼藉。 南慕听见声音,猛地扭头,视线停留在那一点,脸色,越来越难看。 凶手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姚歌,而非李毓秀。 她记得,上一次来福利院的时候,李毓秀犹犹豫豫之后,最终下定决心告诉她,三年前事故的真相,并不是孩子们集体食物中毒,而是别有内情。 “事发的时候,我还在国外,对于具体的情况不是很了解,那个时候姚歌也在福利院工作,具体情况两位警官可以向她了解。” 南慕记得很清楚,当时李毓秀是这样说的。 也就是说,姚歌就是当年,知情不报的那个人。 如果凶手所指的那个1,是暗示还会再产生一名死者,那么,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姚歌。 姚歌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当年的事情,可是知情不报,本身已经是大错。 “李院长,”南慕看着眼前的中年女人,她的脸色已经一片苍白,俨然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却还没有停止拨打电话的动作。 李毓秀的左手紧紧抓着听筒,手背上的青筋凸起,仿佛她抓着的,不是电话。 而是,姚歌的命。 “李院长,”南慕伸手,紧紧握住李毓秀的手,试图让她稍稍镇定下来,“最近这几天,福利院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你和姚歌,有没有收到什么威胁,或者任何奇怪的电话、短信,哪怕是一个很小的细节,都会有帮助的,你仔细回想一下。” 李毓秀被南慕握紧的手,仍然止不住地颤抖着,就连她微微张着的嘴唇,也在颤动。 过了一会儿,李毓秀摇摇头,“没有,你说的这些都没有。” 说完,她紧紧抿着唇,嘴角下垂。 “今天早上那位林女士呢?”南慕接着问道。 李毓秀抬眼,看了看南慕,“林女士第一次来福利院,大约是半年前,之后每隔两个月左右,都会带着吃的和一些生活用品来看孩子,她年纪不大,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对孩子们很有耐心。” 顿了顿,李毓秀接着说道,“来福利院看孩子的人我见过很多,但很少有像她那样的,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关心孩子们。” “林女士不可能……”李毓秀眼里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呢……” 南慕和身旁的邢厉交换了一个眼神,表情却仍然没有丝毫松动。 一个经常来福利院看孩子们的女人,并且真心实意关心孩子们的女人,才更有可能,对姚歌下手。 可是,四年前连环案的凶手,显然是一名男性。 这个女人,究竟和四年前的连环凶手,又有什么关系呢? 南慕垂眸,陷入沉思。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让南慕一个激灵,身体抖了一下,等她回过神来,就看见李毓秀死死抓着电话,“姚歌!姚歌是你么?你还好么?” 第3天启(17) “对不起院长,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 听筒里,传来姚歌嘶哑的声音。 大约十分钟之后,姚歌和刑警队其他三人出现在院长办公室门口。 姚歌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眼里没有一丝神采,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对不起院长,”姚歌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往里走,过了一会儿,她扭头看着李毓秀,眉头紧锁,五官几乎拧在了一起,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想再瞒下去了……” 李毓秀看着姚歌,缓缓走了过去,然后伸手拍拍她,却没有说话。 “我们是在食堂找到姚歌的,发现姚歌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王旋熠小声对南慕和邢厉说道。 南慕看着眼前的一幕,接着抬眼,去看陆祈。 她的目光,恰好对上陆祈平静的视线。 只是一眼,她就别开视线,心里的疑惑,仍然没有解开。 为什么,凶手会放过姚歌? 还是说,他们一开始的猜想,是错误的? “那位林女士,是个记者,我送她离开的时候,她突然拉着我,让我说出三年前事情的真相,还说如果我不说的话,她就……” 姚歌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似乎难以继续下去。 “其实,我早就瞒不下去了……我把当年一次性餐具的事情都告诉她了,包括孩子们食物中毒的真相、还有最后消失的餐具,”姚歌抬手抹了一下眼泪,“我全都说了。” 众人走出办公室时,邢厉仍然扭着头,看向办公室的方向,他抬手在脑袋顶上摸了摸,表情很不解,“现在又是啥情况?” 南慕摇了摇头,看向陆祈,“师父。” 刚刚叫出口,她的声音就停住了。 陆祈站在那里,安静得出奇,目光却投在了不远处的一点,不知道在看什么,似乎看得格外出神。 南慕顺着陆续的视线看了过去,入目,是一个坐着轮椅的小女孩,她看起来大约七八岁的样子,小女孩的旁边,还站着两个小男孩,耳朵上都带着助听器。 三个孩子扭着头,看向她和陆祈的方向,眼里有几分好奇,却又没有接近他们。 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和南慕擦肩而过,走向三个孩子,那个女人是姚歌。 心情已经平复下来的姚歌,走到孩子身边蹲下,对孩子说了什么。 紧接着,南慕看见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忽然伸手,在姚歌眼角擦了擦。 那个画面,突然之间,让南慕眼睛一热。 她扭过头,不再去看姚歌和那几个孩子。 * 虽然姚歌最终安然无恙回来了,但是出于安全考虑,陆祈让刑厉和沈算暂时留下,而他和南慕、王旋熠赶回了刑警队。 回去的路上,车子里少了两个人,气氛也比来时沉闷了许多。 等回到刑警队,没过多久,王旋熠忽然惊呼一声,“陆队、小木头,你们看,南江晚报的官博发了一条微博,说的是医疗垃圾被回收做成一次性餐具的事情。” 南慕凑过去,盯着王旋熠面前的屏幕看。 “不只是这个官博,南江晚报的官方网站、还有好几家门户网站,都发了这样的新闻,还有的提到了三年前福利院孩子集体食物中毒的真相,就是因为这些餐具。” 新闻里,还提到记者走访调查的一些内幕。 王旋熠看着新闻里的描述,愤怒地一拍桌子,“我去,这些人为了赚钱,太黑心了!没经过任何处理的医疗垃圾,还带着针头的输液瓶、输液管,就直接在机器里粉碎了,做成餐具,流到市场上。” 正在这时,南慕的手机震了震,她拿出来,看了一眼刚刚进来的短信。 “1,不是指人,而是整件事。” 简洁明了,是秦靳北的风格。 “45和44中间剩下的那个1,不是指人,而是整件事,是指医疗垃圾加工成一次性餐具,流到市场上的这件事。” “今天去福利院的那个女记者,应该是凶手对姚歌的考验,或者说测试,如果姚歌把真相说出来,凶手就会放过她。” 南慕说着,回忆起离开福利院之前的那一幕。 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伸手给姚歌擦眼泪的画面。 三年前,姚歌知情不报,的确是犯了错;但是,姚歌确实是真心实意关心这些孩子。 至于三年前的事情,只是冰山一角。 医疗垃圾制成一次性餐具,流入市场,受害者不仅仅是那44名福利院的孩子,还有更多的人,只是那些孩子们原本就年纪小,抵抗力相对更弱,最终发生了孩子们集体得病的事件。 而凶手一直暗示的那个1,是整个事件,不是某一个人。 王旋熠看着新闻,忽然愣了愣,“话说回来,要不是因为凶手杀了那三个人,我们根本不会去查三年前的事情,也不可能知道真相。” 王旋熠的话,让南慕目光一顿。 “如果凶手只是想曝光三年前的真相,不需要杀人,”陆祈的脸色有些沉,“他并不是什么正义使者。” 南慕看着陆祈的侧脸,他的脸色虽然难看,眼里,却透着一股坚定。 凶手还是和四年前一样,他“惩奸除恶”,从某种角度而言,的确是大快人心。 可是,正如陆祈而言,如果凶手只是想曝光真相,根本不需要杀人。 如果维护公义的手段就是触犯法律,那么到最后,凶手维护的,又是什么呢? 只是,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陆祈这样的冷静客观。 傍晚时分,沈算和邢厉从福利院赶了回来。 邢厉走进来时,满脸通红,显然也是看了网络上的新闻,一时气急才有的反应。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案子总算是结束了,”王旋熠向后一靠,伸了个懒腰,仿佛全身的神经蜷缩了太久,终于在这一刻舒展开。 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搭腔,眼看着这样的情形,王旋熠有些惴惴不安地靠近南慕,“小木头,你说,这次是真的结束了吧?” 南慕抬眼,视线扫过沉默的几人,轻笑一声,点点头,“结束了。” “这阵子大家都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陆祈说完,站起身,走到南慕身旁的时候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 南慕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已经成了她和陆祈之间的默契,甚至不需要开口,她就能明白陆祈的意思。 跟陆祈前后脚走出去的时候,两人都很沉默,南慕的脚步没有陆祈那么快,最后,她干脆转身停下,看着眼前熟悉的建筑。 “师父,老阮曾经跟我说,他看过一句话,说我们之所以看不见黑暗,是因为有人竭尽全力,把黑暗挡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但是也许有时候,我们应该看看那些黑暗面。” 有时候,或许我们应该直面社会的黑暗面,与之抗争、永不屈服。 第3天启(18) 白色奥迪在古朴蜿蜒的老巷子里行驶着,过了很久,终于在一个让南慕感到眼熟的地方停下。 还是那幢红砖砌成的老房子,复古的灯牌看似老旧,实则别出心裁,映衬着红砖白墙,别有一番风味。 刚刚上车前,南慕听见陆祈接了个电话,挂断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三哥,我跟她一起过去。” 她大概就明白了今天是什么场合。 之前秦靳北提过,最近要和几个兄弟聚一聚,恰好今天福利院的案子告一段落,所以聚会,应该就是在今天。 陆祈带着南慕走进去,轻车熟路地一路往里走,绕了两个弯,最后在包厢门口停下,接着他伸手,推门走了进去。 南慕和陆祈出现的时候,包厢里已经坐了三个男人。 除了秦靳北,还有另外两个陌生的男人,应该就是上一次在这里遇见时,秦靳北和陆祈提及的老五、老六。 两个陌生的男人,其中一个长着四方国字脸,看起来有点凶,另外一个单眼皮、样貌清秀,看起来温和很多。 “四嫂来啦,四哥你也不介绍……”四方国字脸的男人刚开口,就被样貌清秀的男人一巴掌拍在后背。 “找死呢你,什么眼神儿啊,”样貌清秀的男人冲秦靳北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朝着南慕和陆祈的方向走过来,态度十分热络,“嫂子,我叫张喻,叫我……” “叫他红酒就行,张裕红酒那个张,比喻的喻,”国字脸的男人随之起身,也走到南慕身前,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南慕,“嫂子,我叫朱子文,叫我老五就行,幸会幸会啊。” 说话间,朱子文的目光在南慕和陆祈之间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南慕身上。 张喻见到陆祈之后,很快聊了起来,而朱子文似乎对南慕兴趣更大,甚至干脆拉着南慕在一旁坐下,“嫂子……” “叫我南慕就好,”南慕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刚刚看见朱子文的第一眼,还觉得他面相有些凶,却没想到这人性格却二得很,果然是反差萌。 “对了,你跟三哥怎么认识的啊,不过三哥真能沉得住气,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不带出来显摆,”朱子文搓了搓手,“嘿嘿”一笑,扭头往秦靳北的方向看了看,那边三个人也聊得起劲,不过大多数时间是张喻在说,秦靳北和陆祈并不主动挑话头。 张喻健谈得很,又是久别重聚,也不需要其他人去挑起话题。 “我们四年前就认识了,”南慕也顺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恰好秦靳北抬眸,对上她的视线。 那一眼,带着隐隐的笑意,克制却又大胆,就像那天晚上,他缠着她,把手从她睡衣裙摆里伸进去时的眼神。 南慕脸上一热,立刻收了目光。 “四年前?”这一下,朱子文惊得差点习惯性爆了粗口,“真的假的,三哥是真能沉得住气啊。” 朱子文看着南慕,眼里的好奇毫不掩饰,“不过四年前,三哥可厉害着呢,你是不知道,当年三哥一句话就能给小姑娘说哭了,就韩局那外甥女,看见三哥就哭。” 南慕被朱子文的话逗笑了,怎么都无法想象那个画面,“为什么?” “三哥那个脾气,嫌小姑娘烦呗,不过那小姑娘是真挺能造的,特别能缠人,三哥有一回被缠得犯了,语气重了,就给人家说哭了,再往后啊,他发现这招挺管用,对付特别能缠人的小姑娘,就板着脸,说两句重话,就能给人赶跑了。” 南慕微微一愣,回忆起当初她和秦靳北相处时的情形。 她好像,也挺能缠人的? 假装怕黑进他家、借着醉酒偷亲他…… 她的黑历史,要是真算起来,估计也有不少。 “哎,不过我说嫂子,你是怎么给三哥拿下的?就三哥那个脾气,我们还真以为他要一辈子打光棍儿呢,明明一堆小姑娘倒追,非得全给人赶跑了才痛快,真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 南慕有些好笑地摇摇头,说出了四字箴言,“死缠烂打。” “适当拿乔。”过了两秒,她又补充道。 “高啊!”朱子文听了,冲南慕比了个大拇指,“三哥这脾气,也就你治得了。” 秦靳北、陆祈和张喻、朱子文几人该是很久没聚了,兄弟间再度聚首,气氛极好,张喻和朱子文两人偏偏又特别能说,一顿饭吃下来,嘴几乎就没停过。 酒过三巡,南慕看见身旁的秦靳北起身,紧接着,陆祈也跟了出去。 “我说三哥和四哥,虽说这么多年没聚了,感情还是老好了,上个厕所还一起,”朱子文兴致高涨,晚上喝了不少酒,早已经满脸通红,说话时,还打了个酒嗝。 这一次,南慕却没有笑出来,她坐在那里,看着半醉的张喻和朱子文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心里,却有些不安。 等了一会儿,秦靳北和陆祈还是没有回来,南慕看了看时间,有些坐不住了,终于还是走了出去。 谁知她刚刚走到门口,就有人推门进来。 她抬头,看着陆祈英俊温和的脸上,已经带了醉意,可他的眼神,却仍然清醒。 “出去透透气?” 他看着她,目光微沉。 南慕点点头,跟了上去。 九月底的南江市,气温骤降,夜里,凉意袭人。 陆祈没有带她走得太远,他在路灯旁停下,然后转过身,看着她。 很长一段时间里,陆祈都没有主动开口,他只是那样看着她,目光从她的眉眼一路滑下。 似乎,是在用眼神隔空描画她的样子。 “师父……” 南慕只是刚刚叫了一句,就被陆祈打断。 “小木头,从你叫我师父那天起,这个称呼,永远不会变。” 他说完,唇角微微一勾,脸上的醉意仿佛被夜风吹散。 他和她之间,仅止于师徒。 这是他能给南慕的,最好的祝福。 * 南慕被秦靳北带回去的时候,也有了隐隐的醉意。 她的酒量不怎么好,平时也很少喝酒,只是跟朋友一起喝的时候,却很少会拒绝,今晚难得气氛好,朱子文大着胆子灌了她两杯,旁边的秦靳北,居然也没拦着。 直到第三杯的时候,他终于伸手盖住了南慕的酒杯,“行了。” 这时候,朱子文才悻悻地作罢。 南慕下了车,就一直站不稳,等到了电梯间里没人的时候,干脆抬手搂住秦靳北的脖子,整个人都靠着他的身体才能站住。 “不能喝还喝得这么爽快?”他笑,心情似乎不错。 南慕撇撇嘴,伸手戳了他一下,有些不满,“那你为什么不拦着。” “我想给晚上留一点福利。” 电梯门终于拉开,他伸手揽着她的腰,带着她往前走。 南慕今晚是真的醉了,晚上喝的酒度数高,刚进了房间,她整个人就瘫软在沙发上,连鞋子和外衣也是秦靳北替她脱的。 脱完外衣之后,他的手并没有停下,从她的衣摆伸进去,绕到身后,要去脱她的胸衣。 她伸手想要去推秦靳北,却被他轻易制住双手。 他的吻,带着滚烫的热度,像是把她身体最深处的欲望挑起来,然后,她的身体就被那股火燎了起来。 口干舌燥。 她仰起头想要去喝水,却被秦靳北扣住下巴,然后,一个深吻,像是要纠缠到至死方休。 她的身体,软得像是化成了一滩水,却又被一股火烧着。 极致而陌生的快.感,侵袭着她的感官。 “南慕,信我么?” 他吻她,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这四年来,他不能相信自己,可是这一刻,他问她,信他么。 南慕看着眼前的男人,抬手抚摸他的眉眼。 深邃、惑人。 她从没见过,一个男人的眼睛,能这么好看。 像是有一种力量,勾着她不断靠近。 “我信。” 下一秒,她稍稍用力,拉低他的脖颈,然后在他下巴上吻了一下。 “我爱你。” *** 南慕,信我么? 我信。 我爱你。 —theend— 第4亡者归来(1) 十月的南江市,在接连多日的雾霾天之后,终于迎来了一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会议室里,韩卫业坐在那里,手边仍然是那个标志性的、年代感极强的瓷缸子。 沈算斜着眼睛瞄了一眼韩卫业,身体却坐得笔直,就连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 回回有韩局在的场合,沈算的阵仗总是特别大,恨不得把自己搞得像是婚礼司仪一样,从头到脚装扮一新。 王璇熠经常毫不客气地怼他“又不是靠脸吃饭的,瞎耽误什么功夫”,每每这时候,沈算就会不屑地怼回去,“你懂什么,作为高素质的老同志,时时刻刻都不能对自己放松”。 “上一个案子的侦破工作,非常成功啊,大家都辛苦了,”韩卫业看着众人,语气振奋,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但是,这个案子还没有彻底结束。” 韩卫业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在场的其他五人。 这个案子,的确还没有真正结束。 四年前的连环杀人案,凶手以天启四骑士的名义杀人,“惩罚”有罪之人,其中,代表第一名骑士和第二名骑士的案子都已经发生。 四年前的7月23号,专案组展开抓捕行动,结果却是两名组员牺牲。 四年后,刑警队顺着凶手留下的线索,查明了梦圆福利院44名残疾孤儿集体食物中毒的真相。 可是刑警队之所以会去查这个案子,起因,是阮邵凌的死。 阮邵凌的死,不是结束,而是最后一个连环案的开始。 韩卫业停顿的那一刻,刑警队众人都想到不久前,阮邵凌遇害的惨状。 “四年前没结束的事情,是时候画上一个句号了,”韩卫业的目光缓缓收回来,“经过上一个案子,你们对于跟凶手作斗争,都已经相当有经验了,我对大家,很有信心!” “韩局,你的意思是,成立专案组,咱们继续调查四年前的案子?”邢厉心直口快。 韩卫业点点头,“小邢有进步啊,脑子转得很快嘛。” “韩局,那专案组的组长……”这一次,发问的人,是王璇熠。 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下意识聚集在了陆祈身上。 四年前,秦靳北是当之无愧的专案组组长,可是,现在呢? * 中午,南湖分局。 再次遇见秦靳北,孟炜的表情僵了好半天,才终于回过神来。 孟炜恍恍惚惚之间,总觉得还有几分不真实。 销声匿迹四年的人,突然间再度出现。 “秦队,”总算缓过神来,孟炜脱口而出,就是那句熟悉的称呼,却瞬间哑了嗓子。 看见秦靳北,他不可能不想起另外那两个人。 当年的专案组,他跟梁秋和年龄相近,梁秋和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偏偏是个蔫儿坏的,两人相处中,常常互相拆台加嫌弃,关系反倒是越来越好。 至于周轶,虽然跟他的关系不如梁秋和那样亲近,可是说到底,也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多少也有些感情。 四年前,周轶、梁秋和在抓捕行动中牺牲,从那之后,孟炜就没再见过秦靳北。 直到,今天。 孟炜看着秦靳北,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情绪才逐渐平复,“秦队,你今天来,是不是……” 阮邵凌遇害的事情,还有案发现场的塔罗牌,孟炜都听说了。 其实从知道那件事情之后,孟炜就想过,会不会有那么一天,秦靳北再度出现,召回剩下的专案组员。 “秦队,”孟炜伸手挠了挠额头,表情有些为难,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我……跟女朋友快结婚了。” “四年前那个朋友?” 秦靳北想起四年前,孟炜曾经多次提到的那个朋友,当时最后一个案子,放饵的时候,还借助了那个女孩儿的帮助。 孟炜抓了抓板寸头,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点了点头,“就是那姑娘,我们在一起了。” “秦队,”孟炜嘴巴微微张着,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了口,“我不想再冒险,对不起。” 说完,他垂下眸,不敢去看秦靳北的表情。 好半晌,孟炜一直没有听见秦靳北的回应。 下一刻,秦靳北抬手,在孟炜的肩上拍了拍,“理解。” 孟炜的选择无可厚非,哪有人不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更何况,他快要结婚了。 “孟炜,保重。”秦靳北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看着眼前渐远的身影,孟炜下意识叫了一声,“秦队!” 可是那个称呼之后,他却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哽住了,让他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 “保重,秦队。”很久之后,孟炜的声音响了起来。 等孟炜说完,停在原地的秦靳北,再度向前走去。 离开南湖分局,秦靳北的手机忽然有一条提示短信,是南慕的。 只有四个字。 “你回来了。” 秦靳北盯着屏幕上的四个字看了几秒,惯性地挑了挑眉尾,直到亮起的屏幕转为一片漆黑,才把手机收了起来。 * 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南慕眼看着其他几个人已经回去,她没有急着跟上去,而是给秦靳北发了一条信息。 即使最初的时候,她的脑子里闪过片刻的疑惑,但是很快,她就明白了。 秦靳北,要回来了。 无论四年前发生过什么,秦靳北始终是当年最接近凶手的那个人,也是现在最有可能抓到凶手的人。 专案组组长,非他莫属。 然而,众人一直等到傍晚,秦靳北始终没有出现在刑警队。 “我说,秦大真来啊?什么时候来啊?”王旋熠从中午到现在,心里憋着一堆问题,可是其他几个人都不爱搭理他,最后,他只好再度凑到南慕身旁,“小木头,你肯定知道,毕竟你跟秦大……” 王旋熠笑容荡漾地飞了个媚眼,“是吧,嘿嘿。” 原本正在思考什么的南慕忽然扭头看他,嘴角微微一弯,“呵呵。” 没过多久,刑警队的人陆续离开。 意外的是,陆祈今天竟然成了最早走的,南慕和王旋熠反而落在了最后。 出了刑警队,没走多远,南慕的注意力立刻被熟悉的黑色路虎吸引了。 经过上一次的事情,王旋熠看见秦靳北躲得比谁都快,南慕扭脸的功夫,就发现王旋熠早已不见踪影。 她有些好笑,接着朝秦靳北的方向走了过去。 “你回来了。” 上车之后,南慕看着眼前的男人,重复了一遍短信上的话。 这一次,他是真的回来了。 秦靳北唇角轻轻勾起,然后,他修长有力的手指从她指间穿过,扣住。 他的力道比平时要大,似乎,是努力想要抓住什么。 又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秦靳北,我不知道前面是什么,但是以后的路,我会跟你一起走到底。” 第4亡者归来(2) “陪我见一个人。” 秦靳北说完那句话之后,放开她,专心开车。 之后的时间里,南慕偶尔会主动挑起话头,说两句,但是大多和案子无关,只是些刑警队的趣事。 半个小时之后,黑色路虎在路边缓缓停下。 “你这么神神秘秘的,不会是……”南慕看着沉默的秦靳北,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就连刚才在路上,她说笑话的时候,他也会如常回应,可是她仍然隐约能感觉到,今天秦靳北的情绪,并不怎么好。 “不是见家长,”他扣着她的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的手指,微微的痒。他勾了勾唇角,似乎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别紧张。” 之后,秦靳北带着南慕穿过街巷,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终于到了目的地。 南慕跟着秦靳北走进餐厅的时候,习惯性打量四周的布置。 这间餐厅主打的是上海菜,装修风格很独特,带着几分民国风的复古情调,走进去的那一刻,仿佛就能感受到十里洋场的风情。 这里,就像是隐于闹市的高墙深院,表面看起来平淡无奇,可是推开最外面那道铁门走进去之后,才能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秦靳北和南慕刚进了包厢,房门忽然被人从外拉开。 男人站在门口,看见秦靳北的那一刻,没有再往前走,身体仿佛被定在了原地。 “秦队。” 秦靳北回视着韩远,笑了笑,走上去迎他。 韩远仔仔细细看了秦靳北半晌,大约是终于确定了,眼前的一幕是真的,然后,才将注意力转回一旁的南慕身上。 “你不是……南慕?”韩远指了指南慕的方向,他虽然没见过南慕,却看过当初孟炜偷拍的照片,那会儿孟炜和梁秋和经常斗嘴,回回孟炜败下阵来,总喜欢拿南慕说事儿。 久而久之,他对南慕也有了几分印象。 可是看着眼前的情形,南慕和秦靳北应该是……在一起了。 “你认识我?”南慕有些意外,当年专案组的人,除了秦靳北,她见过梁秋和、孟炜,眼前的男人她虽然陌生,可是想也知道,这个人,就是韩远。 不过她好奇的是,韩远怎么会认识她。 “孟炜以前提起过你。”韩远温和地笑笑,避开了另外那个名字。 四年没见,韩远对秦靳北,倒是不显得生分,只是多了几分感慨。 两杯酒下肚之后,男人的脸上微微泛着红,说话时,似乎连眼底也染上了那样的色泽,“四年前,专案组散了之后,我母亲尿毒症做了换肾,没过多久出现急排,熬了半年多还是走了。” 男人轻轻吸了吸鼻子,垂着眼睛,声音隐隐颤抖着,“后来我就从分局离开了,去了一间司法鉴定中心,待遇还可以。” 四年前,专案组抓捕行动中,周轶、梁秋和牺牲,孟炜和韩远回了分局,秦靳北更是销声匿迹。 专案组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再见秦靳北,韩远心中不免感慨。 韩远平时话不多,可是这几年,经历过那些变故之后,再遇秦靳北,韩远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想要一吐为快。 “秦队,你这次找我,是因为邵凌……”韩远抬眼看着对面的秦靳北,眼里的红仍然没有退下去。 阮邵凌在南江医学院那会儿,比韩远小一届,是他师弟,两人脾气性子相投,关系还挺亲近。 知道阮邵凌遇害的事情之后,韩远就在想,或许,秦靳北终有一天会找上自己。 韩远说完,再度垂眸。 包厢里的气氛,闷得像是要让人喘不过气来。 片刻的安静之后,秦靳北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中午见了孟炜,”秦靳北说话间,慢条斯理地在杯里倒了酒,他并不急于说服韩远,态度更像是老友叙旧一般,“他和四年前那个女孩在一起了。” 韩远怔了怔,然后笑了一下,“这小子。” 提起孟炜,又看见眼前的秦靳北和南慕,韩远一下子就想到当初孟炜、梁秋和之间互相拆台和抬杠的情形。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记忆,无法被时间淡化,相反,只会越来越鲜活。 就是那些,关于逝者的记忆。 历久弥新。 “韩远,回来吧,”秦靳北看着他,语速放缓,“孟炜跟女朋友快结婚了,他的决定我能理解,但是,你得回来。” 四目相视,韩远最终郑重地一点头。 秦靳北身旁的南慕,从打过招呼之后,一直没再主动开口,这样特殊的久别重逢,她不想去打扰。 她对韩远并不熟悉,不过简短的接触之后,发现这人很好相处。 韩远的性子,其实跟阮邵凌有些相似,却也不同。 阮邵凌家庭条件不错,他温和的个性,更多是由于接受过良好的教育,经过克制和收敛,展现出的礼貌和修养。 而韩远,更像是一种被生活磨砺过后,变得没有棱角的温和,可是,正因为他的经历,有些事情,他分明看得透彻,却不点破。 正如一开始,他对南慕说,曾经听孟炜提过她,避开了梁秋和的名字。 再比如刚才,秦靳北最后说“但是你得回来”之后,他的反应。 房间里的三个人,都清楚秦靳北执意让韩远回专案组的原因。 不仅仅是他身为当年专案组的一员,更重要的是,连环凶手当年以天启四骑士的名义杀人,而最后一名骑士的名字,就叫做“死亡”。 法医这个职业本身,在某种程度上,就象征死亡;阮邵凌的死,更印证了这个猜想。 秦靳北坚持让韩远回来,是想要保护他。 至于韩远,自然也明白秦靳北的用意,只是彼此心照不宣。 接下来的时间里,秦靳北和韩远没有再提起案子,南慕比刚才活跃了一些,主动提起了孟炜。 以他们三人眼下的状态,孟炜,大约是最安全的话题。 “要是孟炜现在在场,估计惊得下巴都要掉了。”韩远的情绪比刚才平复了许多,打趣道。 南慕笑了一下,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他不是快结婚了,等到他婚礼的时候,干脆给他一个惊喜好了。” 秦靳北看着南慕眉眼含笑的样子,伸手,握住了南慕搁在腿上的左手。 她在努力融入他的生活。 小心翼翼、却不会停止。 第4亡者归来(3) 挥别韩远之后,南慕和秦靳北转身往回走。 走着走着,她忽然仰着头,凑近他吸了吸鼻子,“这次,你喝酒了。” “还记着?” 他轻轻揉捏她柔软的指腹,眉尾一挑,眼里带着笑意。 四年前的那个晚上,明明是她一身酒气,偏偏凑到他身旁,赖他喝了酒。 那时候,他说她的鼻子还不如闪电灵。 结果,她就记到了现在。 “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很清楚。” 她看着他,乌黑漂亮的眼睛因为笑意,微微弯着。 四年前的她也是这样,经常大着胆子撩他,只是那时候,她说的话,他都没往心里去过。 “南慕,”他握着她的手,“我说过的话,你记住一句就够了。” “哪一句?”她唇角弯了弯,眸光一转,眼里闪着某种耀眼的光泽。 他看着她满眼期待的样子,忽然,收敛了唇畔的笑容,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说完再走。”南慕有些不满他的反应,想要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却被他牢牢扣住。 南慕被他拖着走到路虎旁边,看着他打算直接上车的架势,伸手拦住他。 她就这样仰着头看他,还有些气鼓鼓的,恍惚间,仿佛让秦靳北看到了四年前的那个小姑娘。 像是某种躲在角落里的小动物,却又好像下一秒,就会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挠他一下。 在他心口留下一道不轻不重的痕迹,可怎么都擦不掉。 “南慕,”他将她的身体制住,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短发,抬起她的下巴,“等这个案子结束了,嫁给我。”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谈论天气一样平常。 南慕有些好笑又好气地伸手去戳他,“你求婚都这么随便的么?” 秦靳北勾了勾唇,露出了今晚最愉悦的一个笑容。 下一秒,他伸手将她带入怀里,低低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 南慕被他拥着,鼻尖涌上一阵酸涩,然后,抬手环住他的腰身。 她还记得,今晚秦靳北告诉韩远,孟炜快要结婚了。 所以,孟炜不会回专案组,为了他在意的人,他不会再冒险。 可是,秦靳北不是孟炜,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正是为了他在意的人,他才要去冒险。 秦靳北对她说,等这个案子结束,就嫁给她。 这是他许下的最郑重的一个承诺——他会抓到凶手,平安归来,然后,娶她。 “你别让我等太久,”南慕把脸埋在他胸口轻轻蹭了蹭,眼里的热意顺着眼角留下来,“我妈三天两头催我,说我年纪不小了,再没动静就要逼我相亲了。” “好。”他握着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 * 夜,已经深了。 南慕拉开车门,主动上了驾驶座。 今晚吃饭的时候,她特意没有喝酒。 所以,她的意识很清醒,注意力也格外集中。 当韩远提起他母亲换肾之后,出现急性排斥,最终只熬了半年时,南慕很清楚地感觉到,秦靳北握着她的手,有瞬间的僵硬。 她想,秦靳北应该是想起了他的母亲。 几个月前重逢,在审讯室里,她刻意为难,问秦靳北为什么会对福尔马林的味道很熟悉。 “我母亲曾经是法医”。 这是秦靳北当时的回答。 南慕当然知道,秦靳北为什么会熟悉福尔马林的味道,可那却是她第一次听秦靳北主动提起他母亲。 后来,她才知道,秦靳北的母亲因为癌症病逝了。 在那之后不久,他就遇上了死亡天使的案子。 “我不知道,我母亲是不是也请求过我的父亲,给她一个解脱。” 在那个气氛暧昧得恰好到处的晚上,秦靳北让她留下,可是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和他躺在床.上,只是聊天。 那个晚上,秦靳北聊起了自己的母亲。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异样,可是南慕能感觉到,提起母亲时,秦靳北整个人的情绪,都跟刚才不一样了。 “死亡天使那个案子,第三名女死者的丈夫说,死者曾经对他说过,不想再接受化疗,”秦靳北缓缓说着,语调和刚才比起来,仍然没什么变化。 可是,南慕却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 所以,秦靳北才会说刚才那句话。 作为一个母亲,即使病痛缠身,也没有让孩子看到自己痛苦、脆弱甚至绝望的一面;然而秦靳北不知道,背着他的时候,他的母亲会不会感到难以坚持下去,想要一个解脱。 南慕看着他的侧脸,心口,微微的疼,然后,她俯身过去,抱住秦靳北的腰。 这个姿势并不是很舒服,她却没有调整,整个人像是小动物一样,缠在秦靳北身上。 直到这一刻,她才最终明白,为什么,对于秦靳北而言,死亡天使的案子,印象最为深刻。 正是这个案子,让他声名鹊起。 可是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深,不仅是因为他们最终救下了那个小女孩,也不仅是因为生命的奇迹,发生了两次。 因为,那个案子让他想起他的母亲,让他想起,他曾经都忽略、错失过什么。 生为人子,他看见了病痛缠身的母亲,痛苦却又坚强的模样,可是他却忘了,除了那些之外,母亲还有脆弱的一面。 南慕和秦靳北最终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早点睡,”南慕勾着他的脖子,在他下巴上轻轻吻了一下。 秦靳北看着她,然后,主动低下头,靠近她。 她第一次偷亲他的时候,因为他太高,两人的身高差太悬殊,所以那个吻,最后落在了他的下巴上。 结果后来,她就养成了一个习惯亲他下巴的习惯。 南慕看着秦靳北凑近的脸庞,轻笑一声,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秦队,明天见。” 第4亡者归来(4) 第二天上午,刑警队。 昨天走得最早的陆祈,今天倒成了最晚来的一个。 陆祈来了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坐下,而是站在了那里,似乎在等什么人。 大约两分钟以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从门口处传来。 王旋熠看见秦靳北走进来的时候,脑子里霎时间只想到一个字。 “燃”。 特别燃! 秦靳北面容平静地走来,可是他的眼神,跟之前来刑警队时,完全不一样。 “小木头,你觉得没觉,秦大的眼神特别吓人,”王旋熠扭头靠近南慕,“就像那种,打盹儿的老虎狮子突然被叫醒的感觉。” “你是说,他看起来像有起床气的狮子老虎?”南慕凉凉地瞟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另一边,秦靳北和韩远进了办公室之后,陆祈率先开了口,“秦队。” 一句称呼,已经表明了陆祈的立场。 从他叫那句三哥开始,跟秦靳北就注定是一辈子的兄弟。 不论四年前发生了什么,又或者秦靳北现在的身份是什么,唯有一点不会变。 专案组组长,依然是他。 秦靳北冲陆祈点点头,接着目光转向在场的其他几人,“介绍一下,韩远。” 当年的案子,刑警队的人都已经有所了解,不需要过多的介绍,就已经明白了韩远的身份。 彼此相互认识了之后,秦靳北忽然把邢厉叫了出去。 大约十分钟之后,两人回了办公室,南慕下意识去看邢厉,发现他的情绪,倒是比上一次见秦靳北时,要平静了许多。 “三哥,你打算从哪儿入手?”陆祈看着刚刚坐下的秦靳北,问道。 秦靳北沉默了片刻,“从四年前最后一个案子。” “南师大.法学院的案子?”王旋熠挠了挠头皮,表情有些疑惑,“那个案子不是已经查清……” 秦靳北蓦地抬眸,视线从王旋熠脸上掠过,然后才继续说,“是7月23号的案子。” 王旋熠嘴里最后两个字,就这么梗在嗓子眼里,没有出口,旁边的沈算也是一愣,却没说话。 四年前,7月23号,专案组展开抓捕行动,梁秋和、周轶最终牺牲,凶手也销声匿迹,直到三年前,凶手完成了圣杯骑士的案子,之后再度消失。 7月23号当天,梁秋和、周轶行动中出了车祸,当场身亡,这部分,刑警队的人已经知道了。 但是,还有很关键的一点…… “7月23号车祸现场,凶手留下了一张塔罗牌。” “牌面是什么?”邢厉的问题,几乎是脱口而出。 秦靳北顿了顿,并没有回答邢厉的问题,“塔罗牌上有四个字,‘诱饵不错’。” 邢厉国字脸上的表情,就这样生硬地僵住。 他只知道,好兄弟梁秋和在四年前的抓捕行动中牺牲了,可是今天他才知道,事情的全貌。 也就是说,那天凶手设计,让梁秋和、周轶车祸身亡,并在现场留下塔罗牌,嘲讽秦靳北。 凶手早知道那个局是秦靳北放饵想抓他,于是他顺水推舟,再送了一份大礼给秦靳北——杀掉周轶跟梁秋和。 这一刻,没有人再开口,整个屋子里,压着一阵令人心悸的沉寂。 就好像,四年前,专案组刚刚成立的那天。 很长一段时间以后,南慕的声音才响起。 “有一点我想不明白,凶手计划缜密,四年前,对于受害人的选择、惩罚的标准,他都有自己的准则,而且会严格执行,可是,梁秋和、周轶,还有老阮,为什么……” 凶手为什么要杀这三个人? 这是南慕想问的问题。 四年前,凶手以“天启四骑士”的名义杀人,心思缜密、手段残忍,可是每一次,他都会严格到近乎强迫式地执行自己的计划和惩罚准则。 凶手最重要的一条准则就是,他杀死的人,都是直接危害过别人性命的人。 而像林佳佳和邹师杰这两人,一个尖酸刻薄间接害死了人、另一个则是衣冠禽兽,虽然在凶手看来也有罪,他们却没有被凶手杀死。 那么,为什么偏偏要杀死这三个人? “也许,是为了刺激秦队。”提起往事,韩远的反应不如秦靳北那样冷静,连声音也有些发颤。 南慕微微眯了眯眼眸,没有立刻回应。 梁秋和、周轶两个人,她并不熟悉,可是阮邵凌的为人她很清楚。 “老阮的为人,我们都清楚,况且,在老阮……的案子之后,”提到阮邵凌遇害一事,南慕的表情瞬间黯淡下来,“我们也查过,老阮没跟人产生过纠纷,更不可能直接危害过别人的性命,为什么,会选中老阮,仅仅因为他是法医?” 南慕顿了顿,连她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 “或者说,四年前凶手的所作所为,就是想要彻底击垮专案组,他既然已经破例了一次,或许之后,干脆就没有底线了?”邢厉说。 秦靳北的视线落在桌面上,听着身旁其他人的发问和猜测,一直,没有表态。 另一边,南慕坐在那里,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她起身走到白板前,手腕迅速移动,写下几个关键词。 四年前,7月23号,周轶、梁秋和。 三年前,孙开、石永年、老郭。 9月6号,阮邵凌。 她在梳理凶手作案的时间线。 “这是从四年前,到目前为止,凶手作案的时间线,第一起案子,凶手针对的是专案组成员,第二起案子,凶手是为了完成第三个连环案,最后一个案子,是针对老阮,也是第四个连环案的开始。” 南慕说着,在白板上点了点,“凶手先打破了自己一直以来最重要的一条原则;接下来,又严格遵守这个原则完成了第三个连环案;再然后,他又对老阮下手……” 她看着白板上的关键词,摇了摇头。 不对。 可是一时之间,她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凶手在四年前停止杀人,三年前又开始作案,然后消失了三年,之后再度出现,”陆祈的目光落在白板上,提出了新的问题。 “对啊,”王璇熠一拍大腿,“中间这一年,跟三年里,凶手为什么不作案了?或者说,这两段时间凶手在干什么?是因为什么让他停止作案?” “难不成凶手在坐牢?”王璇熠突发奇想,“又或者,凶手重病住院了?所以在这两段时间里,不能作案?” 第4亡者归来(5) “小王啊,你这个想法很有道理啊,”沈算忽然转过脸,看着王璇熠,表情欣慰,双手不断挥动着,做了一个挖掘的动作,“不过,还要再深挖细想,狠狠地……” 周围的声音,渐渐被南慕屏蔽在外面,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刚才陆祈提出的问题,回荡不止。 为什么凶手突然停止作案?为什么他再度出现之后,又消失了三年? 这两段时间里,凶手究竟在做什么? * 专案组成立之后的一周时间里,一切,风平浪静。 没有新的受害者出现,凶手也没有再留下任何线索或者暗示。 那个隐藏在面纱之后的暗影,就好像四年前一样,再度,销声匿迹。 “凶手不会又像之前一样,一消失就是三年吧?”王璇熠揉了揉眼睛,“要是那样的话,不是又查不到……” “不会。” 南慕摇头,眼睛却看向秦靳北的方向。 这段时间,秦靳北一直在看旧案的卷宗,而他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了三起案子上,7月23号,梁秋和、周轶车祸身亡;9月6号,阮邵凌遇害。 最后一起案子,是三年前的连环杀人案。 那具由孙开、石永年和老郭三人尸体的不同部分,拼凑成的一具完整尸体的照片,秦靳北看了好几次。 “为什么,凶手要处理掉剩下的尸块?”南慕走到秦靳北的身旁,垂眸看着那张照片,“为什么,不干脆拼凑成三具尸体?” “凶手不想让我们看到的部分,可能有更重要的信息。”片刻之后,秦靳北从照片上抬眼视线。 “你为什么特别留意这个案子?”南慕干脆在他身边坐下,“凶手留下的标记和当年一致,作案手法也是一致的。” 话音刚落,她看见秦靳北抬起头看着自己。 “不对,凶手的作案手法升级了!”她下意识脱口而出,“孙开和石永年并不是凶手亲手杀死的。” 凶手控制了孙开和石永年之后,让两人互相残杀,最终致死。 严格来说,凶手没有杀死孙开和石永年,他只是揭下那两人的伪饰,将他们罪恶的一面逼出来。 “王璇熠的猜测或许不是没有道理,”南慕忽然想起之前王璇熠说过的话,眼睛一亮,“四年前,凶手选择的受害人,大多是体力健壮的男性,凶手都是通过近身制服他们,再杀害他们,可是四年后,凶手没有这么做。” 三年前的连环案中,凶手似乎不再选择近身控制受害人。 比如石永年和孙开,是被关在了暗室里,互殴致死。 比如在杀害阮邵凌时,凶手更多应该是利用了阮邵凌的信任,而非完全通过体力制服阮邵凌。 “也许,凶手真的是因为疾病停止作案呢?” 这样一来,似乎就能解释得通,凶手在这四年里,为什么会两度停止作案,而且,也可以解释凶手作案手法的变化。 有什么碎裂掉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骤然响起。 南慕扭头一看,是陆祈手边的茶杯。 瓷白的碎片,混着褐色的茶水,在他脚边散落一地,狼藉又刺目。 而他的脸色,也有几分难看。 * 晚上,邢厉将车开到了韩远家楼下。 这是专案组成立当天,秦靳北交给他的任务,重点保护韩远。 邢厉、沈算和韩远三人陆续下了车,朝着小区的方向走去。 刚走了没多远,沈算接了个电话,“怎么突然发高烧了?” “去医院了没有?” 说话间,沈算停下了脚步,眉间的褶皱越来越深。 “沈哥,出什么事儿了?”眼看沈算一脸担忧地挂了电话,邢厉问道。 “我老婆的电话,说我闺女突然发高烧,烧到39度了,现在正在去医院的路上了。” “那你别等着了,赶紧去啊!”邢厉是个急性子,听了之后,五官立刻拧了起来,“这已经到家门口了,没事儿的沈哥,你赶紧走吧,孩子生病要紧,嫂子一个人在医院忙前忙后的也麻烦又辛苦的。” “都快到了,不差这几步路了,走吧。” 沈算摆摆手,把手机揣回兜里,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放松。 一旁的韩远没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三人走到电梯间时,沈算的电话再次响了,他接通,安抚了几句之后便挂了。 “沈哥,有邢厉在呢,你放心去吧。”韩远看着焦急心烦的沈算,开了口,“孩子要紧,你赶紧去医院吧。” 沈算看了看眼前的两人,点了点头,转身,大步流星离开了。 “沈哥其实也挺不容易的,他跟嫂子生孩子晚,好容易两年前得了个闺女,宝贝着呢。”邢厉看着电梯上的数字不断跳转,神情也有几分担忧,“唉,不过他这闺女是早产,身体一直不大好,沈哥心里难受着呢。” “孩子就是父母心头一块肉啊。”韩远叹了口气。 终于进了韩远家,邢厉换了鞋,接着给秦靳北发了短信,“秦队,平安到家。” 一夜平静。 第二天早上,叫醒邢厉的,不是闹钟,而是敲门声。 邢厉蓦地清醒过来,翻身下床,警惕地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沈算。 邢厉松了一口气,打开门,却仍然有几分诧异,“沈哥,你怎么来了?你闺女情况咋样了?” “昨晚在医院抽血检查了,还好不严重,烧总算退下来了,”沈算说话时,脸色不怎么好,他蹙着眉头,往里看,“韩远还在睡?快把他叫起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我现在就叫他起来。”邢厉看着心事重重的沈算,心里一紧,立刻转身准备去叫醒韩远。 邢厉转身的瞬间,脖颈处的重击,让他顿时失去了意识。 下一秒,被屋外动静吵醒的韩远从卧室走出来,就看见邢厉高大的身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沈算看着对面的韩远,一字一句,“是时候了。” 说完,男人眼里闪过几分兴奋,还有,压抑已久的狂热。 第4亡者归来(6) 专案组。 安静到几乎没有声音的专案组里,王旋熠坐在那儿,哈欠连天,惹得南慕不禁看过去,“你昨晚又熬夜打游戏了?” “嘘,”王旋熠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偷偷瞟了瞟秦靳北和陆祈的方向。 南慕会意地笑了笑,这时沈算从门外走了进来。 “哟,神棍叔叔昨晚开夜车了?才来啊。”王旋熠冲着沈算挤眉弄眼,试图把注意力转移到沈算身上。 等沈算走近,他才发现,沈算的脸色有些苍白。 “真飙车了啊?看这架势。” 沈算有气无力地看了王旋熠一眼,这次干脆连白眼都懒得飞,“我闺女昨晚发高烧了,在医院排队抽血化验,折腾了一晚上。”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南慕抬眼去看沈算。 “医生验了血说是病毒感染,现在好多了,烧总算退下去了。” 南慕点点头,“没事就好。” 又过了大约五分钟,沉默的陆祈忽然问沈算,“老沈,邢厉早上联系过你没有?” 沈算微微一愣,低头翻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没有啊。” “昨晚我看着他俩上的电梯,然后才走的,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他俩没准是起晚了吧。” 往常这个时间,邢厉和韩远已经到了。 可是今天,两人都没有出现。 秦靳北听着陆祈和沈算的对话,视线从卷宗上抬起,直直看向沈算,像是在思考什么。 片刻之后,秦靳北拨了邢厉的电话。 电话迟迟没有被接通,他按了免提,等待的机械音就这样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声音上。 他们的脸色,也随着那个声音,越来越沉。 接着,秦靳北又拨了韩远的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很快,机械的提示女声从听筒里传来。 “他俩不会是,出事了吧……”王旋熠表情蓦地僵住,看向秦靳北,“邢厉平时这个时间早就应该到了,韩远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关机……” 王旋熠话音未落,秦靳北已经从座位上起身,“老四跟我去一趟。” 南慕看着两个男人的背影,下意识想要追出去。 “其他人留下。” 门口处,秦靳北低沉的尾音回荡着,就这样将她定在了原地。 * 白色荣威一路疾驰,不到二十分钟,便赶到了韩远家。 秦靳北和陆祈交换了一个眼色,下一秒,他推开了虚掩着的防盗门。 门口处,邢厉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 客厅的灯亮着,明晃晃的灯光照在他身上,那个画面,恍惚间让人想起了停尸间。 秦靳北眉心一蹙,立刻伸手在邢厉的颈部探了探,然后,表情稍稍松动,“只是被打晕了。” “韩远失踪了!” 几乎是秦靳北刚刚说完,陆祈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 专案组。 “韩远失踪了!” 南慕挂了电话,重复了一边陆祈在听筒另一端的话。 “邢厉被打晕了,正在被送去医院的路上,”南慕紧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发颤。 那种僵硬的颤抖,是她怎么都控制不住的。 “我跟神棍叔叔去医院,王旋熠,你留下。” 南慕终于放下手机,站起身的瞬间,腿却几乎使不上什么力气。 王旋熠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屋子里的其余两个人,几乎是一瞬间就消失在了他眼前。 赶去医院的路上,车里的两人,都没有开口。 南慕抬眼看向车窗外,远处的天空,有些阴沉沉的,乌云一层卷着一层,像是随时会压下来,只是这样看着,她好像就有些喘不上起来。 车外的喧闹和嘈杂,将车里的气氛,衬得更加安静。 这里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就像是,暴风雨的前夕。 南慕坐在那里,双手攥成拳,浑身上下每一寸都紧紧绷着。 两秒之后,她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大脑冷静下来,整理思路。 首先,凶手的主要目标是韩远,眼下韩远失踪了,秦靳北和陆祈自然要全力寻找他的下落。 其次,邢厉遇袭被送去了医院,凶手的目标应该不是邢厉,但是为以防万一,她和沈算还是要去医院守着邢厉,而且,等到邢厉苏醒过来,也许能告诉他们一些有用的信息。 最后,王旋熠的长处是信息支援,所以,他留在专案组是最好的选择。 “邢厉是被打晕的……”想到这里,南慕蓦地睁开眼睛。 颈部的击打的确有可能造成人陷入昏迷,可是,第一,陆祈在电话里说,韩远家的门没有被撬过的痕迹。 也就是说,邢厉或者韩远,是主动给袭击他们的人开门的。 这种敏感时期,无论是邢厉还是韩远,都不可能主动给陌生人开门,而且这个时间,也可以基本排除外卖或是快递人员。 第二,邢厉体格健壮,如果是正面交手,他被打晕的几率很低。 “也就是说,凶手应该是趁邢厉没有防备,在背后偷袭邢厉,这个情形,跟老阮遇害的情况很像!” “凶手和老阮、邢厉都认识,而且能让两个人没有防备,还跟四年前的案子有关,到底……”南慕眉心紧拧,乌黑明亮的一双眸子眯着。 她的眼里,有某种复杂而又纠结的情绪翻涌着。 她不愿意去想那个可能性。 可是每往前走一步,她都觉得,那个可能性,是最合理的解释。 “神棍叔叔,你有没有想过,凶手可能在……” 霎时间,一个急刹车,南慕毫无防备,整个人因为惯性直直向前栽去,幸好安全带拉住了她。 视线触及猛然间从前方跃过的一条小狗,南慕才明白过来。 “昨天晚上……”沈算抓着方向盘的双手,有些发抖,连嘴唇,也在微微颤抖。 南慕看着神色复杂、心事重重的沈算,有些不忍,“神棍叔叔,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赶到医院要紧,等邢厉醒过来,说不定会有重要的信息告诉我们。” 终于等两人赶到医院,沈算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没打算接,南慕却眼尖地看见屏幕上提示的备注,“老婆”。 “神棍叔叔,你接了吧,说不定有什么要紧事。”南慕轻轻拍了拍沈算,试图安抚他。 沈算犹豫片刻,原本已经暗下去的屏幕再度亮起,这一次,他很快接通了电话。 “老沈,孩子出事了,你赶快来!” 沈算妻子带着哭腔的声音,沙哑却又绝望,透过电话,传入了南慕的耳中。 第4亡者归来(7) 电话已经被另一头的人掐断,可是沈算仍然呆呆地坐在车里,没有丝毫反应。 南慕看着沈算的反应,心下不忍。 她知道沈算有多宝贝这个得来不易的女儿,结果昨晚女儿高烧,或许,他昨晚和邢厉一起送韩远回家时,因为担心确实疏忽了什么,却又瞒着没说。 眼下,邢厉遇袭,韩远失踪,他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一定是自责的。 偏偏刚才他妻子又打电话来说,孩子出事了。 一头是家人,一头是兄弟。 就像是一道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题。 缓了一会儿,沈算终于回神,他的嗓音微微发哑,“小木头,我闺女就在这个医院里,我过去看一眼,你先去找小邢,我看完闺女马上赶过去。” 他的语速很慢,说话间,南慕能感觉到他的挣扎。 南慕点点头,推门下了车,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 病房。 南慕推开房门时,那口气还没有喘匀。 她的视线落在病床.上的邢厉身上,胸口仍然剧烈起伏着。 眼睛蓦地一热,南慕走到床边,看着双目紧闭的邢厉。 印象中的邢厉,是刑警队的体力担当,乍一看大大咧咧,还凶巴巴的,其实上很好相处,有时候王旋熠耍小聪明,使唤他,他也是任劳任怨的。 邢厉属于那种,你一旦跟他交了心,他能把命都交给你的男人。 南慕扭过头,轻轻揉了揉眼角,再转过头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神棍叔叔?”她心里一紧,下意识想到了沈算的孩子,“出什么事了?” “小木头,快,医院后巷。” “快!” 沈算带着急喘的声音在另一端响起,他连说了两个快,最后还想说什么,可是话未出口,通话就断了。 南慕怔在那里,再回拨电话的时候,却已经打不通了。 难道沈算在追什么人?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否则,沈算不会让她赶快去医院后巷,而且,之后还不接她的电话。 南慕连拨了两个电话,都没有接通,最后,她看了看仍然没有苏醒的邢厉,眉头一拧,转身往外跑的过程中,给王旋熠发了消息。 点击完发送之后,她立刻把手机揣回口袋,上了电梯。 然而住院部的信号似乎并不好,短信发送的进度条,一直没有走到最后。 * 专案组。 王旋熠等了很久,仍然没有等来南慕和沈算的消息,他看了看电脑屏幕上的时间。 “不对啊,他们早就应该到医院了啊。”他伸手挠了挠头发,自言自语,又好像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 又过了大约五分钟,王旋熠决定不再等下去,拨了南慕的电话。 无人接听。 他的脸上,闪过几分担忧,接着拨了沈算的电话。 仍然,无人接听。 另一边,寻找韩远下落的秦靳北和陆祈也没有新消息,王旋熠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给秦靳北去了电话。 “秦队,医院那边可能出状况了。”这一刻,王旋熠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甚至说到最后几个字,开始变调。 通话,戛然而止。 秦靳北和陆祈赶到医院时,邢厉,悠悠转醒。 “秦队、陆队。”他的嗓音粗嘎,像是磨砂纸割过耳膜,听起来并不好受。 陆祈倒了杯水递给邢厉,扶着他喝了一点,然后,邢厉的嗓子似乎才稍稍得到舒缓。 “沈哥呢?” 邢厉把那口水吞下去,声音比刚才听起来要好一些,可是表情却没有一丝缓和。 “昨天晚上,沈哥说闺女高烧生病了,结果今天早上,他突然跑过来,让我给韩远叫起来,后来我刚一转身,就被打晕了。” 陆祈目光一滞,看向秦靳北。 “不可能是沈哥打的我,沈哥的为人我信,而且……”邢厉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表情纠结而犹疑,“沈哥也不可能有那个力气和技巧把我打晕,会不会是凶手,胁迫沈哥?” “还有,韩远呢?韩远怎么样了?” 邢厉还没说完,就看见秦靳北转身走了。 秦靳北刚刚的脸色只是有些沉,看不出什么异样,可是他走的时候,却带倒了床头柜上的那杯水。 “咚”的一声,一次性纸杯砸落在地,里面还剩下的大半杯水倾泻而出。 那个声音并不大,却隐隐的,像是三伏天里的惊雷,在邢厉的脑海里炸开。 大约是因为,陆祈同时响起的话。 “韩远失踪了。” “小木头和老沈在一起。” * 二十分钟前。 南慕按照沈算说的,一路追到了医院后巷。 医院后面有一条小巷子,有些窄,两旁是老式居民区,天气暖和的时候,住户还喜欢出来晨练,可是现在天气渐渐冷了,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出来了。 南慕越往里走,越觉得有些幽暗阴冷,她渐渐放慢脚步,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小巷子里,有一些岔道,如果再这样追下去,很难找到沈算,而且,或许会出状况。 正当南慕准备返回去的时候,忽然,似乎有什么动静从右手边的方向传来。 “小木头……” 隐约间,南慕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是沈算的声音! 她下意识抬手,按在了腰间,接着转入右边的岔道,脚步轻缓。 等到南慕终于看清楚那个场景时,整个人瞬间怔在了原地。 男人趴在血泊里,身下好似源源不断有血流淌出来,他的右手沾染着鲜血,颤抖得厉害。 他仿佛在撑着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然后,用自己的鲜血,在地上写下了一个汉字。 “一”。 那一横,他写得很短,却已经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南慕看了看四周,然后赶紧上前,想要查看沈算的伤势。 或者说,她要先确定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沈算。 看身形和衣服,的确和沈算无异;只是,男人的那张脸,早已经被鲜血模糊,远看,看不清晰。 南慕逐渐靠近那个人,正要蹲下身去查看那人的状况,后颈骤然间传来一阵钝痛。 下一刻,她眼前一黑,直直倒下的身体,被后面的男人顺势接住。 第4亡者归来(8) 专案组。 邢厉坐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血色,身体时不时摇晃两下,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让王旋熠看得心惊肉跳。 虽然医生说,以他现在的状况,应该留院观察,可是邢厉还是执意从医院跑了回来。 韩远不知所踪,南慕和沈算也在医院下落不明,现如今,专案组就只剩下秦靳北、陆祈、王旋熠和邢厉。 以及,一个女人。 沈算的妻子,何慧霞。 “嫂子,昨晚沈哥去医院找你,给孩子看了病之后,发生了什么?”邢厉看着何慧霞问道,苍白的嘴唇还有些干裂。 “看病?”何慧霞有些莫名其妙,“没这回事啊。” 邢厉一张国字脸上,线条顿时崩得生硬,“昨晚沈哥接了你两个电话,说是孩子发烧送去医院了。” 何慧霞表情也是一僵,却仍然摇摇头,“怎么可能,我昨晚根本没给老沈打过电话。” 这一刻,连陆祈的脸色也变了。 邢厉狠狠地揉了揉脑袋,再去看何慧霞的时候,双眼通红。 接着,他转向秦靳北,眼里的不可置信,渐渐化为愤怒,“不可能!难道沈哥真的是……” 他明明记得,昨晚沈算接了电话之后,焦急不安的样子。 可是现在,何慧霞却说,孩子根本没有生病,甚至,她昨晚都没有给沈算打过电话。 不是沈算在撒谎,就是何慧霞在说谎。 眼下看来,撒谎的,分明是沈算。 何慧霞被邢厉那个眼神吓住,肩膀微微一抖,过了一会儿,她的身体缩着,双手在胸前环着,双手攥成拳头。 秦靳北坐在她身旁,每隔几十秒,会按一次手机屏幕。 每当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时,何慧霞眼角的余光便会扫过来,只是她的姿势,一直没有变过。 “嫂子,老沈今天早上什么时候从家里离开的?”陆祈抬手按住邢厉颤动的肩头,一边问何慧霞。 何慧霞似乎没料到陆祈会突然发问,像是被惊了一下,回过神来之后,回道,“比平时出门要早一点,好像不到七点钟。” 陆祈询问何慧霞的时候,秦靳北始终没有开口。 他只是低着头,听着两人的对话,几分钟之后,他忽然提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 “你不好奇沈算在哪里?” 这是秦靳北举起的第一张纸上的问题。 何慧霞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眼里霎时间染上几分恐惧。 而她异样的表情,被秦靳北尽收眼底。 旁边的邢厉在陆祈的安抚下,强忍着没有爆发,却在看见秦靳北的问题时,愣住了。 这么大的阵仗,正常人都能感觉到不对劲。 可是,何慧霞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问过沈算在哪里。 这不是一个妻子应该有的正常反应。 除非,她知道沈算在哪里。 “你在看时间?” 这一次,秦靳北举起了第二张纸。 何慧霞的小动作被戳穿,不过倒是没了恐惧的表情,只是点点头,表示承认。 “你手机上有监听软件?” 这是秦靳北的最后一个问题。 何慧霞突然出现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和老沈的,都有。”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撒谎的,”何慧霞终于卸下防备,身体从刚才的防备姿势一下子瘫软下来,像是一座融化了的冰雕,“他绑架了馨馨。” 女人眼圈一红,眼泪落了下来,“昨天晚上,他找到我,给我看了一张照片,是他跟馨馨的合照,说孩子在他手上,我必须要根据他说的做,孩子才会平安回来。” 王旋熠原本想要拿何慧霞的手机,谁知何慧霞却拼命摇头摆手,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机,“我们说的话,他都要能听见。” “然后,他让我晚上打电话给老沈,说孩子高烧要去医院,”何慧霞抽噎着,继续说,“等老沈回家之后,手机也被安了软件,我一直求他,让他把孩子还给我,可是根本没有用,他还说,如果我们夫妻俩不配合,下次就要送一点馨馨身上的东西过来,让我们留个纪念。” 女人的哭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昨天晚上,他让我跟老沈好好练,明天应该怎么说怎么做,一句话都不能出差错,他走了之后,老沈一开始想把事情告诉你们,是我拦住了,我不敢冒这个险,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啊,我也知道要报警,可是我怎么敢拿馨馨的命来赌……” 整整一夜,她和沈算身体里的最后那根弦,已经被扯到频临崩溃。 何慧霞眼角的泪水,如同几个小时前,沈算身下的鲜血一般,源源不断溢出来,好似会这样无休无止下去,“早上六点半的时候,他又来了,然后带着老沈出去了。” “老沈的手机上也有监听软件,老沈那边快到医院的时候,他就让我给老沈打电话,把老沈先调开,”何慧霞抬手,摸了摸泪湿的眼角,那双眼睛,除了泪水之外毫无神采,“他说只要我跟老沈配合,我们一家三口都能平安,否则的话……” “凶手告诉你,我必须在某个时间点以前,发现你身上有监听设备?”秦靳北看着何慧霞,这一刻,他眼里的那股子狠劲,仿佛又回来了。 可是在那之下,似乎,还有一些什么。 “对,”何慧霞连连点头,“你要在半个小时之内想到,不然……” 她捂着嘴,没有再说下去。 秦靳北眯了眯眼睛,已经明白了来龙去脉。 “他们暂时安全。”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不像是说给别人听的。 更像是,在提醒自己。 “你等了四年了,不如早一点开始。” 秦靳北突然的一句话,让何慧霞、王旋熠和邢厉皆是一愣。 而他身旁的陆祈,只是抬眼去看何慧霞的手机。 秦靳北那句话,是对监听另一端的人说的。 几分钟之后,何慧霞的手机屏幕亮起。 有一条提示短信。 “你一个人来,带上陆祈也行,但是,不能再有第三个人。” 虽然信息发到了何慧霞的手机上,显然,这个你,指的是秦靳北。 接着,又有第二条短信。 “地点,3、4、2、5、7。” 是和第三个连环案一样的谜面。 地铁三号线西段第四站——废弃的机械厂,第二栋厂房、第五层楼,第七个房间。 秦靳北把手机递给陆祈的时候,屏幕上停留着的,是第二条短信。 紧接着,第三条短信进来。 “四十分钟之内,我要看着你一个人走进来,过了四十分钟,我会送第一份礼物给你。” 韩远、沈算、沈馨、南慕。 第一份礼物,会是谁? 何慧霞看见那条短信之后,虽然没有立刻明白意思,却也懂凶手的意思,绝不是什么好事。 已经失踪的人,包括沈算和她女儿在内,都凶多吉少。 “秦队,我求求你,救救老沈和我女儿,”何慧霞抓着秦靳北的胳膊,满脸泪痕,说话间,几乎快要在秦靳北面前跪下。 邢厉看着何慧霞这幅架势,心中不忍,却又有一口气憋得难受,他伸手想要把何慧霞扶起来,无奈手上没有力气,何慧霞又下了决心。 “噗通”一声,何慧霞跪倒在秦靳北眼前,双手还死死攥着秦靳北的裤腿。 “秦队,你救救他们吧,算我求你了。” “嫂子,你这是在让秦队去……”邢厉胸腔中的那股火再也忍不住,国字脸的轮廓更加鲜明,一字一句,咬得生硬。 何慧霞这是让秦靳北去送死。 最后两个字,话到嘴边,邢厉还是硬生生咽了回去。 另一边,秦靳北没说什么,只是俯身把何慧霞扶了起来,他的力道很大,何慧霞虽然挣扎着,却抵不过他的力气,最终只能被秦靳北扶着,坐回了原处。 “机械厂,我一个人去。” 他的目光扫过王旋熠、邢厉,最后落在陆祈的身上。 四目相视,陆祈郑重地点了点头。 “三哥,我明白。” 兄弟间的默契,不需要秦靳北多说什么,有时候一个眼神就够了。 秦靳北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专案组之际,陆祈正对着邢厉和王旋熠交代着什么。 从刑警队到废弃的机械厂,秦靳北最终踏入那个房间的时候,恰好,是踩着凶手给出的时限到达的。 “不论是四年前,还是现在,你都没让我失望过,不过这一次,谁会为你的错误买单?” 屋子暗处的一角,忽然间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然后,那个人,逐渐从黑暗走向光亮的地方。 “是你?还是她?” 他最终走到屋子里的某一点,接着停下。 他的手,看起来很随意地搭在身边的一把椅子背上,椅子上的女人,胸前绑着一枚炸弹。 而那个女人,是南慕。 第4亡者归来(9) 那个男人,由黑暗走向光明。 他的脸孔,逐渐清晰。 是韩远。 他的一只手,停留在南慕身后的椅背上,然后他缓缓附身,凑近南慕耳边,“还是,你来选?” 他的语气很温和,就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导师,在教导学生。 说话时,韩远的视线,却直直落在了南慕胸前的炸弹上。 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带着微微的热度,顿时激起一片颤栗。 南慕背脊僵直,浑身的每一寸都紧绷着,她抬着头,脖子已经有有些僵硬。 韩远的注意力,并没有在南慕身上停留太久,显然,他对秦靳北,有着更大的兴趣。 南慕只是锦上添花,秦靳北,才是他的兴趣所在。 “两次,你错在了同一个地方,这个错误究竟在哪里,你想到了么?” 韩远转头去看对面的秦靳北,和浑身紧绷的南慕不同,他很放松,连语调,都是轻松而愉悦的。 余光瞥见南慕去看窗外,韩远也循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很快,他收回视线,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看上去,反而更加愉悦了。 “这里很快就会被包围,”韩远说着,轻轻抬手拍了拍南慕的肩膀,那个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在安抚她,让她不要害怕。 仿佛这里一旦被包围,应该害怕的,是南慕和秦靳北,而不是他。 “你知道,人最有意思的地方在哪里?”韩远虽然看似在安抚南慕,可是他的话,却是对着秦靳北说的。 “人有欲望。”韩远的手从椅背转移到南慕肩头,一直没有再放下,对于这种自言自语的状态,他看起来并没有不满,相反,兴致勃勃,“欲望会变成一个人的弱点,就比如等这里被包围了之后,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如果你今天死在这里,陆祈或许会难过、会内疚,可是之后呢?他会很乐意替你‘照顾’南慕,所以秦靳北,你好好想一想,就算我站到窗口的位置,他会不会让人开枪?” 说着,韩远慢悠悠张开双臂,向前进了一步,又一步。 霎时间,南慕脸上的表情,就这样僵住。 她强撑着的最后一丝镇定,轰然倒塌。 恍惚间,她想起陆祈在白板前,迅速解开凶手谜题的画面。 从那个时候开始,陆祈就已经隐约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他对凶手的谜题,太熟悉了。 那个情形,就好像考试的时候,遇到一道复杂难解的题目,别人都要时间去思考,或许才能解得出来;可是如果有人在曾经做习题的时候,做过相似的题目,就能够很快解答出来。 在那之后,陆祈逐渐变成走得最早、却来得最晚的一个,而他以前,不会这样。 甚至不久前,当王旋熠提起凶手有可能是因为疾病停止作案的时候,向来沉稳的陆祈,竟然打碎了茶杯。 脑海里,那些场景就像快速切换的老电影画面,充斥着她的大脑。 南慕还记得,她曾经问过陆祈,“你害怕过么,师父?” 她看见陆祈点头,然后追问,“什么时候?” “兄弟在身边倒下的时候。”他怕倒下的人,再也站不起来。 “也怕有一天,自己倒下。” “小木头,懂得害怕,是好事。” 陆祈当时的回答,让她有些意外,可是细想过后,她终于恍然大悟。 只有聪明而理智的人,才会害怕。 因为恐惧,有时候会成为人求生时的警世钟。 唯有对死亡恐惧,才会对生存有渴望。 陆祈,那个告诉她,从她第一天叫那句师父开始,她和他的关系,永远都不会变的男人;那个告诉勇敢的时候,也无须因为害怕而羞愧的男人。 不会是他。 不会是陆祈…… 脑子里一片混沌,南慕再看向秦靳北的时候,眼里隐隐有了泪意。 秦靳北,从进来之后,一直站在原地,几乎没有任何的存在感。 他没有再向前走过一步,也没有说话,甚至连任何细微的小动作都没有。 他就好像,只是站在这里,可是他的意识、他的理智,在看见韩远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韩远看着站在原地的秦靳北,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他眉间的褶皱。 他似乎,对这样的秦靳北,有些不满。 他已经开始厌倦长时间的自言自语。 这是一场重头戏,如果变成独角戏,未免太乏味。 乏味而枯燥。 “一个小时。”韩远对于秦靳北这样的反应,仿佛失去了耐心。 秦靳北的困惑和挫败,他已经欣赏够了,现在,他需要秦靳北的回应。 “一个小时之后,炸弹会爆炸。”韩远说着,慢条斯理地抬手,摸了一下领口上的第一粒扣子,“我们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叙旧。” 秦靳北的眼睛,死死盯着韩远摸扣子的左手。 那个动作,熟悉得令人刺眼。 空旷的房间,忽然,陷入寂静。 像死亡一般的,悄无声息。 秦靳北站在那里,眼里交织着不知名的复杂情绪,相互碰撞着。 最后,他眼底的惊涛骇浪,全部,归于平静。 秦靳北的眉眼生得很好看,尤其是那双幽暗深邃的眸子,褪去平日里的几分轻慢之后,就像是酣睡中的凶虎被惊醒。 平静,却透着一股子即将展开猎杀的凶狠。 半晌过后,秦靳北看着韩远,“你喜欢魔术么?” 韩远有些诧异,去摸扣子的手,原本要放下,却因为秦靳北突如其来的问题,停在了半空中。 然而停顿了一两秒,他的脸色恢复如常,缓缓放下了手。 “有人说过,魔术一般分为三个步骤,第一步,以虚代实。” “第二步,偷天换日。” “第三步,最困难也是最重要的一步,”秦靳北顿了顿,看了南慕一眼,然后再度将注意力转回韩远身上,“让已经消失的,再度出现。” “四年前,你掩饰擅长用右手的习惯,四年后,你掩饰擅长用左手的习惯。” “我说的对么?” 秦靳北的目光,直直落在韩远刚刚放下的左手上。 “周轶。” 第4亡者归来(10) “四年前,因为林佳佳的案子,我和你一起去了湘平,”秦靳北看着对面的男人,不急不缓地说道。 湘平离南江市并不远,当地话的口音和南江话差不多,当时秦靳北、邢厉两人遇到一位老人,老人家大半辈子都住在湘平,没有出去过,口音似乎格外重,话语里不时夹杂着一些当地的方言词汇。 秦靳北大约只能听懂八成,周轶和老人的交流,倒是没什么障碍。 事后,周轶解释说,“我母亲老家是湘平的。” 那个情形,就像是四年后,童笙在酒店遇害,事后审讯室,南慕问他,他只是大学教师,为什么会对福尔马林的味道那么熟悉。 “我母亲曾经是法医。” 这是秦靳北当时的回答。 和周轶四年前的,如出一辙。 只不过,他对福尔马林的味道之所以很熟悉,和他母亲无关。 “你对湘平方言很熟悉。”秦靳北看着韩远说。 当年,凶手和湘平存在着某种微妙的联系,而周轶,也是。 这是,第一块拼图。 “四年前的7月23号,专案组抓捕行动失败,案发现场塔罗牌上的那句话,不只是讽刺,更是要让所有人确信,死的人是你,还有梁秋和。” 秦靳北微微眯起眼睛,继续说道。 当初,周轶、梁秋和车祸现场,有一张塔罗牌,上面写着四个字,“诱饵不错”。 这句话,不仅仅是对他和专案组的嘲讽;更是让所有人深信不疑,当初凶手看破了他设的局,杀害了梁秋和、周轶两人,留下这句话讽刺他。 “那天出现在专案组的人,已经不是你。” 四年前的案发现场,因为车祸当场身亡的两个人,一个是梁秋和,另一个,是“周轶”。 至少,那个人,有着一张和周轶一模一样的脸。 可是,死掉的人并不是周轶,而是他的孪生兄弟。 这一步,就像是所有魔术的第一个步骤,以虚代实。 周轶的死亡,看起来那么真实,让人深信不疑,可是实际上,是他的孪生兄弟代替了他的身份。 这是,第二块拼图。 “还有一点,起初我没有想通,第三个连环案,你肢解了三具尸体,拼凑成一具之后,处理掉了其他的部分,用意是什么。” 秦靳北平静的视线落在对面男人的脸上,那双眼睛,像是觅食前的凶兽,透着暗沉沉的光。 看似波澜不惊,却凌厉又透着危险。 “后来我想到,科学怪人的举动,本身就像是一个实验。” 在《弗兰肯斯坦》这本里,科学怪人频繁出没于藏尸间,试图用尸体的不同部分,拼凑成一具完整而巨大的人体,这种行为,在当时看来,无异于是一种渎神的行为。 这就像是一个大胆、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尝试和实验。 “四年前,对连环杀手的侧写中提到,凶手很可能是一名医生,或者精通医学知识,但是,四年前的凶手,和现在的不再是同一个人,凶手可能缺乏医学知识,甚至在被肢解的第一具尸体上,可能看出凶手下手还有犹豫。” “你处理掉剩余的部分尸体,是因为你把肢解甚至解剖尸体当做一种实验,而尸体上的痕迹,会暴露这些问题,”秦靳北说着,忽然顿了顿,眼神也冷了下来。 停顿了半晌,他才继续开口,嗓音却有些发哑,“你改头换面变成韩远,模仿他的习惯、声音,可是你要真正成为韩远,还需要他的专业技能,你能学到的书面知识,远远不够,所以,你需要尸体来练习。” 所以,第三个连环案中,凶手在石永年、孙开和老郭死后,对三具尸体进行肢解,将不同尸块再次拼凑起来,可是最终只留下了一具尸体,是因为尸体的其余部分,会暴露他更多的信息。 有时候,凶手不想让他们看见的部分,可能隐藏着更多、更有用的信息。 这是,第三块拼图。 当一块块零散的拼图被打乱位置,随意摆放的时候,其实看不出什么线索,可是,当每一块拼图被放对了位置,完整的图案,就出现了。 破败废弃的厂房里,安静地令人心悸。 秦靳北说完之后,过了片刻,稀稀拉拉的掌声再度响起。 “精彩。” 周轶双手对击,从一开始零零散散的掌声,到后来,似乎成了某种发自内心的欣赏。 不绝于耳的掌声,仿佛生命的倒计时。 “滴答、滴答”。 好似掌声的尽头,就是死亡。 过了很久,空荡荡的房间再度归于平静。 对于秦靳北的反应,还有他的分析,周轶似乎很满意、也很赞赏。 “第二步,不如我来说吧。” 如果把这一切比作一个魔术,四年前,孪生弟弟周宇代替他死亡,完成了第一步,以虚代实,那么第二步,偷天换日,指的就是后来,他杀死韩远,顶替了韩远的身份。 “四年前死去的人,是我弟弟周宇。”周轶说话时,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轻轻摩挲着什么。 那里鼓起一小块,像是,炸弹引爆器。 他提起周宇的时候,脸上出现了一种近似温情的表情。 四年前,从南师大.法学院的案子之后,一直到7月23号的抓捕行动之前,周宇正处于作案以来最长的一段冷静期。 并不是因为他主动停止了作案,而是南师大的案子之后,周宇发生了一场小型车祸,他去医院检查的时候,意外发现得了脊神经根炎。 没过多久,情况恶化得很厉害。 周宇最终找到了周轶。 时隔十九年,失散的兄弟,再度团聚。 周宇了解自己的状况,以他现在的情况,发展到瘫痪,只是早晚的问题。 “我弟弟是一个计划很周详的人,在做一件事之前,他会事先设想每一种可能性,评估风险,力求做到万无一失。” “他死后,留下了一笔钱,你知道,这笔钱是为谁准备的?”周轶一手摩挲着口袋里的东西,另一只手,再度搭在了南慕的肩头。 这一次,他的问题,不是向着秦靳北,而是留给了南慕。 周轶垂下头看着南慕,眉眼间神态温和,就像是正在上课的老师,忽然停下来提问。 南慕背脊僵直,却还一直维持着那个仰着头的姿势。 “韩远,四年前专案组散了之后没多久,他母亲尿毒症需要换肾。” 周轶唇边浮出一丝笑容,伸手拍了拍南慕的肩膀,“记性不错。” 南慕逐字逐句重复了那天晚上,重聚吃饭时,他所说的话。 第4亡者归来(11) “韩远是孤儿,我见过他养母,是个性格很温和的人,”周轶停顿了一下,大概是觉得用词不够准确,一时之间,却又没有想到更合适的词。 他皱了一下眉头,没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周宇留下的那笔钱,不多不少,刚刚好够韩远的养母换肾,还有换肾之后的费用。” “其实韩远不是这个计划里,必需的一部分,但是周宇喜欢万无一失,所以,把韩远算了进去,这样也好,既可以考验韩远,又能给他养母提供一笔钱换肾。” 南慕面容一僵,“周宇给韩远那笔钱,是想让他做假的尸检报告?可是,什么叫既可以考验韩远,又能给他养母一笔钱做手术?” “韩远拿了那笔钱。”原本一言不发的秦靳北,突然开了口。 周轶和秦靳北对视一眼,然后再低头去看南慕,仿佛一个耐心的老师,在给南慕解答,“你看,我弟弟给了韩远一个他不可能通过的考验,所以我说,周宇既考验了韩远,又给了韩远养母一笔钱做手术。” 周轶的态度和语气,分明很和善,却让南慕头皮一麻。 连她脸上的血色,也顿时褪尽。 “韩远是孤儿,以他对养母的感情,还有他养母当时的状况,明明知道那笔钱的出处,还是不会拒绝,四年前,韩远就已经下决心,用自己的命,去换养母的,对么?” 南慕恍然间明白了周轶的话。 周轶点点头,对于南慕的反应很满意,下一秒,他的眼里又露出几分惋惜,“可惜,他养母换肾失败了,没撑太久,还是去世了。”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和他眼里的惋惜,全然不相符。 “后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周轶眼底的惋惜,转瞬即逝,“我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变成韩远,然后杀了他,切断和过去的联系。”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了杀死韩远的过程,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和并不相熟的人打招呼一般。 “要变成另一个人,其实不是很难,”他说着,又抬起眼睛看了看对面的秦靳北,“难的是,之后的三年,我一直要做韩远,直到,回到专案组。” “幸好,还有第三个连环案,留下的那具尸体,躯干是石永年的,剩下的两个人,我解剖了;不过,你知道么,做韩远对我来说最难的地方在于,我有洁癖。” 周轶说到这里,再次微微皱眉,似乎真的很厌恶。 “那之后的三年呢,你在做什么?” 南慕问道。 她直直看着周轶的眼睛,他的眼睛,很黑、很深。 像是被黑压压的乌云卷过的夜空,看得久了,仿佛整个人都会被吞噬进去。 周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换了个姿势,维持了一个姿势太久,他看起来也有些累,调整姿势过后,他继续说道,“我遇到了宋楠。” “宋楠是一个很有天分的学生,也很有创造力,美杜莎?这一点,之前连我也没有想到过。” 周轶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由衷的赞赏。 “对了,还有一个故事,你一定很感兴趣。”周轶说完,又突然停下,刻意卖关子的架势。 南慕紧绷的肩颈此刻拉扯得更加僵硬。 她已经想到,周轶要说什么。 “阮邵凌。”周轶认真地看着她,仔仔细细欣赏她眼里的所有情绪。 渐渐的,透过南慕眼里的悲痛和无力,周轶的思绪,仿佛也被带回了那个晚上。 阮邵凌死去的那个晚上。 韩远和阮邵凌在医学院的时候,是师兄弟,脾气相投,走得很近,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工作了之后,来往反而少了。 阮邵凌熟知韩远曾经上学时的事情,虽然那些事,周轶也可以通过调查得知,可是,阮邵凌始终是个隐患。 阮邵凌会认出他,只是时间的问题,然而他,不想浪费时间。 所以,杀掉阮邵凌,势在必行。 那天晚上,他以韩远的身份出现,故友重聚,阮邵凌有些意外,可是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 两人聊了没有多久,周轶接了个电话,起身准备离开。 阮邵凌似乎有几分失落,正要给周轶开门时,忽然想起了什么,“韩哥,你等等,我这儿有朋友送的茶……” 阮邵凌转过身的那个瞬间,也是死亡逼近的一刻。 霎时间,鲜血喷涌而出。 从阮邵凌转身到倒下,不过是瞬息之间。 周轶看着墙上喷溅的血迹,低头又看了看自己手上沾染的鲜血,微微皱眉。 阮邵凌的弥留之际,没有亲人、朋友相伴,只有杀害他的周轶,顶着韩远的脸孔,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周轶在沙发上找了个位置坐下,“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周轶。” 他下意识做了个握手的动作,然而手还没完全伸出去,又收了回来。 “出于对你的尊重,也出于我不想浪费时间,我不会在你面前继续假装韩远,我会坦白告诉你,我不是他,让你死得清楚明白。” “对了,韩远也是我杀的。”周轶看着阮邵凌痛苦、绝望而恐惧的目光,做了个双手下压的动作,“放松一点。” “四年前的连环案,你是第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当年的一切,出自我弟弟周宇的手笔。”周轶仿佛能切身体会到阮邵凌的痛苦,他的语气很柔和,语速却比刚才要快。 阮邵凌已经撑不了太久了。 “当年死去的人,也是我弟弟,还有梁秋和,我弟弟顶替了我的身份,你知道么,我弟弟是一个计划周详的人,他做事很有原则,但是跟他比起来,我更喜欢临场发挥。” “我弟弟临死前,已经计划好了之后的事情,他给韩远留了一笔钱,给韩远的养母治病,如果韩远拿了这笔钱,也就是说,韩远没有通过测试,他就成为了一个有罪的人。” 周轶似乎知道阮邵凌想问什么,“韩远是孤儿,他养父好几年前就去世了,他养母辛苦把他养大,这几年因为尿毒症身体越来越差,所以你看,韩远不可能会拒绝这笔钱。” “我弟弟给了韩远一个他不可能通过的测试,之后,韩远顺理成章成了我的第一个目标,你看我弟弟的计划,没有漏洞,但是,总还少了一点什么,所以,我改进了这个计划。”周轶说着,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杀死韩远之后,顶替他的身份,这就是我临场发挥想到的,是不是比我弟弟的计划,更有意思?” 长时间的自言自语,让周轶已经忽略了阮邵凌的反应,当他再度低下头去看阮邵凌的时候,眼前的年轻男人,已经断了气。 第4亡者归来(12) 周轶静静说着那个故事,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南慕的身体,因为愤怒、悲痛而颤抖,呼吸声,也变得更加沉重。 然而周轶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他的思绪,仿佛因为刚才的故事,被拉得更远了。 废弃的厂房里,风透过残破的窗户灌进来,把临时挂在那里遮挡的窗帘吹得呼呼作响。 窗外的风声,突然惊扰了沉思中的周轶。 “周宇小时候,很喜欢放风筝,每次他看到风筝断了线,被吹得越来越远的情形,都很高兴。” 周轶一扭头,看着被大风吹得上下翻飞的窗帘,在那个地方,窗帘已经被吹得微微移了位置。 窗口处,露出了一条细缝。 “你们为什么会分开?”南慕极力让自己镇定平静下来,说话间,用余光看了一眼秦靳北。 他太沉默了。 她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想什么,但是她知道,秦靳北善于倾听。 把话题引到周宇的身上,让周轶聊起自己幼时的经历,能够获得更多的信息,或许,还能找到突破口。 周轶听了南慕的问题,唇角勾了勾,好似对这个话题,也很有兴致。 “我母亲是一个很虔诚的基督教徒,可惜的是,我父亲不是。” 他说着,摇摇头,语速比刚才放缓了一些,语调更沉,“我父亲是个赌鬼,还是那种,小指头被人砍了,也不愿意从赌桌上下来的烂赌鬼。” “所以你看,一个人的欲望,会成为他的弱点。” 周轶忽的重复了一遍,刚才提到陆祈时所说的话。 “赢的时候,赌鬼的欲望,是大杀四方;输的时候,赌鬼的欲望,是利用最后一搏回本,”周轶唇角的弧度仍然停留在那里,“如果都没有满足,这个烂赌鬼回到家,就会开始打他的妻子和孩子。” “你知道,人被啤酒瓶砸在头上,过多久会晕么?你知道,一开始就被砸晕的好处是什么?” 好处是,之后就没那么疼了。 “我母亲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她总是在祷告,可惜的是,上帝就像我那个烂赌鬼父亲一样,听不见她说的话。”周轶顿了顿,没有立刻继续说下去。 “但是我父亲,又不像上帝那么宽容,他听不见我母亲的祷告,却嫌我母亲太吵,”说到这里,周轶又停顿了两秒,“我母亲的祷告,最终成功了一半,至少,她解脱了。” 他和周宇十二岁那年,母亲被父亲活活打死。 那天傍晚,两兄弟推开门的瞬间,就看见母亲浑身是血躺在那里。 周轶忽然垂眸,看见南慕愣住的样子,他再次抬手,拍拍她,“最精彩的部分来了。” “四天后的晚上,我父亲浑身酒气地回来,结果,在半路上发生了车祸,货车从他身上轧过去了。” 南慕抬起头,看着周轶。 他唇角的那个弧度,又出现了。 此刻看起来,却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仿佛他下一刻要揭开的真相,会印证那个令她毛骨悚然的猜想。 “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我弟弟,把我父亲推出马路。” 那个漆黑的夜晚,路灯发出昏黄的光,就像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 尽管有微弱的光亮,却只能被黑暗吞噬。 胳膊上还带着淤青和烟头烫伤的周宇,因为营养不良,和长期受到虐.待,身形瘦弱,可是那样瘦小的孩子,却不知道从那里来的力气,狠狠一推,将那个东倒西歪的醉鬼,推出了马路。 不远处的周轶,看见了车祸的全过程。 他看着货车呼啸而过,听见车轮碾压过父亲身体的声音。 即使隔得很远,他恍惚间,还是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动静。 “那个晚上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周宇。”周轶说着,眼里似乎有哀伤,一闪而逝,从南慕醒来到现在,很少能看见他有情绪波动,尤其是那种,真实的情绪波动,这回,应该是仅有的几次之一。 “他大概是太害怕,所以跑了,之后,我舅舅领养了我,他们没再找过周宇,少养活一个人,可以少一笔开销。” “后来呢?”南慕看着周轶,追问。 周轶顿了顿,像是在回想,“我舅舅和舅母一直没有孩子,结婚第四年两个人去检查才发现,是我舅舅不能生育,我舅母是一个性格很古怪的人,从那之后,她的脾气就更怪了,舅舅把我带回去之后,她很不高兴。” 读出了南慕眼里的疑问,周轶继续说道,“至少,比我父亲下手要轻一些。” 舅母的脾气性子很古怪,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打他,但是从来不会打脸,而且至少,下手没有他父亲那样重。 他的舅舅是个性子软弱的男人,又因为不能生育,觉得亏欠了舅母,很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 “我的左手和右手一样灵活,”周轶这一次,终于把注意力转向了长时间沉默的秦靳北,“我是左撇子,周宇不是。” “我一个人的时候,喜欢自己和自己下棋,左手代表自己,右手代替周宇。” 没有棋和棋盘,他会自己在纸上、或者地上画。 “我没有想过,十九年后,会再见到周宇。” 南慕仰着头,目光直直看向周轶的脸。 他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情绪波动,平静得就像是在诉说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又或者,那些故事,只是他凭空捏造出来的。 唯有提到两个地方时,他的表情和语气,才出现了波动。 一次,是周轶提起他母亲的时候;另外一次,是他提起弟弟周宇时。 只是,南慕现在不能确定,这两次周轶的异常反应,究竟是因为内心受到触动;还是,他刻意为之。 平时,南慕的确可以通过交谈中对方的反应,来判断对方是否撒谎,这一点,她向来得心应手。 可是现在,她无法设定基线。 或者说,她眼下建立的基线,很可能也只是基于周轶的刻意伪装。 正如周轶自己所说,周宇是个计划周详缜密的人,可是他更喜欢临场发挥,这样的人,更有创造力,更加不可控,也更加……危险。 第4亡者归来(13) 提起十九年后的重逢,周轶忽然又陷入静默,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比上次稍微长了几秒。 “十九年前,周宇和我失散之后,被一对夫妻收养了,之后移民国外,直到大约五年前,周宇才回国。” “你很好奇,周宇为什么会突然开始杀人?”周轶注意到南慕的视线,插在口袋里的手,从那个状似引爆器的东西上,轻轻滑过,“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他的嘴角轻轻勾起,神色愉悦,可是那个眼神,却像吐着鲜红信子的毒蛇,冰凉而又滑腻,在她脊背上游走着。 眼前的周轶,好像戴上了一张面具,面具上时时刻刻都是一张笑脸。 可是面具下的究竟是什么,她却看不见。 “他杀了他的养父母。”南慕和周轶对视着,视线并不退缩。 周轶摇了摇头,示意她的猜想,并不完全正确,“我父亲忌日那天,周宇杀死了他的养父,他养父生意失利急需一大笔钱,跟妻子感情早有隔阂,就和情人合谋杀死妻子,想要骗保。” 他一句话,就将那段鲜血淋漓的往事层层剥开,展示于人。 而他的脸上,仍然维持着温和的笑容。 “周宇告诉我,当年是他把父亲推出马路,后来他不敢回家,就和我失散了。”周轶此时缓缓转过头,看向另外一个方向,“他提起那件事情的时候,还像个孩子。” “他好像,很害怕我责怪他。” “后来我跟他说,对不起,这件事,不应该由他来承担,他只是替我做了一件我一直想做,却又不敢去做的事情。” 南慕看着眼神有些近乎凝滞状态的周轶,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句话。 疯狂就像地心引力,有时候,只需要轻轻一推。 理智、克制如周轶,也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走向了对立面。 “你知道,周宇的病情虽然恶化得很快,但是还不至于那么快。”周轶眼里那层仿佛迷雾一般的东西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恨意。 那种情绪在他眼底生长,就像爬山虎一样,迅速爬满墙壁。 时隔十九年后再遇,他和周宇,原本有更多的时间相聚。 但是秦靳北当时,已经很接近周宇了。 周宇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于是,有了最后的一搏。 四年前7月23号的抓捕行动,“他”、梁秋和车祸身亡,秦靳北一蹶不振,专案组就此散了。 周宇赢了,代价是他自己的命。 可是周轶输了,代价是他失散十九年的孪生弟弟。 南慕坐在那里,早已经僵直的肩膀,忽然,开始微微颤动。 几秒之后,余光看过去,她才分辨出来,肩头的颤动,是从周轶手上的动作传来的。 他恨秦靳北。 可是,他的动机,比单纯的恨意,更加复杂。 周轶想要彻底摧毁秦靳北。 “好在不论是四年前,还是现在,你都没让我失望过,”周轶按在南慕肩头的手稍稍用力,刚刚的颤抖,终于渐渐平复,“秦队。” “梁秋和年轻好学,他想成为你,他信任你,所以你看,他死了。” “韩远也一样,他们相信你的判断,”周轶看向秦靳北,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可惜,你让他们失望了。” “不过至少,你没让我和周宇失望。”周轶说着,眉心微蹙,停了片刻,“可惜,梁秋和死得太快了,否则在他临死前,一定还有话想对你说。” 他的语气很轻,甚至带着惋惜的味道,听起来,情真意切。 “或许,他也有话对你说,南慕。” 南慕僵直着身体,接着,仰着头去看秦靳北。 他的下颚线条绷得很紧,额角上青筋暴起,渐渐的,他眼底如凶虎猎杀前的狠戾,化为乌有。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涣散的目光。 好像有什么,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周轶击中了秦靳北的最痛处。 因为梁秋和、韩远相信秦靳北,也相信他的判断,所以,他们死了,而这一切,正中周轶两兄弟下怀。 下一秒,周轶原本搭在她肩头的手,游走到她的颈间,然后,轻轻一扣,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力道并不大,看起来不像是要伤害她,反而像是抚慰。 南慕的肩头,再一次开始颤抖。 只是这一次,她知道,那种清晰而真实的感觉,不是来自周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太过僵硬,很快,她连呼吸也变得不顺畅。 脑海里,蓦地划过一个画面,浓稠粘腻的鲜血,顺着那个画面,一滴滴落在地面上,很快汇聚成一片血泊。 南慕隐约看见,血泊里趴着一具尸体。 那个画面像是隔着一层浓雾,让她看不真切,她不知道,那具尸体究竟是谁的。 等她走近,眼神再次凝注,终于看清倒在血泊里的人,是沈算。 鲜血不断从他身下涌出,他沾着鲜血的右手,艰难地在地上写了一横。 那一横太短了。 南慕忽然闭上眼睛,努力去回忆那个画面。 那一横太短了,因为沈算要写的,根本就不是“一”! 再次睁开眼,南慕直直看着秦靳北,“秦靳北。” “我怀孕了。” 四个字,她却好似赌上了全部的勇气,想要把秦靳北的意识,从那个已经土崩瓦解的世界里拉出来。 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突然一个用力。 在南慕说完那句话之后,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并不是秦靳北,而是周轶。 南慕迅速抬起眼,竟然在他的眼里,看见一丝狼狈。 她,赌对了么? 南慕挺直腰背坐在那里,浑身冰冷僵硬地像是刚从三九天里的冰湖里捞起来一般。 空旷破败的厂房里,死亡一样的寂静,蔓延着。 不过很快,这样的死寂,就被周轶打破。 他插在口袋里的左手似乎要拿出来,却又没有,那个细微的动作,反反复复了几次,最后,当他的左手从口袋里抽出时,手里,多出了一个东西。 引爆器。 原本一言不发的秦靳北,看见周轶手里的引爆器时,像是突然间被惊醒了。 “打破周宇准则的人,是你,周轶。” 他一双深邃的黑眸,从涣散到锐利,最终归于平静。 这一刻的他,真正恍若酣睡中的猛虎被惊醒。 秦靳北,终于从那个沉溺了四年之久的噩梦中醒来。 第4亡者归来(14) “周宇自诩法外制裁者,他认为自己杀害、惩罚的,都是有罪的人,他有自己严格的准则,”秦靳北看着周轶,眼底闪着暗沉沉的光,“他没有杀林佳佳和邹师杰,因为这两个人,没有直接危害别人的生命。” “周宇坚守自己的原则,可你和他不同,从杀韩远那天开始,你就打破了周宇最重要的一条准则。” 韩远没有直接危害别人的性命,可是周轶不仅杀了他,还顶替了韩远的身份。 之后,周轶杀掉阮邵凌,是因为他的复仇之路,要万无一失,却再次验证了秦靳北的话。 “你不是在继承他的遗志,相反,是你的所作所为告诉周宇,这个世界不存在法外制裁者,最终,法外制裁者会变得和其他罪犯没有任何区别。” 秦靳北说完,原本有一丝焦躁的周轶,眉心微微蹙起,出现了近似困惑的表情。 那个表情,在他脸上延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到最后,仿佛已经和他脸上微笑的面具,融为一体。 呼啸的风声透过窗口灌进来,将窗口原本的那条缝隙,吹得更开。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周轶平复下来,他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些东西,却让人分辨不清,那究竟是彻底的疯狂,还是洞悉一切后的理智。 忽然间,周轶再次从口袋掏出一个东西。 是一枚硬币。 “你知道么,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周轶说话间,硬币在他指间灵活地翻飞,他看起来像是个魔术师,随时能让那枚硬币消失在他掌心。 “百分之五十的黑和白,组合在一起,就是百分之百的灰,就是整个世界。” 他的动作起初很流畅,可是越到后来,越不顺利,中途硬币险些从他指缝中滑落。 “关于魔术的三步骤,你说得很有意思,第一步,以虚代实;第二步,偷天换日;不过其实第三步,才是精彩的地方。” “让已经消失的,再度出现。”周轶仍然在把玩着那一枚硬币,“但是谁说,再度出现的,只能有一个?” 说话时,他的另一只手,始终按在引爆器上,蓄势待发。 硬币,最终还是从周轶指缝间掉落。 秦靳北眼疾手快,接住了他的硬币,可是下一秒,硬币穿过他的指缝,再度下落,最终,发出清脆的声响。 只是,硬币现在掉落的地方,比原本的位置,更靠近窗户开口的那一处。 周轶被分了神,皱起眉头,作势想要去捡硬币。 骤然间,屋子里响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如果不仔细去听,甚至根本不会注意到。 可是在那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清晰的枪响声。 眼前,鲜血迸发而出,模糊了秦靳北的视线。 他听见枪声响起的前一秒,周轶的遗言,“我输给你,但是他们没有……” 看着周轶在自己面前倒下,秦靳北眼里最后一缕不知名的情绪,消失殆尽,然后,他转身走向南慕。 南慕胸前的那枚炸弹,倒计时还剩下不到三十秒。 “老四,不准进来,立刻疏散撤离!” 周轶已死,这是他以专案组组长的身份,下的最后一个命令。 南慕的身体轻轻颤抖着,意识终于从刚才的巨变和震惊中抽离,低头看着半跪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胸前的倒计时,让她的唇瓣止不住地颤抖,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秦靳北,你求婚的时候,都没跪过……”南慕看了他很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眉眼含笑,唇角的弧度分明,眼泪却落了下来。 她其实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跟他说话,让他分心。 可是,这也许是最后的三十秒了。 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 计时器上的时间,不断跳转着。 秦靳北在南慕身前单膝跪下,注意力集中在她胸前的那枚定时炸弹上。 炸弹的设计其实并不复杂。 周轶赌的,并不是他不会拆弹。 而是他不敢拆。 梁秋和、韩远都是因为相信他的判断,所以死去,这也是秦靳北一直以来的梦魇。 他不能再相信自己的判断。 南慕看着秦靳北半跪在那里,一言不发的模样。 他刚刚看到炸弹时,眼里的坚定逐渐消退,此时此刻,染上几分迟疑。 他前额的青筋凸起,逐渐有一层细密的冷汗渗出来。 还剩下最后十秒。 “秦靳北,还来得及。” 南慕伸手想要去触碰秦靳北,可是身体过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胳膊早已僵硬地难以动弹。 她目光灼灼,直直落入他的眼底。 她只是这样看着他,眼神没有迟疑、没有怜悯。 但是她在告诉他,她相信他。 “我不知道前面是什么,但是以后的路,我会跟你一起走到底。” “我怀孕了。” “秦靳北,还来得及。” …… 秦靳北的脑海中,南慕的话,不断响起,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仿佛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那个持续了四年之久的梦魇,他每一次被惊醒,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结果。 最终,在循环往复的黑暗里,秦靳北看到了一丝光亮。 他看见女孩明媚动人的笑脸,他听见她说,“还来得及。” 下一刻,秦靳北对上南慕的视线,眼底一片片碎裂的东西,好似再度被拼凑回来。 “南慕,信我么?” * “轰”的一声巨响,火光瞬间吞噬了房间里的人。 巨大的火舌卷着蘑菇云滚滚直上,炽热的温度,好似将半边天空都烧得通红。 这是,周轶留给这座城市的最终审判. 第4亡者归来(15) 半个小时前。 城南,废弃的仓库。 吕茂看着穿着白裙子的白筱筱蹲在地上,她的手里握着一根细长的树枝,在地上比划着什么。 树枝划过地上的灰尘,最终,留下两个像表盘一样的图案。 “吕茂,你为什么喜欢炸弹?” 白筱筱看起来有些累了,她扔掉手里的树枝,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 吕茂垂眸看着她,跟之前被审问时相比,他的板寸头已经长了一些,“我喜欢看人被炸到天上的样子,很漂亮。” “比如你继父么?” 吕茂嘴角的弧度凝固,过了一会儿,他的脸色恢复如常,下巴朝着屋子中央的椅子扬了扬,“是时候了。” 白筱筱点点头,配合地走了过去,然后坐下。 “只有你一个人,帮老师,是想要求死。” 吕茂说话时,用绳子将白筱筱绑在椅子上,他捆得很紧,以至于白筱筱连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 然而白筱筱似乎丝毫不在意,“他们说,自杀的人是懦夫。” 吕茂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已经快入冬了,她却还穿着单薄的白裙子,她的肤色因为低温,被冻得有些苍白惨淡,可她浑然不觉。 吕茂、宋楠,都是周轶的学生。 正如周轶对秦靳北所说,魔术的第三个步骤,才是最精彩的部分,可是,没有人说过,已经消失的“法外制裁者”,再度出现的时候,只能有他一个。 周轶杀死韩远,再到变成韩远,只需要一年的时间。 可他消失了整整四年,因为剩下的三年,他在寻找学生。 在他所有的学生里,白筱筱是最独特的存在。 周轶从白筱筱身上得知陆祈的过往,利用白筱筱和陆祈当年的纠葛扰乱他,然而,白筱筱这么做,不是因为她想成为法外制裁者。 她不想再痛苦地活着,可她又做不成自杀的懦夫。 “我还有一个问题,”绳子勒得太紧,白筱筱呼吸时,胸腔已经开始微微的疼,“你杀了你继父么?” 吕茂打绳结的手蓦地一顿,然后摇头。 “那难道,你继父是自己喝多了酒,跑到狗场里,被自己的狗给吃了?” 吕茂再次摇头,“老师说过,处理尸体最好的办法,不是喂狗,而是喂猪,把衣服、鞋子和牙齿头发都处理掉,再把尸体扔到猪圈,这才是最好的方法。” 吕茂口中的老师,正是周轶。 “白筱筱,”吕茂脸色忽的严肃起来,低头看着穿着单薄的女人。 她看起来快要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死亡逼近,可是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相反,吕茂在她眼里,只能看到释然,和向往。 “你确定?”吕茂问。 她重重地点头,然后扭过头,拒绝再和吕茂交谈。 五分钟之后。 吕茂一路前行,目不斜视,接着,按下了引爆器。 “轰”的一声巨响,在他身后的那栋建筑物里,火光瞬间吞噬了屋子里的女人。 火舌卷着黑色的蘑菇云滚滚直上。 吕茂此时停下脚步,转过头,去看那片映日火光。 眼前的画面,的确很漂亮,就像他继父被爆竹炸断手的那天一样;大约一分钟以后,吕茂回身,将手里的那张塔罗牌抛向空中,接着径直向前走。 等他走过那段路之后,身后有一张飘然落地的塔罗牌。 牌面是——愚人。 * “秦队!小木头!” 南慕被秦靳北抱着走出来那一刻,就听见邢厉沙哑的声音传来。 平时看着那样刚毅不屈的男人,此时一双眼睛通红,正死死盯着她和秦靳北走来的方向。 她的视线,接着转向陆祈。 陆祈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抬手,敬了个礼。 紧接着,他身旁的邢厉,也举起了手。 在他们身后,是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孔。 这一刻,他们的目光齐齐投来,然后冲着相同的方向,抬手敬礼,动作整齐划一,场面竟有些震撼。 南慕鼻尖一阵酸涩,她扭过头想去看秦靳北,余光却瞥见了他轻轻颤动的右手。 “南慕,我后悔过,但从没害怕过,”秦靳北低沉的嗓音,贴着她的耳畔响起,他轻颤的右手更加用力抱着她,仿佛想要验证,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切的。 “我知道。”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像是某种粘人的小动物一样,依偎在他怀里。 返回专案组的途中,南慕想起了之前在医院附近看到的一幕,立刻问道,“找到神棍叔叔了么?我在医院附近发现他的时候,他……” 眼前再度晃过那个鲜血淋漓的画面,让南慕的后半句话生生停住。 “老沈和他女儿都找到了,老沈在医院急救,他女儿没事。”回答她的,是陆祈。 南慕蹙眉,然而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周轶应该是利用了沈算的女儿,威胁沈算。 之后,他又利用沈算引她去医院后巷,偷袭她,再把她带走。 “周轶没有按引爆器,是因为人数不对,是么?”南慕转头去看秦靳北,她想起了沈算倒在血泊里时,写下的那个字。 那一横太短了,因为沈算要写的,根本不是“一”,而是没有写完的数字“7”。 秦靳北的手指从她指间穿过,没有顾忌车上的其他人,南慕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脸上一热,却没有抽回手。 他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指,然后才开口,“周轶和周宇是典型的使命型杀手,都有强迫症,7这个数字,在圣经里寓意完整,所以周轶对这个数字异常执着。” 圣经中,第七印被揭开,天使吹响了审判日的号角,因而对于周轶而言,7这个数字,有特别的寓意。 “梁秋和、韩远、周宇、阮邵凌。”秦靳北忽然念了四个名字,这四个人,都是因为和四年前的连环案有关联,死去的人。 目光相交,南慕立刻会意,“加上你、我,还有周轶,一共是七个人。” 这才是周轶最初的设想。 南慕当时赌的,也是这个。 她告诉周轶,自己怀孕了,这样一来,如果周轶引爆炸弹,死去的人,就是八个,而不是七个人。 经过四年的周密谋划,周轶不可能允许最后的计划出现这么大的偏差,所以,当南慕说出自己怀孕时,他出现了狼狈和焦躁的神情。 可是这样,只是暂时的拖延,并不是长久之计。 和过分控制自己的周宇不同,周轶的行为更加难以预测,当他最重要的一步计划被打乱,他最终很可能陷入彻底的疯狂。 所以,秦靳北利用了那枚硬币,让周轶分神,之后南慕听到的那个极其细微的动静,应该是秦靳北通过对讲机,或者手机给陆祈发出的信号。 “周轶两次说,欲望是人的弱点。” “他洞悉人性、憎恨人性,却还是跳不出人性的弱点。”南慕说完,停顿片刻,拉着秦靳北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看着秦靳北深邃好看的眸子,唇角一弯,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在机械厂里,她告诉周轶自己怀孕了,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在赌。 因为,她是真的怀孕了。 第4亡者归来(16) 中午时分。 “砰砰”的砸门声吵醒了睡梦中的王尧,他来回翻了几次身之后,猛地坐起来,烦躁挠了挠短发,然后走过去开门。 楼道里的光线有些暗,门拉开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恐怖的鬼脸。 “卧槽!”王尧双目瞪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抬手对着那张鬼脸面具就是一巴掌,“你怎么老喜欢弄这些破玩意儿,你他妈以为过万圣节呢,吓老子一大跳。” “又逃学了?” 带着鬼脸面具的人点点头,没说话。 “你爱逃学逃学,别老上我这儿来,到时候搞得你妈又说我带坏你,”王尧走到一旁的桌子上,抽出一根烟,点燃,“对了,上回你们揍的那个大傻个儿老实没有?” 王尧说着,看见进屋的男孩还带着面具,伸手要去把鬼脸面具摘下来,男孩摇摇头,往后退了一小步。 “你傻.逼吧,在屋里戴什么面……” 匕首没入血肉之躯的声音,掩盖了王尧的最后一个字。 另一边,带着鬼脸面具的人,用力迅速抽出刀,然后,再次捅入王尧的胸口。 瘦高个儿的王尧,很快就倒了下去。 刀锋不断划过他的脖子、抵挡的胳膊、甚至是小腹上。 鲜血喷溅而出,瞬间将那张鬼脸面具染得狰狞恐怖。 男孩捅刺王尧的时候,始终没有摘下面具。 他希望王尧死前最后看见的,就是这张脸孔。 男孩骑在王尧身上,不知疲倦地挥刀,残阳一般的血色,将他一双眸子,映得猩红。 他仿佛成了一台没有停止按钮的机器,不断地重复同样的动作。 不知道究竟过了有多久,他终于伸手摘掉面具,露出一张年轻斯文的脸孔。 他盯着王尧早已无法辨认的脸,喉结滚动,眼里的狂热,却没有完全消退。 “这么快……”他皱了皱眉,似乎对自己刚刚的做法,不够满意。 这是他的第一个目标,他在头脑里无数次设想过这个场景,甚至跟周轶讨论过,究竟怎么做,才能做到最好。 但是现实,跟他想象中的差距很大。 年轻男人又盯着身下的尸体看了一会,缓缓站起身。 王尧的血迹已经染红了他身上的衣服和裤子,他低头看着自己浑身血迹斑斑的模样,忽而走向王尧的床边,拿了一套王尧的衣服换上。 等他确定自己把屋子里留下的所有痕迹都清理干净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塔罗牌,扔在王尧的脸上,然后,转身离去。 * 秦靳北和南慕一行人刚刚赶到医院,还没见到沈算,就接到了王璇熠的电话。 “秦队,大望桥附近一个废弃的仓库上午发生爆炸,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人员伤亡情况暂时不清楚,但是案发现场附近有一张塔罗牌;另外,还有一个报警电话,自称是凶手,说自己杀了人,地址是……” 电话里,王璇熠说了什么,南慕挺不清晰,可是秦靳北掌下陡然收紧的力道,却让她猜到了几分。 “出什么事了?” “你和邢厉留下。”秦靳北将她耳边有些凌乱的发理了理,“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这一次,南慕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愿松开,“是周轶的学生?” 当初宋楠的案子,她就猜测,宋楠背后或许还有一个导师,而周轶也承认了,宋楠的确就是他的学生。 如今周轶、宋楠已死,却不代表,一切已经结束了。 相反,这是一场无休止的战斗。 秦靳北捏了捏她的手心,力道很轻,带着安抚,“安心等我回来。” 这样的时候,身边还有陆祈和邢厉,他没有明说什么,灼灼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她咬了咬下唇,最终松开了他的手。 另一边,陆祈刚刚听见秦靳北让南慕和邢厉留下的时候,已经心领神会,叫了另一队人来医院。 案子还没有结束,现在专案组的每一个人,都可能还有危险,更何况邢厉和沈算都还伤着。 等秦靳北和陆祈到达案发现场时,就看见王璇熠探着身体在门口张望。 “秦队!你和小木头没事吧。”耳边传来的脚步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看见秦靳北和陆祈走来时,王璇熠立刻问道。 秦靳北点点头,示意要进去,王璇熠很主动地给他和陆祈让开一条路,却没有跟着进去,只是站在了门口。 “死者叫王尧,男,22岁,是个社会青年。”王璇熠往里面偷瞄了一眼,幸好此时法医的身体挡住了他大半的视线,他才没看到刚才那样血腥不堪的一幕。 饶是陆祈办案经验丰富,看见这样的画面,还是愣了两秒。 “过度杀戮。”秦靳北直视着死者早已经血肉模糊的身躯,“通常表示凶手认识死者,可能和死者有私怨。” 他说着,微微挑了一下眉尾,视线转向王尧脸上盖着的那张塔罗牌。 牌面是,愚人。 “在爆炸的废弃仓库附近,发现的也是这张塔罗牌。”王璇熠插了一句,人依旧站在门口的位置没动弹。 观察完尸体和屋子里的情形之后,陆祈走回原来的位置,看着沉默的秦靳北,过了片刻才开口,“凶手穿走了死者的衣服。” 凶手杀害王尧的时候,衣服上一定沾染了大量的鲜血,现在又是白天,凶手这样离开太过引人注目,所以,凶手会穿走死者的衣服。 秦靳北点点头,却没立刻说话。 显然,凶手有组织能力,杀人之前有精心的策划,杀人之后,能够冷静地处理掉自己在现场留下的痕迹,还不忘换掉自己的衣服,这一点,和周轶和周宇的做法如出一辙。 现场留下的塔罗牌,也印证了周轶的说法。 四年前消失的法外制裁者,再度出现时,不再只是他一个人。 周轶把法外制裁者变成一种思想,灌输给更多的学生,可是…… “凶手留下的标志和以往的案子一致,但是作案手法有很大出入,”秦靳北的注意力再度转回到尸体上。 “以往的案子,没有过度杀戮的迹象。” 四年前,周宇即使对宁驰开膛、摘除章喻华的心脏,也是在死者死后进行的,他的行为有特殊的含义,却不是折磨手段的一部分。 三年前,周轶完成了第三个连环案,包括他杀死阮邵凌的案子,同样没有在死者生前对其进行折磨,也没有过度杀戮。 但是这个案子,却大不相同。 第4亡者归来(17) “死者王尧是个社会青年,还在学校的时候,就被各种记过处分,经常参与打群架,喜欢欺负低年级的学生,”王旋熠把屏幕上的页面下滑,然后停住,点了点,“就是这个新闻,之前南江市二中六个初二的男孩子围殴一个男孩,事后视频、照片还被传到了网上,当时有消息说,男孩有好几次被打晕过去,右耳也被打聋了。” 王旋熠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跟陆队见过死者的三姨,据她说,死者的母亲去世得早,父亲是个酒鬼,平时也不怎么管教死者,死者初高中的时候,在学校就经常惹事儿,后来干脆退学了,之后一直也没找个正经工作,就这么混着,之前市二中校园暴力的事情,死者的弟弟王利也参与了,是打人者之一。” “我们也找到了王利,根据王利所说,他曾经跟王尧提过,班里有个傻大个儿,平时看起来傻傻呆呆的,班里的同学都不喜欢,还经常作弄他,王尧听了以后,让王利跟几个玩得好的男孩一起,把那个孩子叫出来,之后,就发生了那件事。” “但是这个事情,最终也没什么结果,王利说,参与的六个男孩里,其中有两个家庭条件很好,当时王利看那个情形,已经害怕了,想要停手,王尧却跟那两个男孩一起煽风点火,而且那两个男孩拍着胸脯保证,说他们家里能摆平……” 专案组里,又是一阵低气压的沉寂。 “去他大爷的!现在的小孩儿都这么无法无天了?!” 邢厉说话间,只觉得一股火气“蹭”的窜了上来,直冲脑门。 那股火气,憋得他脑袋直疼。 “王尧不是这次校园暴力事件的直接参与者,但是事情是因他而起,拍摄视频和煽风点火的人,也都是他。” 陆祈指出了关键点。 秦靳北双手交叠,压在桌面上,思考了片刻,“这次凶手的目标,是校园暴力的围观者。” 他的视线掠过其余几个人,解释道,“凶手刺伤了死者的眼睛,并且用刀划开了死者的嘴角。” 校园暴力的旁观者,大多会选择冷漠围观,又或者,干脆视而不见。 更有甚者,会推波助澜。 围观者的沉默、视而不见和煽风点火,使得校园暴力愈演愈烈,凶手捅刺死者的眼睛、割伤死者的嘴角,正是暗含了这样的寓意。 “不过……”王旋熠回想起王尧的尸体,“死者已经面目全非了,身上被捅得跟一滩肉泥似的……” 说话间,王旋熠顿时觉得胃里好似有什么在翻涌着,头皮也是一阵发麻。 “这也太变态了……就算凶手是周轶的学生吧,可是周轶也没这么干过啊。” 王旋熠一句话,让专案组的气氛再度冷下去。 过了好半晌,一直在倾听的南慕,终于开了口,“周轶像塑造作品一样去教自己的学生,但是他不能决定,这些人最终会变成什么样。” * 城南的仓库爆炸案,还有王尧被杀的案子,目前,暂时没什么进展。 然而,当陆祈得知仓库爆炸案中死者的身份时,南慕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异样。 “师父,查第三个连环案的时候,你能那么快解开谜底,找到机械厂和尸体,是因为她?”南慕看着陆祈,虽然是问句,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向来英俊温和的陆祈,此时此刻,脸上温和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 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去形容的表情。 自责、复杂、克制,却又好像到了某种崩溃的边缘。 南慕看着他白皙俊朗的侧脸,直到现在,她终于明白,这段时间陆祈的异样是因何而来。 陆祈应该对这个叫白筱筱的女孩,有某种意义上的亏欠,而周轶一直在利用白筱筱,干扰陆祈。 就好像,他对秦靳北所做的一样。 周轶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洞悉人性,能够将人性玩弄于鼓掌之间。 可是,他曾经为人性所伤害,他痛恨人性,因而始终跳不开人性的弱点。 “……”南慕看着这样的陆祈,动了动唇,最终并没说什么,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陆祈的肩膀。 等她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时,就看见秦靳北、邢厉和王旋熠三人陆续走了进来。 秦靳北刚刚被韩局叫走了,好不容易四年前的连环案破了,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谁知,周轶的死,不过是个开始。 他走进来的时候,南慕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脸色平静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 短暂的沉默之后,南慕又抬眸,去看秦靳北,“周轶顶替了韩远的身份,而且是三年,他杀害了韩远,切断和过去的所有联系,所以三年里没有人认出他来,可是,韩远的尸体呢……” “周轶为了四年后的复仇,能够万无一失,甚至杀害了无辜的人,那他又是怎么保证,这三年时间,没有人会发现韩远的尸体?” 周轶死后,很快南江市陆续发生了两起相关的案子,沈算到现在还在医院养伤,专案组忙得焦头烂额,以至于,他们甚至还没有精力去思考这样一个关键的问题。 “小木头说得对啊,”邢厉抬手,在自己脑袋顶上摸了摸,“要是韩远的尸体被发现了,对周轶来说,那不就全完了。” 王旋熠听了几人的话,脸色犹豫着,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说出自己的猜想。 “那个……”他犹疑着,“你们还记得,第三个连环案的狗场么……” 邢厉听了,脸色顿时一变,“你是说?” 王旋熠的意思是,周轶既然很可能利用狗场处理了第三个连环案中剩余的尸块,那么,也有可能,他用了同样的方法,去处理韩远的尸体。 南慕正要摇头,表示不赞同,忽然听见秦靳北的声音,“这件事,周轶不会假手于人。” 而且,利用狗场处理尸体的方法,并不是没有破绽。 她下意识去看对面的秦靳北,隐约预感,他会说出一个更令人心惊的推论。 “周轶会把尸体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停顿了一秒,他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甚至是,每天都能看见的地方。” 第4亡者归来(18) 半个小时后,周轶家。 邢厉再次踏入熟悉的屋子时,意识,还有些恍惚。 他就是在这里被吕茂袭击的。 周轶死后的那天,又陆续发生了两起案件,秦靳北和陆祈赶往案发现场,至于他和南慕则留在了医院。 医院里,沈算醒来后,愧疚地告诉他,真相究竟是什么。 原来那天晚上,沈算被他老婆以孩子发烧的理由骗回家,实际上,是吕茂绑架了他的女儿。 吕茂以沈算的女儿馨馨为要挟,让沈算配合他的所有要求。 第二天一大早,吕茂带着沈算来到这里,让沈算骗开了门,接着从身后袭击邢厉的人,实则是吕茂。 当周轶从卧室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邢厉在眼前直直倒了下去。 那一刻,沈算看着对面的周轶,一字一句,“是时候了。” 这句话,也是吕茂的授意。 这是最终审判的倒计时,显然,吕茂想让沈算自己开启这个倒计时。 沈算话音落下的瞬间,对面,周轶的眼里闪过几分隐隐的兴奋,还有,压抑已久的狂热。 * “你认为,周轶把尸体藏在了家里?” 南慕的声音,将邢厉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她站在那里,环顾四周,“那么,最有可能的地方……” “墙壁。”在她思考的时候,秦靳北的手,已经触摸到屋子里的其中一面墙壁。 南慕呼吸一窒,目光随之落在了那面墙壁上。 原本站在她前面的王旋熠,条件反射一般地后退了一步,似乎是被吓到了。 这个瞬间,王旋熠只觉得,四周的墙壁里,仿佛都是尸体,直愣愣地盯着他。 只是想到这个画面,他的脸色就已经因为惊吓变得苍白。 长时间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着。 不断有人进来或出去,忙碌地工作着,这间屋子的空间并不大,南慕身旁的王旋熠时不时会被人撞到肩膀。 眼看着有人要撞上她,秦靳北已经率先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那个冲撞的力道,将她拉到一边。 当唯一的机械声终于停下,南慕只听见耳边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惊讶至极的反应,就像是流感一样,在不大的房间里很快传染开来,很快,每一个角落,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又或是小声议论。 南慕回过神来,将注意力转回面前的墙壁。 那面被打开的墙壁里,逐渐显现出一具白骨完整的样子。 “我去,邢厉在这房子里住了好几个晚上……”王旋熠压着声音说道,他转过头想去看邢厉的反应,脖子却有些僵硬。 为了保护周轶假扮的“韩远”,邢厉曾经在这间房子里,住了好几个晚上。 可是那个时候,他绝对想不到,真正的韩远,就在离他不过几步之遥的墙壁里。 只是,真正的韩远,早已经成了一具枯骨。 这样的做法,对于周轶而言,的确是万无一失——他杀死韩远,然后把韩远的尸体留在了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怀疑,“你”的家里,藏着你自己的尸体。 然而这个想法,只是稍稍一想,就令人生寒。 感觉到扣在她腕上的手逐渐收紧,南慕抬起头,去看身旁的秦靳北。 耳边再度响起周轶曾经说过的话,“梁秋和还有韩远,他们因为相信你,所以都死了。” “你让他们失望了,不过幸好,你从来没让我和周宇失望过。” 下一秒,南慕伸手,穿过秦靳北的指尖,然后扣住。 * 四年前的连环案,到这一刻,终于告一段落。 可是此时,却没人感觉到轻松。 众人散了之后,秦靳北带着南慕原本准备回家,半路上忽然有电话进来。 秦靳北转过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并没有立刻去接。 安静的车内,秦靳北没去接通电话,然而手机也没有停止震动,仿佛在进行一场拉锯战。 最终,他还是接了电话。 南慕听不见电话另一端的人究竟说了什么,只听见秦靳北在通话结束前应了一声,然后挂断。 行驶到岔路口的时候,路虎突然改了道。 “陪我去个地方,很快。” 大约二十分钟后,黑色路虎在一间茶楼前停下。 “高山流水”是茶楼的名字,四个大字,字体潇洒,遒劲有力。 秦靳北拉着她走了进去,让她在其中一个空位坐下,“等我十分钟。” 他说着,将她耳边散落的碎发撩起,温热的指腹擦过她的脸颊,微微的痒。 南慕抬头对上他深沉好看的眼睛,“你是不是要去见你爸?” 秦靳北不让她一个人回家,不把她单独留在车里,是因为眼下案子还没有彻底结束,让她落单,可能会有危险。 然而,他也没打算带着她一起去见那个人。 秦靳北还停留在她发尾的手收回,“等我十分钟。” 他没有回答,只是重复了刚才的话。 说完,他径直往里面走。 * 包厢里,等待的中年男人坐在那里,神色专注,以沸水沿着茶壶口内缘注入,动作不急不缓。 接着,茶汤依次轮转注入茶杯,逐渐将茶杯斟满。 很快,包厢里茶香四溢。 一套功夫茶的程序下来,中年男人才抬起眼,去看刚刚在对面坐下的秦靳北。 “来了。” 秦训文抬起头,露出儒雅英俊的一张脸孔。 他的视线落在秦靳北脸上,很久都没有再移开。 这张脸,和他逝去的妻子,相似度极高,生得十分漂亮深邃的眼睛,高高的眉骨,还有眉眼里的那股子冷淡,几乎,如出一辙。 “喝茶。” 秦靳北看着秦训文认真仔细品茶的模样,并没有端起面前的那杯茶,只是沉默着等他喝完。 秦训文对于秦靳北这个态度,似乎早已经习惯了。 放下茶杯的瞬间,他的力道有些重,缓了缓,终于开口,“我和你兰姨打算定下日子,把事情办了。” 秦靳北怔了怔,然后点头,表示知道了。 接着,他从座位上起身,显然是打算离开的架势。 “站住!”这一次,秦训文的语气,温和不再,两个字脱口而出之后,他却没再继续说话。 “你打算怨我一辈子?” “您和母亲生前的挚友再婚,不需要通知我。”秦靳北果然停了脚步,却没转回身。 秦训文心头一梗,看着秦靳北逐渐远去的背影,竟然再说不出一个字。 自从秦靳北母亲去世,他们父子两人,便渐渐疏远。 可是父子关系真正恶化的开始,是秦靳北终于破获死亡天使那个案子之后,那天晚上,他破天荒地主动回了家,却撞见了秦训文和兰欣关系亲密的模样。 从那之后,他们父子间的那道裂痕,再无法粉饰,亦或是修补。 秦靳北从包厢出来的时候,脚步很快,直到路过南慕的身旁,才稍稍放慢了步子。 从来的时候,南慕就能感觉到,秦靳北的情绪有些不大对,可是那个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明显。 终于回了家,秦靳北反手把门推上,然后,低头就去吻她。 他一手捧着她的脸,动作轻柔得能让人心都化开,可是吻却很凶。 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经从她的衣摆伸了进去。 秦靳北不是个多言的男人,大多数时候,其实不去仔细分辨,你甚至看不出他的情绪波动。 可是今天的他,显然已经到达了一个临界点。 南慕仰着头承受着他的吻,和他的抚摸,也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回应他。 等到这个吻终于结束,她就像跳上岸脱水已久的小美人鱼,胸口大弧度起伏着,有些喘不过气来。 在他温柔却又凶狠的吻里,南慕的衣服已经被他扯得凌乱不堪,唇也微微肿着,秦靳北低头看着她的模样,似乎刚刚从某种深度沉溺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伸手将她的衣服整理好,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抱歉。”他将她搂入怀中,这一次的力道,比刚才轻很多。 “我先去洗澡。”南慕抬起头,吻了吻他的下巴。 等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见秦靳北坐在沙发上,电视机是开着的,正在播放着广告。 秦靳北,似乎看得很入神。 直到她走近,他都没有回神。 南慕主动坐到他腿上,伸手圈住他的脖子,这一刻,她和他都没有说话。 她忽然想起之前的有天晚上,秦靳北在洗澡,等待的时候,她看了一部电影。 是诺兰的《蝙蝠侠:黑暗骑士崛起》。 里面,罗宾曾经对蝙蝠侠说过一段话。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愤怒的孩子,哪怕这个孩子父母双亡,哪怕这个孩子经历过再大的痛苦。 即使一开始,别人都能理解这个孩子,渐渐的,他们就不会了,他们只会要求这个孩子做一件他做不到的事情——放下过去,向前看。 如果这个孩子做不到,他最终就会被遗弃。 “后来我才明白,我应该隐藏愤怒,对着镜子练习笑容,就像戴上面具一样……” 感觉到秦靳北的吻,落在自己心口的瞬间,南慕忽然间觉得,她的心口,很烫。 很疼。 “秦靳北,”她咬了咬唇,让他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你要当爸爸了。” 她的眉眼里笑容明媚,眼角却有温热的泪水溢出来,“以后,你不高兴的时候,不要不说话,也不要说相反的话,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因为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离开。” 接着,南慕拉着秦靳北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他也不会。” 四目相交,秦靳北清晰地看见了南慕眼底某种炽热的情绪。 比仰慕更浓一点。 比喜欢更深一分。 “南慕,”他的喉结滑动着,气息有些重,扣在她腰间的手,隔着睡裙,将掌心的热度传给她。 “我爱你。” “我爱你。” 她和他的声音,同时响起。 第4亡者归来(19)【大结局】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沈算已经养好了伤,回归了。 这段时间里,没有新的案子发生,之前的爆炸案,现场几乎被大火吞噬,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至于王尧被杀的案子,也是一样。 专案组里,王旋熠兴致缺缺地对着电脑屏幕打哈欠,然后双臂张开,伸了个懒腰。 不远处,南慕左手支着下巴发呆,右手背上的笔划过一圈弧度,在她指间漂亮地翻飞着。 “咚”的一声,笔顺着她的指缝掉落在桌面上。 她愣了一下,然后拿起笔,在桌子上轻轻点了点,“按照周轶的逻辑,除去他的死,宋楠犯下的连环案、爆炸案、王尧被杀的案子之外,应该,还有三个案子……” 南慕顿了顿,摇摇头,“不对,也有可能是一个,或者,更多。” “为什么?”王旋熠像是终于来了点精神,扭过头去看她。 “7这个数字对于周轶来说,很重要,所以一共应该会有7个案子,之前已经发生了四个案子……” 南慕还没说完,就被王旋熠一拍脑袋打断,“我懂了!所以还剩3个,但是宋楠的连环案,实际上有三个案子,也就是说,有可能还剩下最后一个案子。” “小木头,那你刚才说的更多,是啥意思?”邢厉忽然发问。 “这你还不懂,”王旋熠摸了摸下巴,神色自得,多少带了点卖弄的意思,“宋楠犯下的是连环案,如果把一个连环案看成一个完整的案子,也就是说……” 王旋熠说着说着,忽然愣住了。 也就是说,没有人能确定,究竟还会发生多少个案子。 尤其在周轶死后,他的学生,变得更加不可控。 周轶留给南江市的“最终审判”,远没有结束。 它就像一颗隐形的定时炸弹,悬在这座城市上空,可是没人知道,究竟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这颗炸弹会被引爆。 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过去了。 傍晚,众人陆续离开,南慕和秦靳北还没走出多远,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王旋熠追了上来。 “等等、等会儿……”王旋熠跑得急了,一口气还没喘匀,他半弯着腰站在那里,终于平复下来,立刻抬头去看秦靳北,“秦队,刚刚接到报警电话。” “……” 他还没来得急开口,就被另一个气息不稳的声音打断,是邢厉的,“秦队,自称杀害王尧的凶手又报警了,这次的案发地点离王尧家很近。” 王旋熠和邢厉对视一眼,把刚才未完的话说了下去,“有人自称是杀害白筱筱的凶手,说自己半个小时前在世贸广场留下了很多张塔罗牌,他说一共有多少张塔罗牌,就代表有多少个案子会发生,如果去晚了……” 王旋熠喘着气,没再说下去,然而在场的几人,脸色都是一沉。 “老四、邢厉去案发现场,”秦靳北说话时,扣着南慕的手没有松开,反而力道更紧,“其余的人,去世贸广场。” 他说完,没有片刻的停留,拉着南慕径直向前走。 两人身后的沈算和王旋熠很快跟了上去,陆祈和邢厉脚下一转,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即使在周轶死后,他的阴影仍然笼罩着这座城市。 秦靳北、南慕、陆祈、邢厉、沈算、王旋熠,以及奋战在这座城市每一个角落的警察,则是挡住这些阴影和黑暗的人。 我们之所以看不见黑暗,是因为有人正竭尽全力,将黑暗挡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而他们,就是南江市沉默的负重人。 若无他们负重前行,哪有我们岁月静好。 番外愚人 吕茂 吕茂是周轶的第一个学生,也是周轶倾注心血最多的学生。 他的幼年经历,和周轶很相似。 打从吕茂有记忆开始,他就没有父亲。 在他很小的时候,她母亲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没有父亲,只有母亲。 吕茂的第一任继父,就是废弃的机械厂附近那个狗场的老板,叫吕力。 吕力酗酒、好色,还十分暴力,和吕茂的母亲结婚之后,对他们母子两人动辄打骂,让吕茂挨饿,更是家常便饭。 在吕茂的记忆中,他经常半夜听见继父和母亲的房间里,有尖叫声,可是当年幼的他拼命砸门,想要进去看看母亲究竟发生了什么时,却总会被母亲呵斥。 第二天早上,他便会在母亲身上看到伤痕、淤青、甚至是烟头烫伤的痕迹。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十三岁那年春节。 吕力点爆竹的时候,手掌被炸烂了,当时因为延误了救治,吕力的右手彻底废了。 那个原本阖家欢乐、喜气洋洋的节日,成了吕茂记忆深处最难忘的时刻。 他永远忘不了,吕力经常用来打他和他母亲的右手,被鞭炮炸得稀巴烂的模样。 后来,他告诉白筱筱,他喜欢炸弹。 因为,吕力的手被炸得血肉模糊的画面,在他看起来,真的很漂亮。 他只是觉得可惜,为什么,吕力被炸得稀巴烂的地方,就只有右手。 吕力养伤的那阵子,吕茂和母亲没有再挨过打,对于吕茂而言,那段日子是短暂的避风港。 然而,之后吕力的脾气变得越发古怪,对于母子两人的虐.待,也变本加厉。 吕茂的母亲没什么文化,长相还算是清秀,性格又十分软弱,在这样一个城市,她几乎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又带着一个“小拖油瓶”,只能依靠吕力生活。 此时的吕力,性子更加古怪无常,不仅会像从前一样打吕茂,而且,会把他剥光了打。 吕茂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是十七岁那一年,他自告奋勇去照顾狗场新来的两只藏獒。 自从吕力的右手彻底废掉之后,他已经很少管理狗场,狗场成了他表弟打理,而吕力只是面上的老板,早已经不管事了。 那两只吕茂自告奋勇去照顾的藏獒,被吕茂饿了整整一个礼拜。 终于,在吕力喝得酩酊大醉的某个晚上,他把吕力带到了那里,亲眼看着藏獒把吕力的身体撕扯成碎片。 他和母亲,终于解脱了。 只是好景不长,吕力死后,他的表弟想要强占吕茂的母亲,吕茂为了母亲,打伤了他,两人最后被赶了出来。 再后来,吕茂就遇见了周轶。 疯狂就像是地心引力,而周轶,只给了他轻轻一推,就让吕茂彻底站到了另外一边。 吕茂是周轶所有的学生中,对他最为言听计从的那一个。 吕茂从小就缺失的父爱,虽然无法从周轶身上找回,但是周轶的强大还有疯狂的魅力,都让吕茂深深折服。 从那以后,吕茂就像是周轶的一只手,在周轶的指挥下,完成一个个测试,最终,在周轶死后,继承他的遗志。 他是南江市隐形的定时炸弹之一。 温潇 温潇是周轶最特别的学生,不同于其他人,他有时会否定周轶的计划,提出新的设想,可是最终,他却成为周轶最喜欢的学生。 因为,他是周轶所有的学生中,和周轶最像的那一个。 比起周密的计划,他们都更加喜欢临场发挥。 比方说,杀死王尧的时候,最初的设想,并不是这样,温潇后来又改进了周轶的计划。 温潇的童年,没有吕茂那样凄惨,恰恰相反,他的幼年生活很幸福。 他的父母经营了一个规模不大不小的厂子,家庭条件不错,温潇还有一个大他三岁的姐姐温婉,一家子其乐融融。 温潇是一个长相十分漂亮秀气的男孩子,小时候,姐姐温婉常常捏着他肉嘟嘟的脸,夸他“长得像洋娃娃一样漂亮”。 其实对于男孩儿而言,长得漂亮,并不是一件好事,只是幼年在家庭里,父母和姐姐的表现,没有让他意识到这一点。 他并不觉得,男孩子长得漂亮,是一件丢脸的事情。 直到,他开始上小学。 班里人高马大的男生会把他推倒在地,叫他“娘娘腔”、“二椅子”。 当他开始哭的时候,那些男孩会指着他哈哈大笑,笑完了,再次变脸,不准他哭,否则,便是一顿拳脚相加。 孩子的自尊心,让他在学校受了欺辱,回到家,却闭口不言。 等温潇升入初中的那一年,父母生意失利,工厂倒闭,家庭条件,忽然一落千丈。 这一年,温婉刚刚上高一,市二中,重点高中。 温婉平时的成绩算是中等水平,可是中考发挥失常,当时父母的生意还没有失利,便花了不少钱,把她送入市二中里的附属班。 这样的班级里,相当一部分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老师们都心照不宣,这些孩子心思不在学习上,平时到处惹是生非,却打不得也骂不得。 姐弟俩分别升入高一和初一之后,温潇渐渐发现,温婉的情绪开始变得低落,她很少笑,也不爱说话了。 父母并没有觉察到温婉的异常,一开始,只当是姐弟俩因为家庭条件的变化,心情低落。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年。 直到,温婉高二那年夏天,市二中发生了一件轰动校园的大事——温婉从教学楼顶楼跳了下来。 那一天,也是温婉的生日。 在她生日这一天,温婉给了自己一份礼物——死亡。 温婉比温潇大三岁,姐弟两人的生日,是同一天,往年,姐弟俩都是一起过生日庆祝,可是这一年,温潇收到的生日礼物,是姐姐的死。 然而没过多久,这件事就平息下来,甚至校园里开始流传这样的传言——温婉是因为早恋,被男孩抛弃了,一时之间想不开,才跳楼自杀。 校园暴力固然可怕,可是有时候更加可怕的,是围观者的冷漠,是围观者沉默之后,被扭曲的真相。 温潇一夜之间,明白了这个道理。 只是成长的代价,太大了。 温潇十八岁那年,父母离异,同一年,他遇见了周轶。 “我能帮你,惩罚那些有罪的人。” 周轶用了一句话,把从生死之间徘徊的温潇拉回来。 和幼年便在痛苦中忍耐煎熬的吕茂不同,温潇像是一朵迅速枯萎的温室花朵,却又再度在腐烂的淤泥里,开出了黑色的花朵。 他是周轶最看重的学生,直到周轶死后,才开始杀死自己的第一名受害者——王尧。 他是南江市第二枚隐形的定时炸弹。 没有人知道,吕茂和温潇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引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天,始终会到来…… 正文彩蛋 半年后,看守所。 温潇自首,却自称有精神疾病,需要警方的帮助,希望警方能够帮助他停止杀人,而他无法控制自己。 看着对面那个自称律师的男人,温潇扯了扯嘴角,目光直直落在对面男人的脸上,没有立刻移开。 “程聿舟?”他手里把玩着男人的名片,笑意不明。 对面的男人,有着极其出众的皮相,西装革履,只是里面的衬衫,却没有规规矩矩地扣好。 衬衫领口的前两粒扣子没有扣上,从敞开的领口中,还能隐约看见男人胸膛上的抓痕。 显然,是女人留下的。 “你是我的辩护律师?”温潇冷笑着,原本夹在指缝间的名片,瞬间被弹飞。 “我妈真拿我当儿子?起码找一个不是刚打完一炮的正经律师过来。” 年轻男人勾了勾唇,起身,走向不远处被弹飞的名片,弯腰捡起。 然后,他走回刚才的位置,把名片再度推到温潇面前。 “只有我能帮你。” 他看着温潇,开口时面带微笑,音色如同他的外貌一样,出彩。 “你看起来,很同情我?我妈跟你说了什么?”温潇脸上的弧度逐渐收敛,“不要自以为,你知道我的过去,就很了解我,就能理解我。也千万别跟我说什么,杀不死我的,会让我变得更坚强,省省吧。” 他的眼底泛着冷意,双手交叉挡在胸前,身体微微向后倾。 程聿舟望着温潇,弧度好看的唇动了动,“我相信,杀不死你的,只会让你变得更怪异。” 说完,他从座位上起身,已经是准备离开的架势。 * 上午十点,咖啡厅。 玻璃门被拉开的那一刻,身形纤瘦的女人正不紧不慢朝着陆祈所在的位置走来。 她并没有见过陆祈,却似乎一眼就认出了他。 女人走到陆祈身旁之后,脱了外衣,露出里面的黑色v领丝绸衬衫,然后才缓缓落座。 陆祈的目光掠过女人锁骨下方暧昧的痕迹,很快,移开了视线。 “我是白筱筱的心理咨询师,顾久。” 她说话间,拨了拨耳后的长卷发。 顾久的神色,和她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独有的慵懒,甚至是性感,可是她的语气,却是冷冷的。 这样的女人,笑一笑就很迷人,可偏偏,她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连礼貌性或是敷衍的笑,也没有。 说完,顾久从包里抽出一叠纸,接着,递给陆祈。 “白筱筱去世之后,她妹妹找过我,让我把这些东西交给你,不过抱歉,这阵子我一直在国外,才回来。” 陆祈伸手把东西接了过来,那一叠纸上,都是白筱筱的画。 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那个熟悉的谜题。 当年的市一中,在陆祈还没有转学过去的时候,年纪的头名,一直是白筱筱牢牢占据。 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高二,陆祈转学之后,才被打破。 白筱筱长得漂亮,成绩出众,家境又好,免不了有几分优越感。 偏偏,陆祈不仅学习好,而且看起来,总是不费力就可以做到;然而白筱筱,却是拼尽了全力,才能紧紧咬住陆祈的成绩。 快要升入高三时,课余时间,班里很多同学都在埋头做题之际,唯有陆祈,常常拿着一本杂志在玩填字游戏。 平时对谁都很严厉的班主任,看到陆祈“不务正业”的样子,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两句,甚至当班主任训斥别的学生时,还会说,“你们没陆祈那个脑子,就只能下死功夫去学”。 一句话,却直直戳中了白筱筱的软肋。 后来,白筱筱开始找各式各样的填字游戏,或者稀奇古怪的谜题,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难倒陆祈。 可是,每一次,她的希望都落空了。 终于有一天,白筱筱信誓旦旦地对他说,有一道题,他一定解不出来。 那个谜题,就是第三个连环案中,周轶特意留下干扰陆祈的谜题。 当年面对那道题,陆祈的确没有像往常一样,解得那么顺利。 那是白筱筱第一次觉得,自己赢过了陆祈,可是,和预想中不同的是,陆祈没有沮丧或者不快,只是垂眸看着谜面,笑了一下。 白筱筱从来不知道,他笑起来,会这么好看。 懵懂的感情,在那一刻,在她心里埋下,然后,肆意地生长。 然而到最后,结出的却是一枚不应该触碰的禁果。 顾久看着陷入回忆的陆祈,从包里又摸出一个东西,推到陆祈面前。 是一张名片。 “陆先生如果还有什么事,可以联系我。” 陆祈垂眸看了一眼名片,心理咨询师,顾久。 直截了当的自我推销,大胆得让人有些意外。 “陆先生别误会,”顾久看着他,“并不是说来找我的人,都有精神疾病,你也可以把我当成朋友一样聊天。” “只不过,我收费而已。”她唇角弯了弯,补充道。 顾久说完,扯过椅背的外衣穿上,“陆先生,再见。” “谢谢。” 在她转身的刹那,陆祈的声音响起来。 顾久身形顿了顿,接着,径自前行,离开了咖啡厅。 咖啡厅外,那辆黑色suv似乎已经停了很长一段时间。 顾久走过去,上了车,扭头看着对面的程聿舟,“你真打算做那个孩子的律师?” “这么自砸招牌的事情,不像是你会做的,我以为,程律师只会代表富人的利益。” 车内,男人低沉的笑声悠悠入耳。 接着,程聿舟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拇指移到她的唇上,不轻不重地抚摸着,弄花了她的口红。 顾久有些不悦地瞪他一眼,想要拍掉程聿舟的手。 “小九,我也以为,你不会对别的男人笑。” 他看着她,目光灼热,分明语气里带着浓烈的占有欲,眼神却一片冰凉。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八零电子书—http://Www.txt80.com